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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注意到了江畋的反應,領頭的一名軍吏突然開口道:“少君身家尊貴非比尋常,故而歷代天家,都授予諸多的權益便利;這行苑也不過是其中的舉手之勞;是以勿要妄自揣測以免招惹災殃。”
說話間,江畋一行已然穿過了,筆直石牌道上的好幾座三重牌樓;來到了高大宮牆右側正當敞開的門樓內。而值守在宮門外的數名衛士,那副對此熟視無睹、習以為常的模樣,也多少印證他的說詞。
待到重新落馬改做步行,走出了百步長寬的小甕城之後;江畋頓時就看見迎面一座燈火輝煌、兩重疣頂的殿堂。而在這座粗柱大拱、飛簷高挑、雕樑畫棟的殿堂內,正人聲鼎沸進行著一場大型會宴。
當江畋沿著側邊的引廊,從偏門進入大殿之後;卻又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感受了。與周圍高柱天頂、鑿井畫壁的雍雅環境,有些格格不入的是,這些殿內接受會宴招待的賓客;匯聚了三教九流之輩。
既有粗衣麻鞋、赤膊露膀的街頭閒漢打扮;也有淄衣鶴氅的僧道之輩;更有方巾團帽的商賈之流,裘帽皮裝的不同蕃人胡族;乃至看起來兵器不離身,只是用布包裹起來掩人耳目的遊俠、豪傑所屬。
此外,還有一些舉手投足都帶著某種官家做派,顯然便裝赴宴的官吏人等;看起來毫無嫌隙和排斥、疏離感的混跡其中;乃至與之呼朋喚友再三、勾肩搭背在一起;而充滿某種魔幻現實主義的意味。
每個人端坐的席上,都有一張擺滿酒菜的案子;任由他們恣意縱情的開懷大嚼,或是滿面燻然喝得杯盤狼藉;或是敞胸露懷、相互嘶聲叫囂呼喝著,拍擊、捶打著自身。也不斷有人醉倒被攙扶出去。
與這種群魔亂舞式的聲囂,相對應的則是居中最內側,臨時佈置起來的高臺上;穿著異域風格的兩截三段紗裙,手足綴滿細碎響鈴的舞姬;在一片指指點點的鬨堂大聲調笑中,自顧忘情的舞蹈不休。
但領頭軍吏卻沒停下腳步,只是繼續引著江畋穿過側邊的廊柱;從那些忙碌著端奉酒菜的奴僕中,直接穿行而過來到了殿後的遊廊。沿著這條遍佈石燈籠座,照得光亮熠熠的曲折迴廊走出一段距離。
隨著綿延不斷的高牆和與門廊的突然消失,前方頓然視野開闊的展現出;一座稍小些的兩重殿堂。來自後方的喧囂嘈雜,也被重重宮牆與花樹遮擋幾乎聽不見了;只剩下前方殿堂中傳出的悠揚聲樂。
以及隱約傳出的,被刻意壓低語調的讚許和品評聲聲;看起來在格調和氛圍上,就遠非前殿那些粗野放肆的賓客可比。而引路的這名軍吏也終於停下了腳步,像是生怕驚擾到其中,對著廊下低聲道:
“東都來的客人,卑下已經請到了。還請通秉少君一二”
“稍待。”隨後,廊下的一個陰沉聲音回應道:而籍著這個等候的功夫,江畋也看清楚了殿內的情形。那是一處明顯格調要高雅許多的宴會場合。沒有個人分作的案席,只有十幾張異常寬大的矮桌。
而在這些寬大矮桌上,擺滿了成堆時令的蔬果,精心烹製過又擺盤成花色的冷熱菜餚;以及鎏銀平脫器皿中的酒水羹湯;還有青白瓷瓶中帶露的時令花卉和栩栩如生的絹花、鳥雀,作為裝飾和點綴。
每張矮桌邊上都環坐著七八名,華服長衫璞頭纏紗的賓客;只是大多數人都沒有在品菜,而是端著侍女隨飲隨斟的杯盞;目不轉睛的盯著帷帳內的撥彈吟唱;搖頭晃腦做出欣賞、品評和讚歎的姿態。
只是,他們雖然都穿著寬鬆的常服衫袍;但是那種久居人上的氣度和做派,或是在某個領域浸淫日久,所形成的優雅風韻;或是形貌清奇卻談吐不俗、旁徵博引;都昭示著他們所屬的社會上流圈子。
而帷幕內的撥彈吟唱,顯然亦是屬於名家之選;其慢調悠悠的唱曲繚繞浸潤心絃,也不下於江畋在長安平康里,接受憶盈樓招待時的聲樂水準。然而,還沒等江畋聽完一節曲子;廊下就得到了回覆。
“少君有命,請東都來的客人,移步前往茗堂會見。”
然而領路的這名軍吏,卻不由臉色微微一變;遂又恢復神色如常的叉手領命,留下其他部屬而領著江畋獨自向前行去。只是,當他穿過了數重繡袍衛士守候的門戶之後,卻是毫無徵兆的短促開口道:
“少君乃是出身天下顯赫門第,又有天潢貴胄的淵源。平時言語自有些寬放隨性,還請客人不要多想其他,不然只怕場面會不好收拾的。”然後走出這條僻靜巷道,他就再度沉寂就像什麼都沒發生。
這時,江畋發現自己已偏離了,行苑中軸線上的諸多正殿、宮室建築;而來到了西側一處花苑當中。而在這裡,他也感應到了潛藏在花樹、山石和建築陰影之間,那些似有若無的輕微呼吸和摩擦聲。
顯然,雖說這裡看起來並沒有設定明面上的崗哨;但在暗地裡卻是外鬆內緊的更加戒備森嚴。假如,有人在這裡露出可疑行跡,或是採取危險舉動的話,或許就會遭到至少數十具弓弩的攢射和圍殺。
但是當江畋跟隨者軍吏進入花苑之後,卻又是另一番旖旎風流的景象。在點滿了燈火照耀的庭園內,赫然散佈著好些個迴廊亭臺;在這些紗帳垂幕的亭臺遊廊內,則是宛如自助餐桌一般的酒水美食。
以及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在僅著輕紗薄裙的女伴陪伴和侍奉下,當眾尋歡作樂不休的年輕子弟。他們是如此的忘情所以和沉浸其中,滾作一團或是上下其手;做出種種令人不堪入目的舉動和情態來。
以至於江畋站在遠處,都能聞到各種提神助興的薰香味,混雜著汗流浹背和其他體液交換,所持續彌散開來的複雜氣息。但這些人對於外來者同樣是熟視無睹一般;任憑軍吏將江畋引到一處廳堂外。
而在這裡,江畋同樣感受道來自暗中,數道飽含這惡意與威脅的窺探目光;甚至還有某種充滿野性的渴望。然後又隨著被軍吏輕聲呼喚所開啟的門扉,瞬間消失不見了。就見他目不斜視的步入其中。
然而進入室內之後,呈現在江畋面前的又是一副活色生香的場景。那是一位位或站或立或坐,體態婀娜、風情各異、嬌美可人的佳麗;穿著輕薄通透將近一覽無遺的綃羅曳裙、織花半臂和錦繡衫子。
手中端持著半透明的團扇,或是挽著精美的帕子、手巾。用嫵媚嬌柔、坦然無遺、陳橫姿態,和令人陶醉的迷離、朦朧眼神,毫無避嫌的齊齊觀望觀望著,被引入其中的江畋其人;發出細碎的竊聲。
而且,此間中人顯然比外間更加放得開;四面敞開的廳堂後時不時還有個別人,圍繞著屏扇、雲床等諸多陳設和樑柱間的隔板;驚呼嬌叫著持續追逐嬉戲著。然後就變成了牆角、隔板後的喘息聲聲。
最終饒有趣味審視著這一切的江畋,卻被引到了向上行走的階梯;來到一面厚重異常的烏沉木大門前。這名軍吏輕輕拉了拉把手,就退到門邊靜靜等候了幾息;烏沉大門悄然開啟露出一個婀娜身形。
然而,低眉順眼側立在旁的軍吏,在見到對方的剎那,卻是露出了一絲震驚、錯亂的表情來;又如電光火石一般的消失不見,只剩下死氣沉沉的面無表情。就見這名女子赤足站在猩紅絨毯上低聲道:
“你就是東都來人,莫讓少君久等了。”
然而這一刻,江畋對於這位少君的興趣,也被推到了某種頂峰;因為他之前也似乎見識過,這似曾相識的一幕。又是怎樣的人物,才會如此託大和自信,可以對東都本部派來的代表如此氣貫指使呢?
隨著江畋身後的大門,就被這名主動走出的女子,給順手悄然閉合起來;然而下一刻,她手臂就被在旁的軍吏,冷不防用力的捉住,用一種咬牙切齒的語氣急促道:“你……你……為何會在這裡!”
“……”女子不由豁然一驚,然後看清了大半身體都站在陰影中的軍吏後,卻是閃過了震驚、悲哀、不齒和羞憤的表情,最終又變成麻木不仁的語氣道:“我為何不能再這裡……我本就該在這裡。”
“不對,不對!”軍吏滿臉不豫,有些呼吸困難道:“我明明已經呈請了公中,令你指配與我,從此就不再用侍奉他人了;就連教坊司力例行的贖身之資,我都籌備妥當……他們怎麼敢,怎麼敢!”
“為什麼不敢?你不過是個區區從馬直的軍巡,還算可用的鷹犬之流。”然而女子卻是慘淡冷笑道:“上官、貴人們要用你賣死力,就會賞你根骨頭;你還要痴心妄想奢求什麼,就不會改變心意?”
“更何況,莫說這偌大行苑之中,都是少君可以隨意支使的玩物;就算是在這幽州城內,可有哪個本地人家的後宅,能夠拒絕少君的召傳呢?更要感謝你那位口風緊的好兄弟,讓少君再度記起我。”
“既然如此,那你就跟我走。”然而軍吏卻是鬆開了她的手,像是鼓起全身氣力和血勇一般的艱聲道:“離開幽州,離開少君可以伸手的地界;改名換姓後重新開始……我就不信,以天下之大,難道。”
只是,他說這番話的時候,努力控制著自己,不去看女子身上坦露出來的嬌軀上;那些明顯新落下的青紫淤腫和鞭印;還有火燙的瘢痕。因為每看一眼就仿若是在,他撕裂的血粼粼心口上割上一刀。
“既然如此……奴婢,也別無可以失去之物了;又何妨隨你發瘋一遭。”然而,滿臉麻木的女子聽他一番傾訴之後,卻是露出一個哀婉悽絕的笑容道:“只是,我呢不能這麼簡單一走了之;需要一些憑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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