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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晦氣了。沒能抓住有用的正主兒,只逼問出來幾個不守清規的花和尚而已。”不久之後,宋副押官搖頭道:“有的是伎家常客,有的與做法事人家的新寡之婦勾搭,居然還有置辦外宅的。”
“那與德信平日最為親近的弟子、僧徒呢?難道就沒有絲毫髮現麼?”江畋頓時反問道:“這德信既然身處皇寺之要,又是香火鼎盛之所,平日就沒有交遊往來之人麼?”
“那些人都死在窟內無從對證了。”宋副押官卻是搖搖頭道:“餘下的都是些別院的香火、工頭僧眾,雖然也有些逾規之舉,但實在所知不多。至於德信僧綱,也是以鬧市清修而聞名的。”
隨後,他又掏出了一封印契和墨跡都頗為新鮮的錢票來;雙手端放在江畋面前道:“無論如何,還是多謝錄事的協力,為我解脫了不少干係,這便是我私下的一點心意了。”
眼看的江畋有推拒之意,宋副押官又連忙道:“不瞞錄事,此事之後,某家怕不是要遠處外任了;這些錢財也不是出自我私人,而是拷問那些不守清規的賊禿所得私財,當下人人都該有份的。”
“若是錄事實在看不上的話,也無妨的。”然後他笑容可掬的補充道:“某家自然可以使人代為捐給,城南的病坊、養濟院、榮軍所等處,保管不會留下一點干係和手尾的。”
“那就捐給童子院吧。”江畋聽到這裡,也微笑著彈了彈這張錢票道:這也是梁公留下善政遺澤之一。以官方收容和撫養流浪孤兒至半大,然後安排在那些無兒女的老兵名下,以為繼承家門姓氏。
至少這些武德司的人,在具體業務能力上固然是良莠不齊、泥沙俱下;但在為人處世、趨利避害,乃至斂財牟利的手段上,卻是個個都堪稱是人均狐狸精、攪屎棍什麼的。
隨後,洛陽縣也送來了更多關於奉先寺的文牘;而金吾街使也自東都功德使所屬的僧錄司,拿來了這位左善世使德信及其弟子的錄牒。江畋這才對於奉先寺上下的前因後果,有了個初步瞭解。
奉先寺並不算是一個大寺,前後不過依山鑿窟築殿,外加兩進兩跨的附屬建築而已。因此哪怕香火再怎麼鼎盛,日常駐留的僧徒,也不過十數人而已。但在官面上的地位,奉先寺卻是略顯微妙。
因為這座憑窟寺院,乃是則天大聖還是皇后時,捐贈脂粉錢建造的;因此曾有專門的偏殿,用來敬奉武氏先人。但經武周代唐期間的盛極一時之後,隨著神龍革命李唐復辟,奉先寺地位就尷尬了。
作為武氏篡唐的這段黑歷史,給大唐君臣所留下來心理陰影面積;歷朝歷代對於武氏後裔可謂是防範甚深。哪怕唐玄宗極盡寵愛的武蕙妃,也絕不立她所生的壽王李瑁為太子,就怕的是故事重演。
所以,作為供養武則天三代先人的奉先寺,名為東都的皇寺之一,其實是被長期邊緣化了。甚至連那些發達的武氏支系後裔,比如武則天的曾侄孫武元衡之流,在出將入相之後也難免敬而遠之。
就是為了避免沾染上,與則天大聖有關的痕跡和標籤;而觸動到李唐皇家的敏感神經。要知道,則天大聖在世時殺李唐宗室、大臣如割草;動則就是瓜蔓抄。造就了索元禮、來俊臣一代酷吏之名。
當年除了起兵琅琊王李衝、越王李貞外。韓王李元嘉、魯王李靈夔、霍王李元軌、紀王李慎、江都王李緒、黃國公李撰、東莞郡公李融、常樂公主等,或被逼自殺,或斬首市曹,或死於流放途中。
李唐宗室幾乎被殺戮殆盡。就連當年睿宗李旦的妃子劉氏、竇氏(玄宗生母)也因為巫蠱案賜死。而被罷黜為相王的睿宗,更是與諸多子女一起,長期幽禁於東宮別院,渡過了很長一段囚居歲月。
在此期間為了開解心懷,也是為了讓中宮大內安心。睿宗李旦與一眾兒女苦中作樂,偷偷取來器樂終日笙歌以對;最終達成人均器樂精通。著名梨園祖師唐玄宗李隆基,就是因此打得一手好羯鼓。
因此,相對於開元、天寶年間的盛世之期,奉先寺幾乎是差點兒就被人給荒廢了。雖然,聖天子未必會因此介懷,這麼一處偏殿內供著武氏先人的寺院;但是架不住底下人揣摩上意的種種操作。
後來安史之亂爆發,各路官軍與洛陽安慶緒部,混戰拉鋸龍門山、香山一代;結果就是附近寺院被燒成白地。寺院裡的僧人被充軍,法器、裝飾和金身被剝奪一空,樑柱建材也被拉去構築營壘。
只剩下不能吃也沒法用、搬不走的光禿禿大小石雕。然而就因為這些諸多被毀的寺院舊址上,殘存下來的石雕的緣故;隨著戰後梁公重返當地觀覽之行,也迎來了天大轉機和重建之期。
尤其是擁有龕雕一佛、二弟子、二菩薩、二天王及力士等,十一尊大像“大盧舍那像龕”的奉先寺,更是隨著梁公的親自指示,最先重建起來。只是這一次,其中就再沒有武氏相關的任何痕跡了。
當年以梁公的左右夫人,雍國大長公主和賢國夫人謝氏為首,捐獻私用錢以為重修“大盧舍那像龕”。然後,帶動了當時王公大臣、勳貴外戚之家,爭相在龍門山上鑿窟建殿,以為世代供養不墮。
因為當時有句流傳甚廣的民諺/歌謠:“寧負天子,勿惡梁門。”因為,據說你辜負了天子的期望,也不過是貶斥外放;只待新君繼立還是有起復的機會。但是惡了持政中興的梁氏,那就另回事了。
因為按照大唐過往的傳統,被流放勳貴官員也不過是遠至嶺南;運氣不好(歷史上的韓愈),就只能在潮州、雷州喂鱷魚,或去崖州(海南島)種香蕉;運氣好的,就可在繁華大埠廣州優養度日。
但是落到梁氏手裡,那可謂是生不如死,九死一生。因此在梁氏當政時期,對罪臣的去處則是動則萬里起步;要麼渡海遠去大小澳與袋鼠為伴,要麼去新洲教化殷人,要麼去五方天竺復興佛門。
相比之下,到窟說部(庫頁島)去開礦,到瀚海達漠去吃沙子,到北海(貝加爾湖)去學蘇武牧羊,都是相對溫柔的優待了。因為至少你在理論上,還是有沿著陸路商道,九死一生逃回來的機會。
因此,當梁公終於接受了睿明元貞太后的建議,就此帶著眾多親眷部屬,遠赴外域封國大夏養老之後。被壓抑了數十載的朝野上下,幾是感激涕零、歌功頌德不絕,尊奉睿明太后為“女中堯舜”。
由此,在睿明太后的扶持之下,令皇權再度得以重張,而壓過並制約住了一貫追隨梁公的扶政三家之後;奉先寺的立場也再度變得微妙起來。儘管還是敕封皇寺之一,但是已經淪落為第三等了。
甚至連駐寺的僧人,也是輪流從都畿道附近的柏粱寺、法海寺等幾處北禪叢林,以二十年一輪派遣之。就是為了避免某一個宗派源流,獨佔這香火鼎盛的小勝地。如今正當少林下院柏粱寺的駐期。
而德信到任僧綱至今,也有十七個年頭了。相比之下,他在駐寺期間的社會關係和生活日常,就實在是乾淨和簡單的令人髮指;更像是傳說中隱修於鬧市當中,卻又超脫於紅塵萬丈的大德之士。
但是,如果從另一個比較陰暗的猜疑角度來看;如果他是奉命潛伏於這處東都側近的燈下黑,而需要可以保持低調,來掩護暗中行事的話;那這種表現也不失為一種明面上的成功偽裝手段。
因為,就算是他不用公開露面和現身,光靠他弟子以奉先寺的背景,就可以輕易接觸到三教九流、公卿貴胄的任何階層;無論是傳遞還是收集訊息,而不至於引起近在咫尺,諸多官方有司注意。
想到這裡,江畋秉持著看熱鬧不怕事大的精神,突然有了一個新想法,而開聲道:“副押有沒有興趣,隨我再深入追查一二?”。宋副押官聞言不由詫異道:“還能怎得深入追查。”
“自然是繼續追查,這龍門山上下的各處寺院、窟龕了。”江畋卻是胸有成竹的道:“難道你能夠確保,這塔窟之中的異變,就僅限於奉先寺這一處,而沒有可能繼續發生在,其他類似之處麼?”
“我明白了!”宋副押官卻是心中一跳略有些明悟,顯然這位江錄事看起來的胃口,比他還要更大的多。然而身為當下武德司鐵定當責之人,他還怕什麼胃口大麼?自然能設法多撈一筆是一筆了。
要知道,整座龍門山上大小龕窟上千處,相關的寺院和伽藍所也有十多家。籍著防患異變的由頭和緣故,把這一家家的搜撿下來之後,怎能可能都毫無錯失和紕漏呢?這無疑是個彌補損失的機會。
雖然不免各自會錯了意,但在在金吾街使和武德司兩邊溝透過後,他們還是全力發動了起來,浩浩蕩蕩的再度圍住了龍門山周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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