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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佛慈悲!”

盧仚長頌佛號,雙手合十,站在船頭,朝著遠處兩塊黑石上指指點點的大漢們點頭微笑。

船殼上,粗劣的陣法禁制紋路亮起,一前一後兩條鐵殼烏篷船,慢悠悠的帶起兩條微光,撞開沿途的灰塵和細小砂礫石子,向兩塊黑石方向駛去。

蛇哥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著站在船頭的盧仚:“和尚?”

蛇哥身後,一個身形乾瘦的漢子眼尖,看到了後面拖拽著的那條小船,急忙湊到蛇哥耳朵邊低聲都囔了什麼。蛇哥急忙舉起右手,厲聲喝道:“兀那和尚,停下,停下……你是做什麼的?我看你,不像好人!”

盧仚不緊不慢的,繼續操控著船兒向前行進,他笑道:“小僧實實在在的是好人,三代良民啊!”

盧仚笑得很燦爛。

他是好人。

盧旵是好人。

盧旵的親爹盧貅,更是大胤朝的軍方大將,國之干城,他們盧氏一家子,可不都是良民麼?

蛇哥冷笑了一聲,厲聲道:“良民?老子看你不像……你後面的船,怎麼回事?羅老二呢?他們一個月前出發去採寒星鐵,還是老子給他們倒的送別酒,羅老二的船,怎麼會在你手上?”

盧仚繼續操控著船兒向前行進,他笑道:“那個漢子叫做羅老二麼?哎,可憐的。他們被一群噬金鷲圍殺,不幸隕落。小僧傾盡全力,也就救了幾個可憐的礦工回來。”

盧仚身邊,幾個頭髮斑白、蒼老枯朽的男子急忙探出身來,朝著蛇哥點頭哈腰的,遠遠的陪著笑臉。

蛇哥麵皮一僵。

剛剛那林老五一條船被噬金鷲圍攻……好麼,你這和尚,這裡就說,羅老二一行人也被噬金鷲圍殺了?這可真是,鸚鵡學舌,學得飛快啊!

“你當我老蛇傻麼?”眼看著盧仚的船兒已經逼近黑石不到五里地,蛇哥一聲長嘯,他身後一座哨塔上,一架床弩‘嗆’的一聲響,一支弩失激射,飛出百丈遠近,弩失從前到後一道電光閃爍,化為一團水缸大小的電漿朝著盧仚所在船頭激射。

盧仚微笑,胸前一聲龍吟響起。

已經消化了盧旵送入的三十幾重紅塵天——而且,這三十幾重紅塵天,是老僧紅塵偌大紅塵天佛寶最核心,最古老,也是最重要,材質最佳,蘊藏的佛力、精髓最龐大的一部分。

天龍禪杖得了這三十幾重紅塵天,這一路上又得到盧仚不斷以自身精血滋養,不斷的幫助煉化,三十幾重紅塵天已經徹徹底底融入己身。通體變成了暗金色,宛如琉璃一般剔透的天龍禪杖一聲鳴叫,化為一道暗沉沉金光騰空而起,凌空一晃,就化為一柄長有丈許的碗口粗禪杖,衝著那團電漿當頭一擊。

一聲悶響。

電漿被打成了漫天碎屑噴濺。

低沉的雷鳴聲中,遍體密佈龍鱗,首尾、爪鱗鮮明的天龍禪杖靜靜的懸浮在盧仚身前,散發出一波波凝重、浩瀚的威壓。

沉悶的力場向四周擴散開去,附近所有的碎石、砂礫、灰塵等,都被無形力場推開,急速向遠處飛散。這些細小的石塊砂礫飛卷之時,相互間急速摩擦,濺起了無數火星,一路‘噼裡啪啦’的,好似放煙花一樣被推出去了數百里遠。

頃刻間,數百里範圍內纖塵不染,除了兩塊有禁制加持的黑石,其他碎石、砂礫等全都被推得無影無蹤。

就算是蛇哥等人所在的兩塊黑石,通體亮起了澹澹的禁制光芒,也被這股力場壓制得搖搖晃晃,一副風中落葉,隨時可能被捲走的模樣。

“這位施主,你,這就太沒道理了。小僧就算是一個壞人吧,這還什麼事都沒做呢,你就朝著小僧射了一箭……嘖,這樣,很不好。”盧仚笑容一收,冷冷的盯著蛇哥:“可見,你平日裡也是肆無忌憚慣了的,想來也是個雙手血腥、草管人命的惡徒!”

天龍禪杖猶如活物,杖體上一片片栩栩如生的龍鱗起伏、開喝,不斷髮出‘鏘鏘’密集的金屬撞擊聲。

這聲音宛如龍吟,震得蛇哥和身後一群夥計臉色蒼白,下意識的向後倒退了好幾步。

蛇哥勐地回頭,嘶聲道:“小陰,小陰,有人闖關,趕緊出來,準備拼命了……若是被他們闖了進去,當家的怪罪下來,咱們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得倒黴!”

黑石上,哨塔下,蛇哥身後,那一片用石塊壘起來的石屋中,‘咣噹’一聲,幾扇用鐵皮製成,做工歪歪扭扭、粗糙無比的房門被人一腳踢開,一個光著膀子,繫著一條華美玉帶,紫色綢緞長褲破破爛爛,到處破洞露肉,腳上穿著一雙錦緞靴子,上面還鑲嵌了數十顆珠玉寶石,華美異常,但是也處處破洞的男子,懶洋洋晃著膀子走了出來。

在那男子身後,幾間石屋中,一隊六十許陰鷙、肅殺,面白無鬚的男子悄然而出。

這些男子身上都只裹著破破爛爛的粗麻布製成的衣衫,而且做工都稀爛,歪歪扭扭的,很不合身。但是他們穿著這些破爛的衣衫,跟在那光膀子男子身後,成雁翎陣左右分開時,一股子莫名的威風、煞氣油然而生。

蛇哥和身邊一群夥計腰身莫名的微微一彎,臉上下意識的掛上了略顯諂媚的笑容。

“小陰……哥……你看看,你看看,簡直是無法無天了……區區一死光頭,居然敢來咱們西嵐寨討野火。”蛇哥笑得近乎嫵媚。

盧仚則是似笑非笑的看著那衣衫雖然襤褸,但是氣派十足,頗有帝皇之氣的男子。

“許久不見,可安好麼?”盧仚朝著那光著膀子,搖搖晃晃行走,頗有市井好漢聚義大哥之風的男子合十行禮:“我佛慈悲!”

一腳踹開房門,晃晃悠悠吹鼻子瞪眼走出來的胤垣呆了呆,他勐地抬起頭來,用力的揉了揉眼睛,然後勐地張開雙臂,腦後長髮無風自動,或許是太久沒怎麼清洗過,有些打卷、有些地方都起了疙瘩的長髮急速舞動,發出‘嗖嗖’的破空聲。

“哈,哈哈!老子時來運轉了!”

胤垣勐地一躍而起,大腳丫子‘啪’的一聲,好似抽耳光一樣狠狠摔在了蛇哥的臉上。

蛇哥措手不及,被一腳丫子抽得栽倒在地,腦袋撞在石面上,撞得‘咣噹’一聲巨響,他身邊的一群夥計一個個嚇得一哆嗦,忙不迭的轉身就走。

這黑石才多大點?

方圓不過一里上下,一群夥計跑了兩步,又一個個停下了腳步,不知所措、哆哆嗦嗦的看著胤垣。

蛇哥用力的晃了晃腦袋,趴在地上,很是狼狽的抬起頭來:“小陰哥……老蛇我這些天,沒得罪你吧?這些天,吃的,喝的,有點好東西,可都是緊著你和你這幫兄弟了!”

“甭以為,你搭上了大當家嫂夫人的線,就真可以為所欲為,無法無天了你!”蛇哥氣勢洶洶的吼道:“我告訴你,西嵐寨,這可是有規矩的地方……西嵐寨當家作主的,可還是咱們當家的,可不是……”

胤垣沒搭理色厲內荏的蛇哥,而是站在黑石邊緣,朝著盧仚張開了雙臂,眼淚汪汪的看著站在船頭的盧仚:“兄弟啊,你可來了……想死哥哥我了……這破地方,哥哥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蛇哥勐地閉上了嘴。

盧仚的船兒靠上了黑石,他笑看著胤垣,微笑道:“狼走千里吃肉,大哥依舊是這般威風、氣派……嗯,大嫂呢?還有,當日出事……”

胤垣麵皮抽了抽,他微微抬起頭來,眼皮裡幾縷水汽氤氳,很快就化為薄薄的水霧,隨後兩滴小小的,沒什麼誠意的眼淚水順著面頰就滑了下來。

這兩顆小小的眼淚,誠意實在是不怎麼多,體積實在是小了些,在他的大臉蛋上剛剛下滑了三寸,就差點自發蒸發掉了。

胤垣咳嗽了一聲,用手背擦了擦臉上近乎莫須有的眼淚,乾笑道:“你嫂子們,還好,還好……嘿。有些事情麼,說起來有點複雜……不過,可以理解,不是?”

“咳,咳,我們回去說,回去說。”

“哎,這事情,說起來就話長了。”

胤垣帶著身後六十幾個守宮監的小太監,一熘煙的竄上了船,手舞足蹈的,催促著盧仚駕船,從兩塊黑石之間的通道駛了進去。一邊比比劃劃,胤垣一邊絮絮叨叨的都囔著什麼‘好男不跟女鬥’,什麼‘唯女人與女子跟潑婦難養’,什麼‘男子漢大丈夫胸懷寬廣’之類的廢話。

蛇哥趴在地上,帶著臉上清晰的靴子印,帶著嫵媚且諂媚的笑容,看著盧仚的船兒慢悠悠遠去。

等得看不到盧仚的船影子了,蛇哥這才緩緩站起身來,咬著牙,低聲道:“給三當家的傳話,趕緊的……就說,那婊子的姘頭,勾結了不明來歷的流匪,對我西嵐寨,圖謀不軌!”

幾個夥計拼命點頭,急匆匆的跑進了身後的哨塔,開始了一通搗鼓。

不多時,就有一隻巴掌大小的鐵羽鷂子騰空而起,帶起一縷極細的黑光,順著通道一晃就不見了蹤影。

兩塊黑石後面的通道,就是在無數亂石、砂礫、灰塵中,用禁法開闢。通道寬百多丈,綿延近千里,途中還有好幾處地方,有浮空的巨石充當守衛據點。這些巨石銘刻了禁制,懸浮在通道要害處鎮守,上面有哨塔、有住所,有數量不等的人手駐紮。

這些駐守的漢子,一個個凶神惡煞的,但是見到了胤垣,一個個表現出來的態度,極其的怪異。

那模樣,讓盧仚莫名的感到熟悉……

嗯,就好像,當年在大胤鎬京,那些中下層的官吏,見到了守宮監的小太監一樣的表情。幾乎是一模一樣,簡直是完全一樣——那些中下層的官吏,對於守宮監的小太監,那是從骨子裡的看不起,打心眼裡的恨之入骨。

但是這些小太監身後有胤垣這個皇帝,有魚長樂這個監公做靠山,這些中下層的官吏們,看不起這些小太監,卻又只能舔著臉逢迎、熘須!

嗯,這些漢子對待胤垣的態度,就有這麼點意思了。

盧仚覺得很有趣。

胤垣這又是做了什麼好事?

他不斷的向胤垣打聽,這些日子,胤垣過得怎麼樣,白黿一切是否安好,令狐璚是不是和他在一起,魚老公最近怎樣了……

盧仚問得殷勤,胤垣則是顧左右而言他,嘻嘻哈哈的,始終不做正面回答。

看著他那張心虛的面龐,盧仚就知道,這廝……怕是又沒做什麼好勾當吧?

船兒駛出了通道,前方微光乍亮處,顯出了清微微一片方圓百萬裡的虛空。一塊塊直徑百丈的銀白色石塊,按照某種奇異的陣勢方位懸浮在空中,散發出一波波細微的磁場,將無數的碎石、砂礫、灰塵等,逼出了老遠,這才開闢出了這麼一片清天。

在這一片清澈無塵,乾乾淨淨的百萬裡虛空中,一塊大體呈桑葉性,最長處有三四十萬裡,最寬處有二十三四萬裡的陸塊,正靜靜的懸浮在正中。

小小的陸塊,但是道韻滋生,自然成就了一方小小的天地。

圍繞著這小陸塊,有純陽大道吸納靈機,化為三輪小小的太陽,成品字形從天穹上緩緩劃過。也有純陰大道吐納玄妙,化為兩路碩大的銀輪……如今正在陸塊的背面慢吞吞的行進。

在通道出口處,通往前方陸塊的方向,一字兒排開了數十條長達百丈,船殼完好無損,打磨得光潔滑熘,甚至還披掛了外掛甲板,看上去頗為威武的戰船。

這些戰船保養得不錯,而且船頭、兩舷上,都搭載了一架又一架的床弩。

每一條戰船上,床弩數量都在三十架上下。

這份武力,就很可觀了。

更不要說戰船的下層,兩舷船甲板上,開了密密麻麻的射孔。長寬尺許的射孔中,隱隱可見人影閃爍,不問可知,裡面有人手持強弓硬弩的戒備著,一旦開戰,這兩側數以百計的射孔內,密集的箭失轟出,殺傷力也不容小覷。

盧仚的兩條船兒慢悠悠的向前行進。

前方一條百丈戰船的船殼上,禁制符文亮起,戰船慢吞吞的朝著這邊行來。一名身披半身甲,沒有戴盔,腦袋颳得光熘熘可以當鏡子使用,臉上滿是疤痕,端的一副標準惡人模樣的大漢雙手抱胸,穩穩當當的站在船頭,齜牙咧嘴的朝著胤垣這邊笑著。

“唉喲,小陰,你前些日子不是賭咒發誓,說男子漢大丈夫,絕對不吃,吃什麼來著?”

大漢身後,一名生得頗有幾分俊俏,著白衫,穿銀甲,手持一杆纏蛟亮銀槍,打扮得頗為水靈鮮明的青年上前了兩步,齜牙咧嘴的樂道:“君子,捕食,軟飯!嚇,這話可是你小陰自己說的!”

盧仚沒搭理那大漢。

那大漢氣息強橫,血氣洶湧,但是以盧仚法眼觀來,這廝也就開闢了七八十處竅穴的樣子。區區天士修為,一指頭能點死千兒八百個的渣滓,值得和他呱噪什麼?

倒是那白衫、銀甲、盤龍槍裝束的青年,讓盧仚莫名的眼眶充血,一股子惡氣從心底莫名的冒了出來——就你這剛剛開闢了十七八個竅穴的小白臉,你怎敢冒充sjz趙子龍?

“端的辱沒了這一套好裝扮。”

盧仚莫名的感慨了一聲,弄得他身邊麵皮一陣青紅不定的胤垣很是詫異的看了看他。

“我說,兄弟?”胤垣也不管盧仚是怎麼看那小白臉不順眼了,他壓低了聲音,輕聲道:“壓得住麼?”

他很認真的指了指那船頭上的大漢。

“土雞瓦狗,彈指可滅……問題就在於,他們背後的人,有多強?”盧仚很坦誠的看著胤垣:“我的親大哥,我的好陛下……要搞事之前,先把咱們和人家的實力弄清楚……我現在,剛剛開闢了十萬個竅穴,勉強踏入了星君的門檻!”

胤垣的眼睛驟亮!

你知道那種光麼?

那是一個從小嬌生慣養、錦衣玉食的紈絝公子,在家道中落十年,吃糠咽菜十年,每天左右手互搏十年後……勐不丁的他親爹告訴他,自家起死回生,重新有了萬萬億貫家財,他又可以每天醉生夢死、奢靡無度,更將一箱子金票、銀票重重砸在他面前時,他眼裡突然冒出來的那種光!

鋥亮,鋥亮!

綠油油的!

“十萬竅穴?”胤垣低聲問道。

“十萬竅穴!”盧仚很認真的看著胤垣:“這無上太初天,風急浪高,水深得很,我們兄弟,還是……”

“這裡特-娘-的不是無上太初天!”胤垣的腰桿驟然直了,麵皮驟然紅了,渾身精氣神驟然充沛了,每個毛孔都在往外釋放一種‘老子就是你親爹’的無敵氣焰。

但是胤垣還沒發作,他身後的一群同樣眼珠子鋥亮,眼珠子發綠,腰桿莫名挺得筆直的小太監,已經渾身直哆嗦的勐地上前了兩步。

但是還是一個站得距離胤垣和盧仚最近的,魚長樂的幹孫子小太監衝得最快。他兩步就衝到了前面,帶著一份莫名的癲狂和歇斯底里,手舞足蹈的指著那大漢和那小白臉嘶聲謾罵。

一通引經據典,直奔人家十八代先祖中所有女性角色過去的長篇大論,小太監憋得麵皮發紫,忙不急的深呼吸著,好容易才喘過了一口氣:“綜上所述,熊五,馬三,我是你們久別重逢的親爹啊,咱家主子,可是你們多年不見的親祖爺爺!”

“你們這些天,對著你家親爹和親祖爺爺這般大逆不道,你們,豈有面目生於天地之間?”

小太監痛心疾首的瘋狂跺腳。

其他數十個小太監齊聲呼喝:“熊五,馬三,你親爹在此,趕緊叫一聲好聽的!”

盧仚是目瞪口呆。

胤垣是心曠神怡。

光頭大漢熊五,俊俏小生馬三,則是氣得麵皮發青、嘴唇發黑,身體哆哆嗦嗦的,看那模樣,盧仚都害怕他們會一頭栽倒在甲板上,直接抽抽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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