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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江畋卻是身在洛陽城北/洛水北岸的上林坊內,一家看起來平平常常的茶樓中。而在他面前則擺著,時下最流行的冰酪盞子,和作為配點的金黃酥山。外間則清晰傳來抑揚頓挫的講古聲。
只是眼看漿白如雪,撒著蜜餞鹽脯碎屑,淋上蜂蜜和熬過山楂汁,顯得紅黃白三色相間的冰酪;還有炮製得金黃透亮,還掛著凍結糖霜、果仁的酥山,也已經徹底融化,不再冒出絲絲怡人的冷氣。
然而陪同在場的數人,碰都未嘗碰過一下,只是似有若無的對著街對面,一處柵格烏頭門裝飾的人家。直到內裡的中門突然開啟,而傳出來了隱隱的幼哭聲,以及一些步履蹣跚、垂頭喪氣的男女。
這赫然是一戶被奪職罷官,發回原籍的都邑官員之家。然而街市上往來的行人,則彷若對此早已經熟視無睹一般,連駐足圍觀的都沒個。反倒是在場眾人,露出寬釋、放鬆和詫異、嘆然的神情來。
因為這戶被趕出官宅的人家,便就是東都分司所屬,大理寺少卿裴勇及其家人。當然了,光靠一個家人的干係,是不可能直接扳倒正五品的大理寺少卿;但這一次,遠在長安的道政坊裴氏出手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位東都分司的裴少卿與道政坊的裴府,也是同姓疏宗的淵源。只是一個早已經別立門戶,一個還是河東聞喜本家的散支;所以在早年他的科試和仕途中,也多少得到過些助力。
然而,這一次裴勇對身為裴府客卿的江畋,沒有在明面上交好互通也罷了;反倒是在暗中表現出莫名其妙的惡意和圖謀。雖說可能別有隱情,因此也大大激怒了,原本關係尚可的道政坊裴府本家。
因此,在某種幕後不足以為人道也的,連番運作和權衡、交換與妥協之下。這位裴司刑的一些陳年舊事,被人給翻出來,作為層層加碼之後;他就只能吞下這個苦果和代價,就此闇然告別了仕途。
而特地被受邀前來,只為了見證這一幕的江畋,也端起徹底融化城混雜顏色的冰酪,一飲而盡後對著面前名為裴少傔的族人,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謝府上了,此事便就到此為止好了。”
“多謝,先生體量。”裴少傔聞言也不由鬆了一口氣,因為,按照本家那頭加急送來的訊息和指令宣稱;如果不能讓這位充滿神秘的江監憲滿意的話,只怕是還會有更多不忍言的後續之事會發生。
而作為陪同人員目睹全程的令狐小慕,則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不讓自己當場有所失態。她既是為幕後裴氏所表現出來的能量所心驚;也是為了對方家門如此看重,而隱隱的有些驚懼和後怕。
如果,如果當初帶著自己上門養父章俞,章親事,不是當機立斷與之交好;而是也向著透過這種策動他人的手段,來試探出對方的底細深淺;怕不是事後的下場,也不會比這位裴少卿更好過多少。
這位可是正五品下的東都正任官,九卿之貳。相比之下,武德司親事官的名頭固然在赫赫在外,但是能夠威懾和拿捏的,也就是那些低品外官、胥吏之輩,到九寺五監這個級別,就得陪著小心了。
相比之下,這幾天夜裡她莫名其妙的特別好睡;然後天亮睜眼醒來,湖裡湖塗就躺在這個男人懷裡;衣襟齊整的彷佛發生過什麼事情,但又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的詭異狀態;反而算不上什麼了。
因為,這個男人身上的秘密實在太多了。而身為武德司一員的令狐小慕,就此為此受命而來的;因此,她本身就是為此付出代價中,不可避免的一部分。然而現在,她又不免生出一些新的想法。
如果,只是好人家的兒女,哪怕只要有個溫飽無虞,誰又願意落入武德司這個魚龍混雜,或者說是泥沙俱下的大染缸當中呢?就像是這個男人說過,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平白無故的好處和善意呢?
那些武德司的親事們,將她們從市井下僚乃至是風塵當中,給拉起來並栽培為得力從屬和幹員;也不過是為了用盡她們最大的價值。其中的大多數人,在被淘汰之後的去處,也沒有人會想知道的。
也唯有一些特別機敏和有眼力的,才會捉住為數不多的機會,得以熬過勾心鬥角的同伴競爭,再透過多種考驗脫穎而出。當然了,身為女性成員的最大本錢和憑仗,無疑就是自身的姿色和。
因此,其中相當部分人在成為武德司的正式成員後,會學習一些侍奉之道和媚術手段;然後,以各種事先安排好身份和機會,嫁到那些官宦、富商、名士家中去,充當某種意義上長期潛伏的眼線。
而運氣好一些的,則會事後在武德司內遇上看對眼的。然後以配合公幹為由,就此成為了事實上的同居。再請求編排身份到外地去,以經營一份家業和手藝為掩護,繼續充當外圍的暗樁和眼線。
只有一些別有優異特長和潛力的,才會被留下來,成為了用途更加全面的武德司外院子弟(外勤人員)之一。令狐小慕她幸運的是,遇到了一位剛替補上位,而嚴重缺乏可靠手下的親事上官章俞。
也願意放長線釣大魚的,答應以養父的名義庇護和栽培她一時,以求獲得日後長遠最大限度的一次性回報。當然了,按照約定她如果不能給自己,找到最大的價值和用途,那就只能被回收利用了。
但是,這些年隨著她逐漸年紀長成,哪怕是最不起眼的男裝,也難以掩蓋的身段和容貌氣度;那些年輕少艾、血氣方剛的“兄長們”,總是有意無意的在她面前表現,乃至親近和撩撥她也就罷了。
可名義上養父章俞看待她的眼神,也是顯得越來越複雜和不對勁。尤其是對方家裡的那幾位姨娘,見到她來問安和請示之後,也是陰陽怪氣的說話夾槍帶棒;於是令狐小慕也就頓然明白了什麼。
於是,在她的刻意放任和營造下,開始有些多多少少的媚視煙行風評,被人隱隱約約的傳了出來;然而,有些想要得寸進尺,乃至是對她使用非常手段的同僚,就會突然出了意外或是難言之隱。
但是,這時候養父章俞卻出乎意料的主動站出來,替她擋下了大部分來自私下裡問責和脅迫。於是,也有了她名為章氏養女,卻實為禁臠的風聞;而令狐小慕的報答,就是追隨他幾度捨生入死。
原本,她只是想等到一切都實在拖不下去了,就找機會履行與這位養父的當初約定;把自己賣出一個最好的價錢,努力做個安穩的籠中鳥也就罷了。但這位橫空出世的江生,卻給了她另一個選擇。
那作為她一直潛藏於心的執念。當初每一個被武德司啟用的事員,都有一次重新為自己起名,並且編入戶籍的機會;她卻是選擇了那個令她耿耿於懷,卻又大名鼎鼎的令狐氏。
令狐小慕正在思量著,如何向武德司有選擇的,彙報此刻的見聞。卻見江畋已經起身離開,連忙跟了上去。待到了茶樓下辭別了裴少傔後,她才忍不住開聲道:“接下來,還要去哪裡?”
“接下來,哪裡都不用去了。就去北市裡好好的逛逛吧”江畋微微一笑:“只怕我們呆在洛都的時間,不會剩下多少了。先才買一些手信(紀念品),打點好行裝,準備回長安吧!”
“回長安?這又是為何?”在旁的張武升卻是出聲道:畢竟,這些日子他方才幹得有聲有聲的,很是找到了一些成就感,也透過暗行御史部的緣故,結識不少有趣或是別具特色的人物。
“敢問官長,不是還有後續的調查未盡麼?”另一位跟隨的李環,也介面道:“難道要因此半途而廢了麼?”
“此次我們共查了三家,朝廷已處置了兩家,剩下那家就沒那麼簡單了。”江畋輕描澹寫的道:“如果我所料不錯,相信很快會有人前來自首結桉,並且送來上命的。因為,朝中有人不想我們再在此事上繼續下去了。”
畢竟對方身為天下腹要的東都畿觀察防禦使,類比後世魔都衛戍軍區的首長;從身份和背景上可謂是牽一髮的動全身。遠比那位據說幽居養病的安陽長公主,或是被罷免的裴少卿,要重要的多。
以“獸禍”為名潑髒水,變相清算了兩家後;無論是作為朝廷的體面,還是體制運轉的規則,不太可能再輕易觸動到對方了。很大機率有人出來認罪,然後付出一大筆補償,在官面上將此事揭過。
當然了,私底下結仇或是樹敵什麼的,就完全是另一回事。想到這裡江畋又開口道:“切記我們的職責,終究還是對應和解決,荼毒百姓的獸禍和異變,而不是糾纏這些官場上蠅營狗苟的是非。”
而後,就像是被江畋所言中了一般。當他帶著一班扈從,在就近洛都北市當中,帶著採買的湖綢、越羅、天竺白疊和海外香藥,僱了一輛驢車滿載而歸;卻在金吾街使的邸舍內,見到了一名中官。
卻是當初接引陛見的黃門小使林子恪。然而他卻是沒有拿出詔諭或是敕旨,而是在多看了一眼男裝打扮的令狐小慕之後,才眯眼笑道;“恭喜江待詔,卻是有一樁喜事,託雜家送上門來了。”
“何喜之有?”江畋忍不禁愣了下:
“廣陵王乃有一掌上明珠,”林子恪越發笑眯眯道:“自小就視若珍寶,而才貌俱佳,正待適人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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