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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人的世界,尤其是政治舞臺上,人越多的場合其實本來大多就是戲。
禮儀流程那種且不必說,不同人物的立場、態度,本來就充滿了試探、造勢、站隊。
但對現在已經入京的藩王來說,沒有選擇站隊的份,只能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認真聽著。
朱厚熜問道:“閣老有何高見?”
楊廷和慨然說道:“今日陛下萬壽,諸王勳戚入京為賀,宗親和睦,君臣一心,老臣欣然。按周制,男子二十而冠。陛下如今剛到及冠之年,天資卓成,賢明無匹,雄視宇內,四海莫敢不從。”
一陣龍屁拍著,彷彿現在的叛亂並不存在。
而後才是正經內容:“然藩王之國後無旨不入京,不可擅離藩地,宗親不可任官、經商等諸制,蓋為萬年計,免同室操戈之憂。若諸王長居京師,宗室子弟可入仕任官,實在牽連甚廣。以陛下之賢明,嘉靖一朝自然無憂,老臣恐百年後另生新禍,不可不防!”
吹朱厚熜是為了說明你在位時沒問題,將來呢?
藩王就在京城待著,這些前朝藩王離皇位遠,那還好一點。但你自己的兒子們呢?
昔年朱元璋何等人物?太子朱標在時也是諸多兄弟人人都服,可朱標一死、朱元璋駕崩後,就有了太宗靖難。而朱棣在時,也有漢王對皇位虎視眈眈,等朱瞻基繼位又有了一場漢王作亂。
這還都是諸王不在京城。
設想正德皇帝時如果諸王都在京城,以朱厚照無子的情況,大明皇位之爭還不知道會慘烈上多少倍,寧王如果想叛亂哪裡會那麼難?
就是朱厚熜自己,如果諸多藩王都在京城,當他想要推行新法的決心確定之後,也不會是如今這個局面:牽涉到那麼多人的利益,他們不能就近擁戴一個支援舊制的君主嗎?
乾清宮內,諸王聽了楊廷和的話,有聰明一些的就想明白了這些東西。
皇帝到底是要安撫諸王,還是要藉機將藩王宗室看得更嚴、猶如軟禁在京啊?
朱厚熜只說道:“藩王分封於地方,多年來也沒少了藩王作亂,眼前不是正在發生嗎?”
諸王莫不心中一顫:別說了,別說了,我們乖。
楊廷和卻反駁:“若宗室子弟可入仕任官,十年二十年,朝野文武兩班皆有故舊;再遇大統交替,恐怕次次都有隱憂。再如先帝北征,陛下不日南巡,天子離京時,也要保京師無虞才行。臣實不知有何良策可解此憂,還請陛下明示。”
把壞處講透了,他這個時候才表現出“你教教我”的模樣。
朱厚熜看向藩王們,笑了笑之後才說道:“對諸王來說,就藩於封地,雖不可擅離,倒也逍遙自在。若入了京,諸王反倒是最不自在的,天天提心吊膽,更不用說王府廣闊,封地之內人人尊崇了。只是如今宗室子弟越來越多,各地宗室俸糧拖欠之事時有發生。朕是為子孫萬年計,諸王也要為子孫萬年計才是。”
“……陛下聖明。”
認慫表乖就對了!
朱厚熜說完了開場白,隨後才說道:“今日諸王都在,參策和勳戚們也當面,朕談談自己的想法,伱們也幫著參詳商議一下。”
而後,沒在京城感受過的藩王和勳戚親耳聽到皇帝上課了。
現在名為初步想法,實則明顯已經商議過多次了。
諸王之中比較聰明一些的也要很費勁才聽明白,這一次的藩王宗親制度改革,遠不只是一件單一的事。
皇帝要的東西很多。
首先是天下諸王的田產——與宗室中龐大的皇莊一起,由宗人府效仿皇明記來進行管理,朱厚熜要成立一個專門的皇明糧儲號。手握數以萬頃計的良田的同時,還能承租各地官田。應繳的糧賦照繳,所得除了按本色發放宗室俸糧,其餘則用來儲存、轉運、調節各地糧價、應對戰事所需。
然後是各地王府——作為皇明大學院的分院,用以培養、考選天下英才。如今只分佈於幾省,但由於處於腹地,反而方便各省學子過去。
最後是各藩子弟——此次平亂後,新法推行到全國之時,需要大量的人才。宗室子弟雖然大多不學無術,但那是之前沒有給他們出路。如今距離新法推行開還有兩三年的時間,這段時間裡,宗室子弟已經可以開始補習功課應對考選。
“雖有宗親身份,朕也無意直接高官任用,反而要如同生員一般,從八九品做起。”朱厚熜靜靜說道,“都是大明朱家子孫,經營好這份家業,人人有責。相較於其他人,宗室之後總還另有一份俸糧。入仕為官,也只是需要經朕考選,能識文斷句、明公務法度、服膺考成便可,已經比普通讀書人入仕要容易。”
朱厚熜頓了頓才道:“總比宗室繁衍後,分支後人都要向你們討要俸糧更好。”
諸王沉默不語——田產王府你都拿走了,我們能得到的就只是本色俸糧、後人少些限制?
但這還沒完,朱厚熜又繼續說:“如今宗室爵位凡八等,無罪不除封,也全憑血脈襲封。既要令宗室有功於國,有功便不能不賞。除了升官,那麼將來除了恩封,還會有功封。中尉可為將軍,將軍亦可因功封為郡王乃至於親王。有增便需有減,便是親王,十年一考。三十年內若仍無功於國,便要降等。朕之子嗣,也遵此法。”
崔元默默地看著藩王們的反應,而勳戚們自然也都聽在心裡——連宗室都這樣,將來的勳戚還能穩穩當當世襲罔替嗎?
“活水不絕。”朱厚熜平靜地說道,“再不求變,大明這潭水淤泥便越來越多,一遇什麼災禍,恐怕就會乾涸。朕知道,諸王此刻心裡都是不太願意的。大位已無望,還做不成悠閒自在的富家翁了。然困居藩地,有志不得抒,有才不得用,難道人活一世便如此渾噩度過?”
喂這種雞湯,也只對少數人有用。
關鍵的問題在於當前有藩王叛亂的背景。
他們不敢開口反對什麼,只是楊廷和仍舊沒有聽到皇帝怎麼防止將來在京親王和本宗子弟可出仕任官、形成勢力後的叛亂隱患。
問題被他再度問出來之後,朱厚熜才回答:“此事根本無需顧慮。閣老也說了,朕年方及冠,十年二十年後,大明絕非今日模樣。許多舊制,都不會再適合將來的需要。讓數千上萬的宗室子弟能有個盼頭更多的一生,能為大明效力,這才是根本。至於朕的子嗣及在京諸王將來會不會同室操戈……”
朱厚熜看了看一旁在鼓勵和教導下完成了一些“禮節”、如今正聽得懵懵懂懂的朱載垺,笑了笑就說道:“朕將來會有計較的。”
制度設計當然重要,但很多事情,現在提出來沒必要,對他們解釋,也解釋不了。
在朱厚熜的帶領下,大明勢必經歷遠比歷朝歷代更劇烈的變化。
這種變化,是會觸及到人的思想和觀念的。
現在朱厚熜只需要掐著一點:他還年輕,他若還在位,底下就翻不起大浪。
就如同這次叛亂一樣。
而後諸王就聽皇帝說了另一件大事:北京城,要擴建了。
從永樂年間營造完整開始,擴建北京城的計劃其實一直都有。
現如今,大量的百姓甚至官員,住在東南西北城牆外的其實不少。
但是擴建北京城實在是一個超大的工程,需要耗費的錢糧人力都會是一筆巨大的負擔。
舊有的觀念裡,有錢了才能幹這些事。
但朱厚熜則是從另一個角度向參策們解釋了這件事:新法推行全國之後,廣東和東南沿海有皇明記對外海貿的拉動,銀錢、稅收都會有較大的增幅,以北直隸為中心的北方呢?
從北京城的擴建開始,再加上從清整水利開始的這一輪大工程,這些基建也會產生刺激作用。
在新制下,如果所需錢糧能夠發放下去,匠人、勞工之家、承辦工程和供應物料的商家,這些錢終究還是要花用出來的——至少在清丈全國田土、短期內嚴格審查田土買賣的這段時間內。
什麼幾駕馬車的理念,朱厚熜也不需要解釋得太清楚。
諸王關心的是,在如今正規劃著的北京新城之中,新營造的諸王府都在正陽門外的北京外城——將來若要作亂,就需要能夠先入內城,再入皇城、宮城。
資訊量很大,反對有被安上附逆罪名的風險。
皇帝的萬壽聖節一點都不像是在過節,冷不丁地就丟擲這樣的大事。
他們會暫居京城,等叛亂被平定之後再先被“護送”回藩地,在朝廷派出的“督學官”的主持下,召集本宗及分支子弟補習、應對考選。
毫無疑問,大多數郡王以下的宗室將是歡迎的——俸糧可以本色發放,將來還可以出仕為官、不用再困居藩地了。至於王府和田產,那隻與親王有關,他們能沾到多少?
藩王想不答應,要考慮一下如今這種局勢下的後果。
而這賜宴結束後,朱厚熜才來到了御座背後的廊道里。
在這裡,跪著兩個人:朱見浚和朱祐檳。
當初朱厚熜從安陸趕往北京登基,花了二十二天,那還是人員眾多的緣故。
而朱見浚從八月二十七被擒,最快速度就被押送到了京城,朱祐檳則是更早就被王守仁安排人“護送”進京。
讓人把他們帶到奉先殿之後,朱厚熜站在一旁看著跪在列祖列宗面前的二人。
“之前聽到唱名了吧?如今除了被蒲子通挾持的睿王,被詹華璧焚死的榮王府上下,還有無人可入京的楚藩、遼藩,其他諸王都到京了。”朱厚熜看著朱見浚,“打著舉旗之後天下藩王多有附逆的主意,你怎麼就敢昏了頭做這等大事的?除了長沙衛和衡州衛,底氣在哪裡?”
朱見浚咬著牙不說話。
在他們的旁聽當中,這小子還要在將來讓諸藩給出田產和王府,只是帶著子嗣宗親入京。都被逼到這份上了,那麼多人都還如同待宰雞子一般不敢反抗?
朱厚熜眼神一冷:“你不說,傅榮忠也熬不過錦衣衛的手段。身為宗室之後,起兵謀逆,你則身死,親孫為庶人囚於鳳陽高牆。列祖列宗面前,你們告訴朕。”
“寡恩小兒!”朱見浚破罐子破摔了,“你以藩王繼統,大壞祖訓!欺凌宗親之舉,竟至於奪產奪爵,猜忌之心何等之重?我等不願坐以待斃而已,太宗當面,應明我等無奈處境!”
朱厚熜不是來聽罵的,也懶得跟他講道理。
帶過來,無非走走宗親禮法上的程式,另外則是在列祖列宗面前再說些沒有臣下在場的話。
奉先殿的大門被開啟了,朱見浚和朱祐檳這才看見——之前在乾清宮賜宴結束後被“送走”的諸王們,現在又都出現在了這裡。
朱厚熜站到了門口,望著站在外面空地上的諸王。
“無論你們覺得朕是如何在引蛇出洞、猜忌諸王、奪爾等之利,朕只說三點。”
夜色之中,禁宮殿閣樓影深重。皇帝說話直白,諸王只覺氣氛壓抑沉重。
朱厚熜平靜地看過去:“第一點,朕承諾了保爾等本色俸糧無缺,予爾等榮華富貴,開爾等及子嗣將來可一展才華抱負之先河。”
朱見浚已經被陸松等人按住了肩膀、塞住了嘴,他只在內心狂呼:你下旨讓我們進京之前,沒說這些!
“第二點,大明百姓快活不下去了,宗室侵田,官紳侵田,衛所侵田。朕再不下決心,朕百年後,大明再收不上來稅賦。大明若亡,爾等諸藩何在?嘉靖五年後,諸藩賜田都開始納糧,其他人誰還敢有話說?”
朱厚熜赤裸裸地說出他這個要求的目的,就是要拿宗親做榜樣。但那第一點先說出了口,似乎諸藩利益上並沒有被侵奪什麼,除了可以在藩地逍遙自在、暗地裡有大量俸糧之外的收入。
“第三點,朕創新學,行新法,再造大明,心裡始終想的是宗室可用,而非宗室需除。如今朝堂中樞君臣一心,朕年輕健壯,威德日隆。三五十年內,爾等如何行止,今日之後慎思之。列祖列宗面前,朕心天日可鑑。這大明江山是朱家打下的,朕再造大明,也會再靠朱家,只怕朱家已經如那孔家無知小兒所譏諷的一般,小家子氣而已。”
“若只知攫取民利而不思守業、再創新基業,那麼當初太祖分封諸王護衛大明之意何存?如今為免同室操戈,藩王是沒有了護衛軍;祖宗餘蔭在,宗親也無需出生入死、上陣殺敵。但宗室可以出力的地方很多,可以有功於國的路子也很多!昔年太祖驅除韃虜、再造華夏,如今我朱厚熜也希望我朱家再有一樁無上功業於華夏。”
“如此一來,將來就算我皇明終有亡國之日,後世百姓念及大明朱家,念及新學之重要,念及新法之功效,念及我大明開拓寰宇之遠見,也能說一句朱家於我華夏諸族實有不世之功!以朕之雄心,何須憂慮大位不穩,何須猜忌爾等?朕數年來苦心,盼爾等回去細細思量,勉勵子嗣同宗!”
諸王是這才親眼見到這位年少的皇帝,當面對他有一個清晰的印象。
皇帝之名雖然尊貴無上,可做人的談吐、氣度、性情是另一回事。
現在剛到弱冠之年的皇帝只蓄了一點須而已,可他直白地說這些話、後面闡述他抱負的時候,所展示的畢竟是睥睨天下的氣勢和自信異常的心態。
遠在藩地之時,只覺得朝中大概是一個血氣方剛、少年意氣的皇帝與一群身居高位、只願求名的重臣,他們急功近利地就從正德十六年廣東屯門海戰後將大明一步步推到如今藩王、士紳都難以心安的程度,使天下面臨著巨大的變化。
在變化面前,人本能地會覺得沒有安全感。
現在他們發現,主導這場變化的君臣,不知為何,很缺乏那種如履薄冰、很擔心天下局勢不可控起來的惶恐。
這種自信似乎根本不講道理。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面前這個年輕的皇帝讓他們感覺:楊廷和真的選立了一位英主、雄主。
雖然他口中說著無上功業,此刻新學卻在被質疑、新法仍舊被阻攔、南方有大旱、還有一場叛亂。
從皇帝的眼神來看,他似乎覺得這些不算多嚴重的事。
錦衣衛詔獄裡,王佐又一次到了傅榮忠面前,笑呵呵地問:“傅‘尚書’,還不肯招認?以你這點才幹水平,也敢謀劃叛亂大事?有哪些人跟你保證過只要檄文一發必定雲集景從?你看看現在,檄文發出來都快兩個月了,天下除了湖廣三衛,哪裡還有動靜?”
傅榮忠只是看著一個方向,眼神裡有著不可思議。
因為他之前被帶過來時,看到了那邊一間牢房裡住著孔聞韶。
這皇帝是真的瘋了!
檄文發出前,只是知道張孚敬被任為山東總督,有了孔子祀典的爭議。
天下既然已經有了叛亂,怎麼還敢直接把衍聖公抓到了京城來的動作?
皇帝難道覺得旱情當前,天下還不夠亂嗎?
他瘋狂地笑了好多聲,然後忍著劇痛咬牙說道:“要我招認?我招認出來,你們是不是全都辦了?”
王佐一臉笑眯眯:“那就最好了。不辦大案,我怎麼立功?”
事已至此,傅榮忠的眼神反而亮了起來。
雖然被擒,但這只是開始。如此形勢,皇帝還要辦這樣波及全國不知多少官紳的大案,天下必定大亂。
撥亂反正之日,就是他傅榮忠這個“先烈”沉冤得雪、青史留名之時!
“好,那你得多備筆墨紙張才是!”他是那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
王佐開心得不得了,連連點頭。
果然是憨到冒頭謀反的人,腦筋多少有點不清楚。
招不招是一回事,辦不辦是另一回事。
皇帝是最會使過的了,官紳的骨頭也遠比許多人想象的要軟。
真正聰明的都知道在皇帝握著沙包大的拳頭站到面前時該怎麼選。
新法嘛,是會損失不少利益,但比起丟命滅族,難道活著不香嗎?
知道朱見浚、孔聞韶、傅榮忠都已經被抓了,還憨的會“被逼無奈鋌而走險”,聰明的都會觀望。
而在他們觀望的這段時間裡,京城訊息傳出。
十月初一朔日朝會後,皇帝南巡!
和皇帝一起南巡的,有崔元和鎮國公一起統帥的京營五千大軍。
負責供應糧餉的,是山東總督張孚敬以及“深明大義”捐出了不少錢糧的山東三王。
山東稅賦那麼重,今年還要支應南直隸的賑災糧,哪還有這麼多錢糧的?
朱厚熜在養心殿裡看著張孚敬的奏報只能感慨:“這就是夫子後人?假的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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