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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9號夜,滬上警備司令部門外人頭攢動,幾十名記者和幾百名市民堵在門口,高聲詢問虹口機場的槍聲究竟是怎麼回事。
現在的滬上猶如澆了汽油的木柴,一點火星就會把這座東方巴黎燒成灰盡,這是所有居住其間的人都不想看到的,哪怕是日本僑民。
事實上目前最緊張的人就屬這些人,一些旅居中國發了財的日本商人,甚至主動捐款給果軍,證明了什麼叫資本家是沒有國籍的。
原因很簡單,在中國他們有錢就可以過上人上人的生活,要是日本佔領了滬上,貴族、軍頭、皇室,那不是用錢就能打發的。
也沒人比他們更瞭解同胞的德性,燒殺搶掠是家常便飯,平時喊喊天鬧黑卡半載沒問題,可關係到身家性命,天蝗真來了也不好使。
警備司令部衛兵面對擁擠的人潮,特別是外國記者,是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得,只好手挽手組成人牆擋在門前,趕緊派人去通知頂頭上司。
“砰~!”
幾分鐘後,一個面容端正的中年男人站在司令部大樓下,持槍對準天空扣動了扳機,突如其來的槍聲嚇了所有人一跳,現場總算是安靜下來。
“諸位,你們應該都知道我是誰。”
開槍的男人掃視了一週,表情很是威嚴,此人便是滬上警備司令,很多人都見過這位行事張揚的地方軍事最高長官,只見他叉著腰大聲喊道。
“鄙人在此鄭重宣佈,今日下午五時許,兩名日軍強行闖入虹口機場意圖不軌,悍然開槍打死一名守衛,我方迫於無奈開槍還擊,當場擊斃了兩人。
兩天後,我們將在滬上市政府向所有關心此事的朋友展示證據,並邀請租界方面一同見證,我必須得說,日本人這種故意挑起爭端的行為,是極其不負責任的。
在此我希望輿論界可以代表市民們問一問日本人,他們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舉動到底想幹什麼,是不是要把繁華的滬上打成一片廢墟,他們才滿意。”
說完,他轉身就走,在場的人目瞪口呆,到底還是出事了,一場死了三個人的槍擊桉件,或許就是中日戰爭的開端。
“轟~”
愣了許久,人群一下子炸開了鍋,有的拔腿就跑,這是準備今天就離開滬上的聰明人,有的拼命想擠進大門,這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記者。
在有心人的傳播下,這個訊息很快就傳遍了滬上,特務處的行動人員瞭解過相關情況,立刻透過何逸君向金陵方面做了彙報。
由於事關戰局,電訊科的值班人員硬著頭皮去了丙地宿舍,已經入睡的左重聽到敲門聲,拿著手槍披上睡衣警惕地開啟了門。
等看完電報,他的面色變得異常難看,這不是草率行事,是愚蠢,是弄巧成拙,那位楊司令真把租界巡捕和日本人當傻子了。
想找人頂罪沒有問題,但麻煩你用心點好不好,現代法醫技術日新月異,早就不是隨便找具屍體就可以矇混過關的時代了。
來不及多想,他馬上去了戴春峰的住宅,通報了這個壞訊息,老戴聽到楊司令的騷操作,氣急敗壞下將桌子砸的砰砰作響。
日方強闖機場,這事本來己方佔著理,被對方一搞,有理也成了沒理,一旦公眾知道真相,用屁股想都知道會引發多大的麻煩。
師徒兩人商議了一會,左重隨即帶著歸有光連夜開車前往滬上,事到如今,他們必須採取果斷措施阻止事態進一步惡化。
不然等到國府在全世介面前漏了腚,負責情報工作的特務處很容易成為替罪羊,千萬不要小瞧黨國精英們顛倒黑白的能力。
8月10日中午。
風塵僕僕的左重回到雲客來旅館,即刻召回了正在蒐集情報宋明浩、吳敬忠、鄔春陽等人,將整件事的原委介紹了一遍。
幾個見多識廣的老情報瞠目結舌,互相對視了一眼,不禁懷疑楊司令是怎麼混到今天這個位置的,只怕三歲孩童都做不出如此幼稚的決定。
“副處長,要不要將具體的經辦人滅口,沒了證人,日本人沒有確鑿證據,事情必然會不了了之。”歸有光摸了摸光頭,大大咧咧道。
其餘人微微頷首,殺人滅口不失為一個好辦法,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造成問題的人,這是情報行業慣用的辦法。
簡單粗暴,
但很有效。
宋明浩作為情報科副科長和軍事情報股股長,以及曾經的軍火走私大亨,在軍中人脈甚廣,早就摸清了昨天運送屍體的人員情況。
他信誓旦旦的保證道:“這事交給我去做,保證乾乾淨淨,這幾個人是江湖會黨出身,當年沒少幹缺德事,殺了他們算是為民除害。
找個沒人的地方弄死往江裡一扔,用不了多久就會漂進大海,日本人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再把那具屍體一燒,這事就結束了。”
聽了半天的吳敬忠也在一旁幫腔:“為了黨國利益,犧牲個把死有餘辜的敗類很合算,大不了過後多補貼些撫卹,就當他們是戰死。”
“絕不能這麼做。”
鄔春陽左右看了看舉起手,提出了不同意見:“那些軍官不過是奉命行事,滅口的事情要是傳出去,軍心定然不穩,甚至會引發兵變。”
目前滬上的日軍咄咄逼人,全面戰爭或許就在下一秒打響,日本情報機構說不定正等著咱們這麼做,以此來打擊國—軍計程車氣。
而且大家不覺得奇怪嗎,這麼好的開戰藉口,事發將近十幾個小時,日本人為什麼沒有出聲,我看一定有問題,不能輕舉妄動。”
是啊,
日本人為什麼沒動靜。
特務們不說話了,紛紛擰緊眉頭,這麼一說確實有些詭異,於是轉頭看向躺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的副處長,想聽聽他的看法。
左重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疲憊的睜開眼睛,聲音沙啞道:“春陽說的不錯,我們做情報的,思路要開闊,不能只侷限於桉情本身。
如果把滬上局勢比喻成一副多米諾骨牌,國府想的是儘量不讓第一張倒下,日本人恰恰相反,他們考慮的是如何推動這第一張牌。
具體點說,是要用多大的力氣,要從什麼角度下手,因為滬上不是東北和北平,是西方強國利益的關鍵所在,搞不好就會偷雞不成蝕把米。
別忘記一二八的舊事,那時日本人在外部壓力下選擇撤兵,他們絕不想再重蹈覆轍,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開戰的責任推到國府身上。
再走失幾個士兵嗎,這種小把戲顯然不行,那有什麼方法可以博取外界的同情,還能讓西方列強國家無話可說呢,自然是死人。
確定了這點,我們再會回頭分析這件事,是不是看得更清楚了,這就是日本人使得一出苦肉計,如果我沒猜錯,他們已經有了證據。
可能是照片或錄音之類的,也可能是證人,總之可以揭穿警備司令部的謊言,那我考考你們,你們覺得日本人會在什麼時候公佈?”
“11號!”
“明天!”
所有人七嘴八舌喊道,俗話說打人要打臉,楊司令宣佈自己在11號展示證據,還有租界人員在場,眾目睽睽下是最好的機會。
“對,就是明天,咱們這次的對手有點不簡單啊,跟一般的小鬼子不同,此人很可能是個難得戰略情報專家,不過,這才有意思。”
左重說到這一改剛剛的慵懶,倏然起身:“命令,所有人員向滬上市政府秘密集結,找出附近潛伏的日本情報人員進行跟蹤。
我要知道他們有多少人,住在哪,配備了什麼武器,隸屬於哪個機構,主要負責人是誰,行動時注意保密,別讓對方看出問題。”
“如果找不到呢?”
鄔春陽猶豫了一下,替所有人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現在離11號只有不到12個小時,這麼短時間內找到日本間諜很困難。
先不說市政府周圍有沒有日本情報人員,即使有,對方又不會像特工總部那幫廢物一樣,傻傻站在那等著被他們發現。
“不會。”
左重輕輕搖頭:“日本人保持沉默,不光是在裝可憐,更是在給咱們行動的時間,春陽啊,你先前說對了,人家就等著我們出手,好順藤摸瓜一網打盡。
對方栽了那麼多次,很清楚我們的實力和破壞力,在這種決定兩國生死存亡的時刻,不拔掉特務處這顆眼中釘、肉中刺,只怕有些人連睡覺睡不安穩。
提醒你們一句,找人的方式有許多種,主動暴露有時也是一種策略,具體怎麼做我就不多說了,你們決定就好,合作了這麼多年,我對你們是放心的。”
宋明浩等人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無非是賣個破綻給日本人,來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至於會不會有危險,那不是他們該考慮的事。
眾人立正敬禮,準備回去組織人手,結果歸有光又來了一句找到之後怎麼辦,左重轉身上下打量了這傢伙幾眼,語氣疑惑的反問道。
“你小子怎麼回事,回了一趟金陵是不是忘記把腦子帶回來了,這種事還用我教嗎,敵人不殺留著幹什麼,當然是給他們一個教訓。
俗話說來而不往非禮也,人家都快把槍口頂到腦門上了,要是不去打個招呼,人家還以為咱們特務處是假的,以為我左某人好欺負。
這事就交給你,明天日本人肯定會把證據或者證人運到市政府,以此製造開戰藉口,我不想看見對方活著到場,聽明白了嗎。
老宋,行動你來指揮,領袖和局座很關心滬上的局勢,到時候我得去市政府盯著,你們先去工作吧,有情況立刻向我彙報。”
安排完任務,左重擺了擺手將手下們趕了出去,自己一個人抱著胳膊站在原地想了很久,默默思考著什麼,直到夜幕再次降臨。
另一邊,特務處在滬人員以各種身份出現在滬上市政府周邊,對長時間停留的行人進行一一甄別,可惜沒發現任何可疑人員。
宋明浩見狀果斷收縮隊伍,只留下幾個行動高手充當誘餌,其他人在外圍隱蔽待命,以免驚動了敵人,釣魚不成反被人釣。
晚上九點左右,轉悠了幾圈的歸有光率先被人盯上,這不能怪他,一個身材健壯,賊眉鼠眼的光頭在人群裡確實有些顯眼。
跟著他的是個剃頭匠,挑著一副擔子身上破破爛爛,盯梢技術很業餘,完全不像職業情報人員,否則不會這麼快被發現。
但偽裝得非常完美,特務之前試探過,此人一口標準的蘇北口音,言行舉止符合身份,剃頭手藝也不錯,就被排除了嫌疑。
收到訊息的宋明浩在隱蔽處觀察了一會,又聽取了彙報,眼中露出疑惑之色,日諜的專業水平什麼時候下降到這個地步了。
跟日本人打了幾年交道,他就沒見過如此拙劣的跟蹤,跟對方一比,特工總部的人都算是訓練有素,莫非眼前這人不是日諜。
就在他疑惑的時候,剃頭匠忽然拐進了弄堂中,緊接著路口買洋火的小販接替了跟蹤,一邊吆喝一邊跟在歸有光身後。
這事越來越奇怪了,要說這些人專業吧,連基本的掩飾都不做,要說不專業吧,連分段跟蹤都知道,反差未免太大了點。
宋明浩眯了眯眼睛,小聲命令列動人員跟上剃頭匠,看看有沒有人監視對方,不管對方是哪路神仙,跟日本人肯定脫不開關係。
以日本人的多疑,不會不做防備手段,既然無法透過跟蹤者找到目標,那就換個方向,從監視跟蹤者的人入手,總會有所發現。
結果沒多久小特務回來彙報,對方結束跟蹤後去了不遠處的一家賭坊,在裡面大殺四方贏了不少錢,身邊根本沒有人監視。
一個剃頭匠去賭博?
還大殺四方?
這是哪個菩薩下凡施財了,宋明浩接觸過不少三教九流,很清楚沒人能從賭坊手裡贏錢,贏錢的都是託,誰信了就離家徒四壁不遠了。
很多賭徒看到別人贏了錢,覺得自己也可以,結果輸得傾家蕩產,莫非目標是賭坊的人,他心中一動,連忙問了小特務幾個問題。
“賭坊老闆什麼背景。”
“據說是漕幫一個姓龍的頭目。”
“什麼輩分,跟的誰?”
“通字輩,跟的是大字輩常餘慶。”
“常餘慶......”
宋明浩總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似乎在哪聽過,可就是想不起來,於是命令手下繼續跟蹤,自己用安全電話打給左重,彙報了這個最新情況。
左重聽完沒有表態,現在還不是公開制裁任務的時候,他結束通話電話沉吟片刻要通了一個號碼,待電話接通之後,客氣的跟對面聊了起來。
“是杜公館嗎,我是金陵汪波汪老闆介紹來的。”
“是的,晚輩剛剛到滬上,本該親自上門拜訪,無奈雜事纏身沒有時間,實在是失禮了。”
“杜老闆您客氣,我這有件頭痛的事無法處理,還望您幫忙。”
“好,情況是這樣…………”
所謂的金陵汪老闆就是戴春峰的化名,據說有算命的說其命中缺水,名字裡要帶水字,這純屬扯澹,應該是命裡缺降落傘才對,總之這是老戴和杜老闆之間的暗號。
左重之所打這個電話,是覺得和漕幫有關的事最好跟杜老闆打聲招呼,一來踩過界是大忌,二來他不想跟幫會分子打太多交道,二來試一試對方是否願意和國家合作。
而杜老闆在電話裡的答覆讓他很滿意,不愧是縱橫滬上灘這麼多年的老江湖,聽到他說的事,什麼都沒問就直接答應了,一點架子都不擺,交談中令人如沐春風。
有了對方的幫忙,很多事情迎刃而解,他明天只要好好看戲就夠了,左重掏出一張《震驚報》的記者證放在桌上,熄滅了桌上的檯燈。
時間很快過去,
轉眼到了8月11號。
下午兩點鐘,鄔春陽拉著黃包車出現在滬上特別市政府門外,左重頭戴禮帽,穿了一身西裝,手上拿著紙筆,脖子掛著相機坐在車後。
這種裝扮在滬上很常見,尤其是在此地,虹口機場桉是輿論熱點,大小報社都派了人來,將馬路堵得水洩不通,掉下一塊磚頭砸中十個人,最起碼有八個是記者。
黃包車好不容易找了塊空地停穩,左重給完車費走向登記處,鄔春陽彎腰說了聲謝謝拉車就走,期間沒有多餘交流。
等左重做完登記,剛想跟著人群進入市政府,幾聲巨大的喇叭聲突然響起,這引來了無冕之王們的憤怒,一個個回頭怒目而視,然後又一個個飛快變成笑臉。
讓他們如此卑微的是一輛漂亮轎車,或者說車前掛著的公共租界車牌,以及站在汽車兩側踏板上的便衣巡捕,顯然這是來見證虹口機場事件真相的租界大人物。
此時,車內後排一個留著口子胡的男人撩開車窗簾,小聲提醒同行的白人:“愷自威先生,我們到了,外面有很多記者,用不用下車接受採訪,輿論很關心這件事。”
“叫我約翰就好,鄺,你是我手下最厲害的探長,和那些名義上是巡捕,實際上卻是黑幫的傢伙不一樣,我願意給予你尊重。
至於採訪就算了,這是中國人和日本人之間的問題,與大英帝國無關,哦,或許有點關係,畢竟我們差點死了一個大使。”白人輕蔑的笑了笑。
此人正是公共租界的情報負責人約翰·愷自威,可惜他不知道,自己口中最厲害的探長是地下黨特科紅隊隊長鄺福安,代號酋長。
成功“破獲”了日本領事館官員謀殺印度巡捕一桉後,鄺福安坐穩了探長的位置,隨後又抓獲了不少江洋大盜,成了聞名滬上的華人神探。
這讓約翰·愷自威非常得意,覺得挖掘了一個人才,想到此次前來免不了要勘驗屍體,便將對方帶上,專業的事情還是交給專業人員去做比較好。
“是,先生。”
鄺福安臉上沒有絲毫波動,嚴肅的回了一句,等到汽車經過門口時目光掃過人群,卻看見一個年輕記者對著自己摁動快門。
不等閃光燈亮起,他微微側過臉,順手將車窗的窗簾拉上,整個人靠在車座上,目視前方的市政府大樓,不再管車外動靜。
發現偷拍被人察覺,重拾前世老本行的左重微微一笑放下相機,抬腳繼續往裡走去,可剛走了兩步身形突然一頓,眉頭慢慢皺起。
剛剛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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