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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大用此刻正在王府南部的客房中走來走去,坐立不安。

江彬已經完了。

當初選邊軍進京操練團練營,江彬是統兵武將,而他谷大用就是監軍太監。

楊廷和他們磨刀霍霍,暫時留著谷大用、張永、魏彬等人,也只不過是為了安太后的心。

但新皇登基後,這柄屠刀隨時會落下來。新皇要用新人,楊廷和他們要利用新人不能很快掌控住內臣舊有勢力的時間差,讓文臣勢力進一步膨脹。

這些事情谷大用其實已經不在乎了,現在他只想著保命。

承運殿中,解昌傑一臉忠誠:“殿下,萬萬不能見!現在殿下還是藩王的身份,如果見了谷大用,那就犯了大錯啊!”

“解長史所言有禮。”朱厚熜似乎接受了勸告,實則本來也沒打算見,而是笑著對他說,“不過谷公公畢竟是來奉迎我入京繼位了,一路舟車勞頓甚為辛苦。我雖然不見,但王府不能失了禮數,就由解長史代為招待,請谷公公先歇息一晚吧。”

解昌傑喜上心頭,領命去了。

等他離開後,周詔有點古怪地看著朱厚熜:“谷大用必定是有所求才大膽前來私下謁見,殿下讓解長史去負責招待他……那還是王府內外溝通啊。”

“難道轟走?”朱厚熜不以為意,“我沒見他就夠了。”

周詔其實是覺得,解昌傑恐怕會收谷大用的禮吧?你是不是在給解昌傑下套?

到時候真有人拿王府留下了谷大用說事,把解昌傑甩出去,這個人一直被朱厚熜不喜、不信任,又哪裡談得上他代表朱厚熜與谷大用商議什麼?

奉迎團中心思各異地為明天的宣讀遺詔準備著,谷大用留在了王府的訊息亥時傳回了驛館。

得到了訊息的毛澄頓時去拜會梁儲:“殿下真的見了谷大用!”

他眼中殺意湧現:“好個谷大用!好個不安分的王府屬官!”

只怕還有一句,只是不方便說出口:好個不安分的嗣君……

梁儲淡定地擺擺手:“他既然去了,無非多留一樁罪責而已,憲清急什麼?時辰不早了,還是早點歇息吧。”

“閣老,萬一谷大用搬弄是非……”

“有什麼是非好搬弄?”梁儲不以為意,“無非是看準嗣君可用之人少,想提前表忠心罷了。殿下縱然一時受矇蔽,見到他們累累罪狀自會遠離小人。”

兩人心目中對於谷大用的不滿又添上一筆,而此刻招待谷大用吃完了飯、閒聊結束的解昌傑剛把谷大用送回客房。

“谷公公,我知道你來是想做什麼,但你真不應該來,殿下也不能見你。”解昌傑看到權勢滔天的大太監在自己面前竟有些點頭哈腰,在一些醉意帶來的飄飄然裡矜傲地說道,“我在王府多年,深知殿下寬仁。現在殿下需要的是人,既忠心又能辦事的人!”

“解公說得是!”

谷大用過去力量只用來盯著京城那些真正的大佬,對王府之中哪裡知道得那麼細?

眼下朱厚熜要繼位了,王府屬官中以解昌傑為尊,在谷大用看來是遲早會入閣的。

他毫不猶豫地就從袖中抽出了一疊紙遞過去:“解公提點感激不盡,一點小心意還請笑納。我們內臣唯皇帝馬首是瞻,解公是從龍功臣,以後還需多多親近。”

“谷公公?這如何使得?”解昌傑一臉正氣的模樣,“谷公公未免小看我了!”

谷大用挺卑微地點著頭:“解公一定不要推辭!解公也已離京多年,朝中情勢、有些重臣的功過,我們麾下那些孩子們都注意著。王府職俸清寡,解公肩負著為王府眾臣站穩腳跟的重任,入京之後多有用錢之處,這也是我們一同為殿下效力的本分啊!”

解昌傑一聽就明白了。

要想上去,就得有人挪窩。錦衣衛和東廠的人,手裡不知道有多少重臣的黑料。將他們彈劾下來,卻需要文臣出手最為合適。

另外,到了京城,他解昌傑是王府屬官之首,收服人心自成派系,都是需要花錢的。

他笑了起來:“谷公公想得周全,這番忠心我自會稟明殿下。”

“解公萬勿推辭!這都是為了主子!”

這一次,谷大用再遞過去之後,解昌傑就笑納了下來,隨後就請他安歇。

回到自己房中之後開啟來一看,解昌傑更開心了。

白銀一萬兩,另外還有京城的三間鋪子,一大一小兩處宅子。

想到明天遺詔宣讀完之後的日子,解昌傑憧憬不已,只覺得美好的日子正在向他招手。

再見到楊廷和之時,應該連他也不得不對自己另有一番敬重吧?

時也命也!

……

王府重明門外,朱厚熜站在最前頭,解昌傑等王府屬官都站在身後。

一大早,安陸州及武昌府那邊調來的衙差就清了道。現在從安陸驛館到興王府的一路,都有人看守著。

按規矩,朱厚熜要到王府之外迎詔。

臨近中午,奉迎團的儀仗終於到了。

梁儲等人早已在數里之外下了地,一同步行過來。

到了王府門前,梁儲等人看著已經脫下斬衰麻衣、器宇軒昂的朱厚熜,第一個感覺是他的沉穩。

眼神不是少年人難免會飄忽不定的那種驚怯,反而是在很有目的性地打量眾人。

那種感覺,是審視。

朱厚熜確實是在審視這些大人物。

國公爺、閣老、一部尚書……這些人身著的冠服在湖廣一地極為耀眼,現在湖廣佈政使、巡撫等官員都只能陪行在後方。

朱厚熜心底很警惕,梁儲等人確實很有氣場,遠遠不是往日王府中輕佻的解昌傑等人可比。

現在梁儲他們的目光都聚焦在朱厚熜身上,他覺得這些人也在觀察自己。

但朱厚熜只關心遺詔究竟怎麼說的。

按規矩,朱厚熜已經是親王,位在眾人之上,何況還有嗣君的身份?

梁儲等人快步走到跟前之後,就先拜見朱厚熜。

一番門口的客套,朱厚熜全按照周詔教的來應對。

梁儲等人更加感覺到朱厚熜的沉穩,不像是隻有十五歲的少年。

這份鎮定功夫,可不是尋常人能比。

遺詔雖然沒有正式宣告,但這麼大的陣勢再加上之前已經流傳過來的訊息,他能不清楚等待他的是皇位?

皇位啊!眼神中竟沒有驚喜!

不久之後,這麼多人就都到了承運殿中。

七開間的大殿裡,湖廣當地官員與王府屬官們站得滿滿當當。

等朱厚熜在白玉石丹陛上的王座上坐好,再接受了一次眾人的正式拜見後,負責宣詔的徐光祚拿出了遺詔,高高舉起之後肅聲朗道:“大行皇帝遺詔!”

朱厚熜又重新站了起來走到丹陛之下面北而跪。

徐光祚雙手開啟遺詔,一字一字地宣讀起來:

【朕以菲薄,紹承祖宗丕業,十有七年矣。圖治雖勤,化理未洽。深惟先帝付託,今忽遘疾彌留,殆弗能興。夫死生常理,古今人所不免。惟在繼統得人,宗社生民有賴。吾雖棄世,亦復奚憾焉?

【皇考孝宗敬皇帝親弟興獻王長子厚熜,聰明仁孝,德器夙成,倫序當立。已遵奉祖訓兄終弟及之文,告於宗廟,請於慈壽皇太后,與內外文武群臣合謀同辭,即日遣官迎取來京,嗣皇帝位。】

【內外文武群臣,其協心輔理,凡一應事務,率依祖宗舊制,用副予志。嗣君未到京之日,凡有重大緊急事情,該衙門具本暫且奏知皇太后……】

他一念完,殿中首先就是一片哭聲。

聞喪之日,先哭三天。

隨後以一天代替一月,著喪服二十七日。

天子是君父,這是國喪。

朱厚熜來了這時代,該演的戲還得演。

奉迎團中人、湖廣百官,也都在衣著上有服喪表現。

“臣叩請殿下節哀,以社稷為重!”徐光祚趕緊請朱厚熜站起來,繞到他南面跪了下來高舉遺詔,“臣徐光祚,叩請殿下接遺詔,受百官朝賀!”

這不是登基,但接了遺詔之後,就已是嗣君。

朱厚熜的眼睛還因為袖子上做的手腳而不適,現在紅著眼睛看著滿臉熱忱的徐光祚。

“臣崔元,叩請殿下接遺詔、掌金符,受百官朝賀!”崔元與徐光祚跪在一起,他手中高舉著的,是金符。

“臣梁儲,叩請殿下以江山社稷為重,接遺詔、掌金符、受百官朝賀!”

“臣張鶴齡……”

“臣毛澄……”

朱厚熜面前,終於安靜下來。

根據去年底的呈奏,當前的公開數字中,大明有939萬9979戶,6060萬6220人口。

老秦做過的一個令朱厚熜印象很深刻的對比:

公元1521年,麥哲倫在全球首次環球航海中到達了菲律賓。他死後,其他船員回到歐洲講述了香料群島的故事。

這一年,美洲的阿茲特克文明被西班牙覆滅。多年後,那片土地上誕生出一個制霸全球的國家。

而同樣在這一年,東方的一個親王兒子被從天而降的皇位砸中。後來,他禁了海,修起仙。

現在,歷史被活生生地託付到了朱厚熜面前,等候他每一個註定將改變無數人命運的決定。

時也,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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