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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版的報紙,基本上是沒有什麼問題了,”江畋再度點點頭,又問道:“那接下來用作拋磚引玉的數版後,殿下又打算從何處開始入手,引起廣泛討論的輿情,是義利之辯,還是王霸之別?”
“其實,孤是打算以古今之辯,來廣開言路的。”太子李弘沉思了片刻道:“然後,再籍以古文、今文的思辨,逐漸放出甲骨文的解譯;正本清源,一舉糾正自兩漢以來,儒典經義的偏繆根源。”
“如此甚好,足夠引起天下士人廣泛的討論,又符合殿下一貫愛好文學經典的人設,也不至於輕易動搖國是。”江畋點點頭道:“就算有人想要籍此攻籲殿下,很容易牽連天下士人的義理是非。”
“不過,這只是剛開始試水的第一步而已。”江畋又繼續提醒道:“接下來,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推出,活字印刷的相關技術;將東宮館藏的書籍,翻印成更多的廉價書冊,以供天下讀書人借閱。”
“殿下,更可以籍此在天下各道州府縣,城邑內的文廟學館;嘗以皇家之名設立藏書樓,提供在籍計程車人、學子入內借讀傳閱。此乃是‘有教無類、弘揚聖道’的義舉,朝野上下更是難以質疑。”
“不錯!”聽到這裡,太子李弘的臉上也泛出一絲血色道:“孤有意在弘文館之外,別設一處編撰處,專職負責操持這個報紙相關;再另設印書坊,以為翻印歷代典籍,同時在別莊設立造紙坊。”
“為了權衡起見,孤打算將編撰處分為內外兩所;外所招攬以飽讀精深的年輕文字詞臣,以為撰稿和辯義之需;內所則以三司九掌的女官充任,以為校正檢字,引經據典;不知狸生可謂妥善否。”
“此乃小節,殿下自行裁斷便是。”江畋聞言心中隱有所感,這顯然是專門針對鄭娘子母女,某種投桃報李式的變相示好(試探),點點頭道:“重點是此事若有所成,殿下就可以考慮第三步。”
“此言大善,孤亦要請教狸生,這第三步又當從何處入手,最為妥善呢?”太子李弘繼續詢問道:“想必此時,無論是二聖,還是朝野臣民,都應該見識到了其中的利害關係,想要插上一手吧。”
“那殿下正好可以此為籌碼和條件,進行利害關係的權衡和交換妥協。”江畋點頭分析道:“殿下作為初創者,更多的名聲也只是錦上添花了;但對其他人就遠非如此了,此乃青史揚名的際遇。”
“殿下又可知,這天下讀書人最為渴求的事物是什麼?是名垂青史麼?不,歷朝歷代士人學子千千萬萬,但能留名青史的,也只是極少數人而已;所以他們無疑有著更為現實的追求和奮鬥方向。”
隨即,江畋就唸了一首雜詩:“正所謂是: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好個男兒當自強,說的便是本朝的科舉進士麼?”太子李弘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了,當即拍手叫好,然後又誠然道:“只是自太宗定立開科選士以來,歷來都是聖上親點之要,孤反要避嫌一二。”
“我當然不是教太子,隨意插手和改動現有的科舉制度,而是為廣大士人撬開一點縫隙而已。”江畋胸有成竹的繼續道:“比如,刊印一些歷代科舉的優異文章,或又是歷代沿襲的試題整合呢?”
“只要有機會面世,想必以海內計程車人、學子,鮮有不為所動的吧!這無疑又是身系殿下,無人所及的一番善政和德行了。然後,再定一個相對的合適的售價,就可將殿下主張的理念貫徹其中。”
“每與狸生相談,孤縱有耳目一新之感啊!”太子李弘又當即讚歎道:“只是孤尚有不明,那為何不能更進一步的免費贈送和發放的呢?就算其中花費頗多,與孤而言也不算是太大的干礙。”
“因為,世間的學問無價又有價啊!”江畋再度感嘆道:“若只是一位免費發放,其實是大大不利於推廣和長久運作下去的。或者說,世上有多少讀書人願意相信,會有平白無故施與的好處?”
“與面向普羅大眾的報紙不同;反而是設定適當的門檻,才有可能體現出學識的彌足珍貴。更何況在殿下身後,繼續經手此事的人,難道就能在毫無收益和進項之下,依靠單純熱忱堅持下去麼?”
“多謝狸生點明,孤……受教了。”太子李弘再度正色行禮而自省道:“這便是孟子,荀子,往復辯義的人性之理、好惡所趨吧!孤久居宮中,所見多臣僚親侍,不聞民生疾苦,自然有所偏頗。”
“殿下無需如此。”江畋卻是搖搖頭道:“自古以來的絕大多數儲君,莫不是生於深宮長於婦人之手,所見所聞俱是刻意逢迎以好惡,或是各有所求的曲意奉承,自然眼界判斷都嚴重脫離實際。”
“孤聞狸生之言,反而是越發覺得慚愧了!”太子李弘聞言苦笑起來道:“曾幾何時,孤不也是久居深宮,長於婦人之手麼?若不是遇到了狸生,又怎知這世間如此廣闊精彩,又大有可為呢?”
“只可惜,孤所餘的壽數無多,如今更是時不我待,不然……”太子李弘猶豫了下道:“狸生,孤自知難有子嗣傳下了;但願敢問一聲,您所知的日後史書記載中,可有人來接續孤的宗祧。”
“當然有了,而且這人相當的有名。”江畋突然充滿某種惡意趣味的笑了起來:“因為他就是你幼弟相王旦,在十年後才出生的第三子;因為天資早慧,為天后親自指為你嗣子的,楚王李隆基。”
“楚王李隆基?”太子李弘聞言愣了一下,卻又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難不成,就是您說的未來那位,一手締造了三十載的開元盛世,又因晚年怠政荒廢治理,將其差點毀於一旦的明皇天子。”
“你名下的這位嗣子,可是相當了不得的人物,雖然早年生涯頗為坎坷,長久被天后幽禁宮中,卻百折不撓以聲樂自娛,最終迎來了轉機。”江畋再度劇透道:“而且頗有太宗玄武之變的遺風。”
“在先天之變中,僅憑府上的護衛和家奴,外加一群宮苑奴婢,就裡應外合奪取萬騎兵權,順勢剷除了專權亂國的韋后一黨;將乃父鎮國相王李旦,送上之尊的寶座。就此確立自己的儲君地位。”
“想不到,孤的那位嗣子,居然還有這種孤注一擲、撥亂反正的莫大決意,果然不愧成就一代盛世的雄主麼?”太子李弘也是喟然感慨道:“只可惜孤壽數無多了,已然看不到未來他的降生了。”
江天又道:“實在是韋后母女當政太過不得人心,毒害了君父之後,又扶持一個少帝;長期籍此賣官鬻爵、倒行逆施;又與當權的太平公主、上官婕妤交惡;是以在先天之變中各方坐視其成。”
“果然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般的下場豈非是最初的因循使然、自作自受麼?”李弘聽了一時頗有感慨,卻又突然反應了過來:“等等,你說的上官婕妤,不會就是,狸生現在的那位寄主吧?”
“……”當江畋點頭之後,他也不由恍然感喟道:“孤真是想不到,宮掖之中的區區孤兒寡母,日後會有如此的際遇和成就;更沒想到,她居然還有狸生這麼一番的緣法;想必可以逃脫命數了。”
“這要感謝你那位母后的栽培,顯然將她留做你七弟的輔佐和後手。”江畋笑笑道:“當然了這麼做的根源,終究還是為了確保身後的武氏一族,不至於被追算太甚,也算是格外的用心良苦了。”
“難道日後,武氏一族沒有被完全追算麼?”太子李弘聽到這裡,不由輕輕挑起眉梢:“無論在位的七郎(中宗),還是八弟(睿宗),或是孤……那位嗣子,難道就這麼輕輕放過了母后一族?”
“畢竟是明堂盟誓過的,中宗在世多有仰賴,又得太平公主的廕庇。”江畋輕描淡寫道:“除了武三思為首個別被誅殺之外,其他都得以安享終年,後來還出了一位武惠妃,好幾位武氏的宰相。”
“竟是如此麼?”聽到這裡,太子李弘略有些失望的長出了一口氣,隨即又重新振做起來道:“不瞞狸生,數日之後孤有意重開田獵秋狩,以為校閱諸率健兒,也順便接見那些新進的東宮署僚。”
“此外狸生不是說過,孤的這種癆瘵(肺病)之症,需要日照充足和空氣清新的溫暖之所,進行溫養才能緩和麼?故此,孤已經請旨父皇,前往驪山溫泉宮調養一些時日,不知狸生可願從行呼?”
“自無不可,只要帶上我那個小寄主就行。”江畋點點頭道:“如今的她,也無需殿下的刻意關照,只要確保不至於遠離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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