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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旨傳完,翰林學士們頓時沒了高談闊論的興致,各自鑽回房中。

初篩的話,那麼就是憑文章,所有人都是對手!

透過初篩之後,下一步再怎麼遴選?

“所有被奏請舉薦的都要過這一道!”王瓊對王守仁說道,“以你之才,這初篩自不在話下。不過若想坐上那御書房的一把交椅,你要做好舌辯群儒的準備了!”

王守仁只感覺自己這個靶子已經亮得發光了。

侍講學士還一次都沒侍講過,根本沒準備好好學心學的皇帝只想拿他作為工具啊!

但這御書房首席……確實很適合他。

不用去任什麼實職後受到理學下屬的掣肘,既能發揮他於國事方面歷練豐富的經驗、影響到諸多大事的走向,又足夠顯要、青史上濃墨重彩。

也很香啊……

他頗有從心不逾矩的坦然:“若得此位,那平亂之功不敘也罷。舌辯群儒嘛……陛下這也算是賞我一個機會。”

皇帝雖然不準備因學問之爭生出大亂,但畢竟還是給了他一個充分展示見解的機會。

“那這回還藏拙否?”

王守仁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陽明既知兵,自然力求全功。”

……

十八張交椅的事情傳出,前浪翻湧不停,而後浪也開始奮力拍去。

風高浪急。

但這算亂嗎?

楊廷和自從那天國策會議回來後在書房裡坐了許久後對楊慎說了“嚴惟中若來訪,直接請”之後,才知道兒子已經阻過他幾次。

真的心累了。

“快馬去催了嗎?”現在他問的是自己的弟弟楊廷儀。

“已經安排了。無論如何也會請動他們都入京的,不為那御書房首席伴讀學士的位置,也不能讓王守仁就此光明正大入御書房。”楊廷儀凝重無比,隨後又看向楊慎,“用修,這次你也需要全力以赴。三篇經義心得見解,一定要用心做!”

楊慎沉默地點了點頭,這幾天他的心情同樣沉重:既被父親大大訓斥一頓,又徹底明白了父親現在處境之難。

皇帝既讓文臣進入了批紅環節,又放了不少權給閣臣九卿,父親找不到任何一個立場去反對這樣的變動。

楊家要和所有其他臣子為敵嗎?

剛剛開始籌算著在另外兩個閣臣及御書房首席伴讀學士的推選上下功夫,皇帝又一道聖旨傳出來:這御書房首席,從三品以上官員均可舉薦才識超卓之士。先篩以學問,再以辯論選捷思,最後國策會議定人選。

三道關卡,設定得非常合理:御書房首席是要輔助皇帝決策批朱的,那麼大的奏疏批覆量,確實需要非常敏捷的思維。

楊廷和遍觀如今滿朝,認定嚴嵩既有充足動力、也有充足的實力。

與其讓王守仁走到那個位置,不如推選嚴嵩。

“如今我只願把陛下登基詔書中所心憂之幾樁新政推行好,此外就是理學根本之事了。”楊廷和緩緩說道,“閣臣九卿之外,想要將王伯安擋在第三關,就只有那下月群辯時讓他啞口無言。幾位宿儒和致仕耆老,論學問、論歷事都各有所長,定要讓他們月內能抵京。”

“還有一法!”楊廷儀說道,“如今只是王憲還藉口裁撤冒濫及重設三大營一事陛下憂切,壓著宸濠敘功的事說下一步再辦。若是能及早敘功,齊心協力推動王伯安授爵,則可解此憂。”

楊廷和當然知道這個法子,但此時此刻,“齊心協力”四字顯得很刺耳。

縱然是他,現在也不確定皇帝心目中的御書房首席人選,到底是王守仁還是嚴嵩,又或者有其他目標。

這種情況下又哪裡談得上齊心協力呢?

補兩個閣臣,會連帶著攪動多少三品以上的高位?

楊廷和頗有些心力交瘁的感覺,還要去把自己領辦的清理皇莊皇店一事辦好。

楊潭戴罪之身,他倒是不敢怠慢,可蔡震所代表的宗親和張錦背後的內臣們……

在府中商議了許久,獨坐在椅子上的楊廷和還真的露出了梁儲想象中的悲傷表情。

“……父親。”送完客人回來的楊慎擔憂地看著他。

楊廷和回過神來,開口指點:“伱這三篇經義心得,要往務實處寫。陛下並非要宣揚心學、取代理學,陛下只想這汪水活起來。”

這麼多個回合下來,楊廷和也終於越來越瞭解朱厚熜了。

只是可惜,晚了一些……

……

世人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皇帝大張旗鼓地搞這場御書房首席“大選”,真實的目的竟然令人心疼。

現在首先感覺到疼的是朱清萍。

“……陛下,這麼多,奴婢都要喘不過氣來了。”

“不著急,由淺入深,慢慢來。就用朕教的法子,你之前見過怎麼做啊。先是性……”

對話內容引人遐思,但這是非常正經的學術研究。

朱清萍苦著臉給皇帝打工,拿著筆開始整理翰林學士及滿朝有進士出身、受到舉薦的大佬們呈上來的經義心得見解。

入睡前,兩人嘗試了幾晚之後發現姿勢不對,因此朱厚熜就改變了思路。

他得用他更系統的方法。

朱熹也好,其後諸多理學大家也好,沒有人用朱厚熜熟悉的方式更有條理地去做梳理,將理學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方法論等東西表達清楚。

諸多見解,突出一個雲裡霧裡並隨意。

換一句話說,他們做學術啊,並沒有後世所謂學術論文規範。

想到哪說道哪,引經據典時也不給你寫個出處。你要是不夠博學,記憶力不夠好,有些文章得看吐你。

完全不繫統,針對性極差!

身為皇帝就是這點好,要不然在這個時代,哪裡能一道旨意就搞來這麼多有針對性的“論文材料”?

做學問,是要講方法滴。

所以現在,朱清萍開始做瑣碎的工作了。

她得先按皇帝定下的法子,從四書五經等經典中找到出處,然後把皇帝寫在一張紙上的編號索引標註在那些經義心得見解上,就像去做句讀一樣。

同時呢,又對已經初步有點熟悉的理學重要名詞,整理出不同的人對它的闡述,摘錄到專門的冊子裡。

這就是朱厚熜的歸納分析方法,而朱清萍是工具美人。

朱厚熜看她熟悉了方法,施施然地揹著手往中圓殿那邊去了。

中圓殿那邊也是工具人,黃錦和嚴嵩、劉龍每天上午都先一起看一遍呈送到御書房的待批奏疏。

由三人輔助,對內閣票擬意見的稽核,是準還是不準,原因及可以給下去的意見,嚴嵩和劉龍都可以說——當然了,主要還是嚴嵩說。

朱厚熜本來的目的也是給出意見之後看下面的反饋或者執行效果,這就是一個學習過程,所以抱著先尊重內閣大臣的意見、信任他們能力的態度,現在的奏疏批覆工作已經有效率多了。

“你們已經是御書房伴讀,但若想成為首席,就要加倍,每人六篇!”

“臣遵旨。”嚴嵩巴不得。

劉龍不想做什麼御書房首席,但他不敢多嘴認慫。

“今天講《禮記》。”

朱厚熜也學會了不必每天都把全部奏疏批完,一心要求進步的嚴嵩在他的要求下暫時非常竭力地按奏疏內容分出輕重緩急,因此朱厚熜又會多出一些時間。

一邊能跟朱清萍私聊交流,一邊還得聽講——反正聽講時只用聽,沒人逼著他問什麼問題或者考較他什麼。

嚴嵩也難得地開始享受到可以按時回家的日子——雖然嚴世蕃已經被送到錦衣衛舍人的官學那邊去了,嚴嵩其實希望多跟皇帝待著。

習慣,會是很強大的力量,這就是嚴嵩現在全力以赴的原因。

於是次日當他再看到一封奏疏時,憑他現在已經對朱厚熜形成的瞭解,他在朱厚熜來到御書房後就鄭重地說道:“臣以為,這道奏疏內閣的票擬不妥!”

朱厚熜正在看。

嚴嵩在一旁簡要的解說,這是這段時間以來形成的“工作默契”:“雖說正德十四年朝廷允許弗朗機人入京朝見、商議朝貢之事,但言官一直因大行皇帝欲習弗朗機語,弗朗機人又賄賂江彬,因而上疏請求驅逐屯門島上之弗朗機人。今又上疏言其事,內閣以為可,臣卻想起此事源頭。”

朱厚熜已經看完了這道疏,放下之後看著他:“說說。”

“正德九年,吳侍郎任廣東右布政使時擅立《番舶進貢交易之法》,藩夷商船可隨時來我大明,船到廣東便可上稅、交易。此舉一出,藩夷商船接踵而來。只是此法雖有開源之妙,吳侍郎亦倍受彈劾。自弗朗機商船也來後,更是彈章畢至。其前情又是:我大明朝貢國之一,位於南洋之滿剌加於正德六年被弗朗機人傾覆……”

朱厚熜聽他有條有理地講著這樁與廣東朝貢貿易有關的事情,包括吳廷舉此人,包括高州電白港之外海上航路的海盜及倭患,也包括吳廷舉在任時廣東市舶司收穫的豐厚利潤。

他靜靜地聽完才看著嚴嵩,隨後問黃錦:“這道疏何時呈來的?”

“今日常朝後剛到。”

朱厚熜深深地看著嚴嵩。

真有這麼淵博的見識,看到這道疏後就能娓娓道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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