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冰藍之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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礦洞2層第一次重新整理出怪物，是在王水第三次走下樓梯時，他遠遠就看到那些緩慢的身影在無目的走動。

那是三隻骷髏怪物，分類屬於亡靈生物。

它們身上沒有一絲血肉，骨骼也是暗黃粗糙甚至有些風化崩裂，但王水偷偷靠近後第一劍劈下，只覺得自己砍在了一塊石頭上。

好在這些拿著礦鎬的亡靈動作緩慢血量也低，顱骨裡幽藍色的火團就是它們的弱點，這也算是經典設計了。

經驗很少，掉落也似乎只有礦石，它們唯一的作用就是告訴王水這裡開始刷怪了。

枯燥的採礦日子依舊持續，王水錶現出了獨狼玩家們所不能理解的忍耐——對於孤獨的忍耐。

即便是桐人那樣的社恐也喜歡逛夜市，他們只是害怕交流，而不是對交流沒有渴望，孤獨對於天生的群居動物來說還是非常可怕的。

網路時代催生了許多喜歡獨處的人，即便是他們也需要在網路上不斷地獲取同類的資訊，可能是實時的網路聊天，可能是跨越時間的評論，少量的關注與交流就能讓他們感覺自己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他們享受的是簡單方便、不被打擾的生活，而並不是與世隔絕的孤獨。

王水就是個異類，他是個社交方面的瘋子，對心理學有著淺薄的認知，他了解人類對於社交的需求，但他就是極少數真正享受孤獨的人。

但這並不會讓他有什麼特別之處。

時間一直到11月28號，這個死亡遊戲開始後的第22天，王水走出了礦洞。

他的等級已經被礦洞裡少量的怪物堆到了7級，身上還剩6把礦鎬，但他的食物和水消耗光了。

遊戲生活讓王水養成了一個習慣，每次吃東西時檢查剩餘的食物，以免造成慌亂。

所以他吃完最後的食物後，用最後的水清洗了一下手和臉，穿著一身破敗棉麻嵌皮的衣服，帶著一身灰塵走進了昏暗山谷裡。

麻木的精神逐漸被夜風啟用，死魚眼也稍微靈動了些，王水莫名感覺自己的心靜了許多，現在他真的有些喜歡這個遊戲世界了。

向三公里外的【托爾巴納】鎮走去，王水準備今天開始迴歸玩家群體，享受孤獨不急於一時，現在他又要追趕一二梯隊的精英玩家了。

去找個還不錯的隊伍，成為桐老爺堅實的背景板，王水甚至有些準備享受這兩年遊戲時間的打算，畢竟目前看起來劇情沒有什麼么蛾子。

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剛剛出洞的王水率先迎來的，是一場玩家PK。

SAO世界的PK，並不是指單純的公平PVP決鬥，而是【PlayerKill】，即玩家擊殺，透過殺死玩家，讓他在現實中也同樣死亡。

在遊戲開始後的一週左右，就出現了這種情況，一開始也許只是為了搶劫財物，後來似乎出現了專門以殺人為樂趣的渣滓。

所以看著三個橙色浮標追著另一個橙色浮標跑時，這個遊戲裡的絕大多數玩家應該都會讓開路並且快速遠離他們，王水也是。

昏暗的光線下，打扮如同乞丐一樣的王水讓出了道路，等四人從自己面前跑過，才開啟道具欄，將裝備拖到角色模型上。

礦洞怪物掉落的具有挖礦加成的【礦工套裝】被替換成前期廉價的皮甲，黑色漆面劍脊的【韌煉之劍】也出現在王水的手中，而最先表達了王水存在的，是從他左手中爆射而出的鐵彈。

嗖！——【-211！】、【眩暈】、【震懾】

王水打的不是最後一名，而是追擊者三人組裡最前面的那個，鐵彈正中目標後腦，打出弱點高傷和負面狀態的同時，也高調宣佈了王水的進場。

後面兩個人自然快速停下了腳步，他們轉身持劍下意識準備先對峙，但王水已經毫不猶豫地衝鋒上來，【憤怒刺擊】捅進了最近一人的小腹，王水一個左正蹬借力後撤一步，然後進步撩劍轉下劈，此時劍技光效亮起，【垂直斬】判定成功。

被王水進攻的人直接悶吃一套，進退無處用力，身體無法保持平衡。他身後的同伴立刻橫刀而上，準備為他解圍。

此時，最前面一直被追的橙色浮標玩家在發現路人幫助之後，也立刻回頭加入戰鬥，他越過第一個被控制的人，直奔使用【曲刀】準備幫忙的傢伙，手中的短劍發出綠色劍技光芒，一發【側咬】如毒蛇般黏上對手。

沒有等來隊友的幫助，隊尾拿著單手直劍的橙名玩家在王水令人窒息的壓制中血量迅速見底，嘴中發出啊啊啊的恐懼叫聲，他跌坐在地，連連後退擺手。

在場的另外三人注意力被吸引過來。

“啊！啊！不要再打了！不要殺我，我把搶來的東西都給你！”

一邊叫喊著，他一邊將道具欄裡的東西實體化，地面上瞬間出現了大量裝備和道具。

王水似乎放慢了腳步。

“都，都在這裡了！”

這句話，成了他最後的遺言。

王水在滿地道具中進步上前，一劍下刺清空了對方最後的血量，沒有任何延遲的，對方也在驚駭表情中碎裂成光屑。

在場之人對王水的決絕陷入了莫名的震懾，而王水沒有在意地上的東西，只是立刻發動了衝鋒。

……

……

第三個人，也就是第一個被眩暈的傢伙也碎裂在了王水的劍下，最後兩個追殺者似乎察覺到了王水的殺意，沒有掏東西求饒，而是直接逃跑。

但，【飛劍】技能實在是太適合對付中小體型目標了。

連續擊殺三人的王水頭頂浮標也變成了橙色，他帶著莫名的壓迫感，回頭看向冰藍色短髮和眼睛的被追殺者，一步步靠近。

也許是被王水的殺戮震懾住，也許是明知逃脫不了那百發百中的【飛劍】技能，那個被追殺的橙名玩家——同時也是一名俊美異常的女性玩家，在難以描述的恐懼中慢慢後撤。

王水的動作很快，他一邊走，一邊鬆開了手中的劍，任由愛劍跌落塵埃。他用兩隻手狠狠揪住了女孩的衣領，甚至直接將她從地面上提起，然後用力抵在了山谷石壁上。

“你，為什麼會在遊戲裡！”王水聲音中帶著長時間挖礦的疲憊，還有明顯的怒意。

“我……你……你是……佐藤樹？！”

被狠狠壓制在石壁上幾乎動彈不得的詩乃，十分驚訝地叫出了這個名字。

“為什麼會驚訝，你早知道我會在遊戲裡。”

王水說完放下了詩乃，回頭撿起劍收回腰間的劍鞘，然後去撿滿地的道具。

詩乃的大腦正在宕機，今晚先是被偷襲，被追殺，然後被救助，然後發現救助自己的人是現實中的鄰居兼臨位同學，然後這位同學毫不猶豫殺了三個人……還是在對方停止進攻且求饒的情況下。

原本經歷了近一個月的死亡遊戲之後，詩乃覺得自己堅強獨立了許多也強大了許多，但現在她腦子一片混亂，她甚至還沒從一開始被襲擊的狀態中緩過神來。

詩乃只能倚靠著一塊大石頭呆呆望著漆黑天空，讓山谷中的涼風為她降溫。

砰——

一個沉重的身影砸落在詩乃身旁，她藉著遠處軌道邊昏黃朦朧的燈光看向這位一個月前新交的朋友。

平淡、成熟，他抬著頭看向天空，頭頂橙色的浮標指向他的面龐。

沒有所謂的安全感，現在也沒了恐懼，詩乃感受到一陣……陌生，是啊，總共才認識了不到一週而已，而且這個傢伙是個非常善於隱藏內心的心理學愛好者。

“你為什麼會在遊戲裡？”

仰躺休息的王水再次問出舊問題，詩乃認真思考了良久，但她沉默了下去，沒有給出答案。

“沉默，代表你不想說，也就是說和我有關，無論是怕給我增加負擔，還是有礙於現在陌生的尷尬，你才會保持沉默。”

“所以……是因為看到了NERvGear才被吸引？還是因為我表現太過強勢，尤其是心理方面的強大，讓你產生了向我學習，以強大自身的願景？看來你已經付諸實施了，你買了遊戲裝置，甚至可能已經開始閱讀心理學資料，你開始接近我，近距離觀察我的生活方式——就是想要變得和我一樣強大？”

彷彿被讀心一般的體驗，讓詩乃羞憤直起上身，轉向王水，但很快就被一隻右手捏住了下巴，他很用力。

“朝田同學，你真的認為我很強大嗎？”

詩乃拍開王水的右手，帶著沉默躺了回去，她思考著王水的話，這個不久前面無表情殺了三個人的傢伙，似乎在悲嘆自己弱小。

“被追殺前，你殺人了嗎？”王水話題轉換，但沒有跳出很遠。

她沒有殺人，她只是在反擊時攻擊了一個綠色浮標的敵人，被系統判定故意傷害玩家才會橙名。

“看來你沒有，但你曾經有過，很早之前你用手槍殺死了一個劫匪，雖然是正當防衛，但恐怖的回憶刻在了你的記憶裡，刻在了你的身體裡，你對於奪去他人生命依舊保持著正常人的反感和抵制。但現在，你似乎說服自己接受了我……”

“剛剛那些橙名玩家，是殺了你的隊友吧？”

最後一句，讓詩乃今晚雜亂的思緒瞬間變得冰涼，莫名的壓力開始開始在腦中膨脹。

“很簡單的邏輯，詩乃應該是沒有接觸過這種遊戲吧，無論是年齡，性別，平時的興趣，學習的努力程度，都告訴了我這一點，而且SAO是非常硬核非常新穎的完全潛行遊戲，是世界上第一款，這個世界的前期難度對於RPG老手來說還算可以，但對於你這樣的新人，應該是很難的。”

“我想以你的性格，大機率不會在起始之鎮等待身體和精神腐爛，但由於不熟悉流程和沒有變強的概念，你的第一天應該結束於狼狽的逃跑，然後就是低效率的學習別人。”

“然後你得到了幫助，不難想象是老鼠阿爾戈的攻略手冊，你掌握了基本技巧，並聽從手冊上的建議找到了一個小隊，然後在起始之鎮附近進行了長時間的刷怪，鍛鍊並熟悉戰鬥。”

“沒有玩過遊戲的你，並沒有隱藏容貌，自然受到了小隊的關愛，你的隊友不錯，技術和人品上都相當不錯，他們保護著你，經歷了長時間的攻略，最後甚至到達了迷宮區外圍最後一個城鎮附近，也就是這裡。”

王水用平淡的語氣描述著，說到這裡，慢慢低下頭的詩乃突然肩膀一顫。

“我猜對了，他們對你很好，一直到今晚，他們還掩護你逃跑。搶劫者一般是不會胡亂殺戮的，他們一般只是逼其他玩家交出道具和錢，但你的隊友們拼死反抗了，我想，是搶劫者們提出了額外的要求。”

王水側過身，用高達35點的力量屬性捏著詩乃的下巴，讓她低著的頭看向自己，冰藍色的美麗眼睛中淚水如清泉湧出。

“他們要求你開啟【限制級規範解除限定】，要求你獻出身體，才會被你那正義感填滿腦子的蠢隊友們奮起反抗。”

砰——

王水被意料之中的頂翻在地。

詩乃瘦削的身體壓在他胸口，兩隻手用盡全力按住他的脖子，然後在緊咬的牙關中擠出幾個字：

“他！們！不！蠢！”

豆大淚珠滴落在王水嘴角，鹹澀味道如此真實，讓王水感嘆於開發者的無聊。

“但他們還是死掉了，全部死掉了，搶劫者不想今天的事情暴露，所以才追殺你。”躺倒的王水沒有掙扎，只是聲音依舊冰冷。

“單純的搶劫他們已經習慣，甚至不屑於蒙面，但殺人就不一樣了，這可能會招致高等級玩家的一致打擊，他們能混到這座城鎮附近應該也算高手，離開前線會讓他們變弱很多，所以他們肯定不會甘心。追殺很果斷，你只能茫然逃跑，甚至沒有考慮自己正在遠離城鎮，直到遇到我。”

“你見我殺了三個強盜而表現出畏懼，見我是熟人並且沒有對你出手所以放下了戒心，並接受了我殺人的事情，因為這也算是幫你的隊友們報了仇。”

王水感覺身體上的壓迫感逐漸變得動搖，繼續說道：

“就在我說話之前，你內心中對我萌生了極大的好感，或許全是感激吧，但更多地，是對我強大實力和強大心理素質的嚮往，是對我的期待，所以我才問你，你真的覺得我強大嗎？”

王水看向詩乃的眼睛，詩乃不僅閉上了眼睛，還將頭偏向一旁。

“是的，你覺得我強大，甚至因為我，你對生命的態度也動搖了。你現在還沒有走出悲傷，但一段時間之後，當悲傷被時間撫平一些，你就會在不知不覺中改變，變得軟弱和習慣於依附別人。”

“也許你會變得溫良成熟，變得對我有盲目的信任甚至愛意，這些變化可以說是良性的，尤其是對於我來說，我幾乎可以靠著社交能力獲得你的傾心。”

王水伸出雙手抓住詩乃的肩膀然後坐起身，以擁抱的姿勢將她攬住但沒有用力抱緊。

“但那不是我喜歡的詩乃。”

“可能有些自私，我甚至不希望你會喜歡我，只希望你能保持獨立的思考和強大的內心，保持應對一切的困難的決心，性別不是強大的枷鎖，身體也不是，靈魂才是。”

“只有強大的靈魂才能擁有強大的自我，然後才會有強大的身體。而我沒有，你見到的殺伐果斷，是我思考了局面無法緩和後的決斷，是我對於影響了你，讓你陷入死亡遊戲之後的愧疚，但我不是一個強大的人。”

這時王水才收緊了手臂，用力抱緊詩乃。

“對不起，把你帶入這裡，還給了你虛假的期待。”

再次顫抖哭泣起來的詩乃，也抱緊了王水。

“我會成為你的新隊友，幫助你在SAO中變強，我會盡我所能的保護你，但我不是騎士，無法承諾安全的帶你離開遊戲，所以你也要變得強大，變得可以保護我，好嗎？”

懷裡的小小身體扭動了一下，王水完全不在意詩乃是不是點了頭，他臉上也完全沒有講這麼多「心裡話」之後的豐富情感，反而是一種滲人的平淡冷漠。

趁虛而入是最低劣的方法，成功率甚至不會超過一半，除非對方早就傾心於你但出於各種原因沒有選擇你（備胎）。

成功率沒有百分之百，王水甚至不會費力去操作，所以他將詩乃的性格扳回，將自己的存在融入詩乃的思維。

這是限制條件很多，細節操作很需要隨機應變的心理暗示法，這種方法並不能讓王水成為詩乃心中的全部。

但王水也並不是懷著拿下詩乃的心情去強調自己的存在。

他需要的不是一個溫熱的玩偶，他需要一個獨立而強大的戰士！

一個會為他獻出生命的戰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