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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皇城前庭通政司的別亭下,身為輪值御史的察院左督察周邦彥,也在輕輕敲響的午後鐘鳴聲中;慢條斯理的吃完最後一口廊食;而後將筷著整齊擺放好,團腿在繩床上開始閉目養神起來。
因為這兩天接連發生的一系列事情,讓他這個久經宦海,在地方與京城間,幾度沉浮起落的資深老憲臺和察院之長;也不免有些緊接無暇的倉促感。
誰又能想到,身為他半個門生的郭崇濤,與那位湊合在一處之後,居然會攪動出這麼大的動靜和干係來;直接把正兒八經察事問案的小三司風頭,都給壓過了過去。
就像是當年那位梁公,輔佐泰興帝革弊改新的政略。對於御史一臺三院重新釐定責權時,所批定的一般;這烏臺裡微言大義、坐視空談和聞風而動的嘴炮黨太多;而真正勇於擔責任事的太少。
因此,才專門重新設立了專門的御史裡行制度;也就是在御史臺與外官遷轉、升任中,必須歷經為期一年到數載的裡行(暗訪)御史生涯;必須有所成就才能完成考核評定的慣例。
由此,也將這個歷朝歷代沿襲下來,半是監督朝堂半是優養士人,而為世人所羨慕的清貴職;變成了令地方官員將吏,聞之色變的京中瘋狗;幾乎與天家豺犬——武德司比肩的一時惡名。
事實上,就連郭崇濤本人,也是周邦彥在早年兩度履任,河東、山南的裡行御史時;而親手提攜和考驗若干的一時俊傑後,才最終對他格外地青眼有加,而確立了門生名分的。
就是看中了他拔舉於市井而重實務,既有執著堅忍之性,又不失機變縝密的心思。也是隱隱將其視為了自己秉持的理念和事業,乃至是相應派系的候補接班人選之一,而進一步考較。
但他沒有想到,更早拜在門下而出身相對優越的弟子魏東亭,因為有更多退路和選擇的緣故。居然在事到臨頭選擇了退避三舍;寧願混到小三司裡去和光同塵,與他人一起擔責也不願沾惹干係。
按道理說,作為匯聚了大理寺司直(或評事),刑部員外郎等,一干署衙資源的小三司中,難道真的就是純粹的酒囊飯袋麼。只是人多心不齊,既怕擔責也不肯多出力,所以才導致久無突破。
結果,反倒這位新任從七品下的管城御史郭崇濤,奮勇精進的主動迎難而上;愣是給他憑空攪擾出一番偌大局面來。光是他提供的證據和嫌疑,就已經至少斷送了三位品秩比他高的官員前程。
其他被送進臺獄的低品官吏,更不知道凡幾。這也逼得身為座師和舉主的周邦彥,不得不做出選擇和決斷。
要麼就是壯士斷腕,就此撇清干係,任由其隨波逐流、自生自滅。要麼,就籍此給與更多的支援和助力,乃至將其打造成為御史臺中,最為顯目和傑出的新秀,乃至是自己仕途當中的得力臂助。
因此,在最新呈送來的證據和發現面前,一貫的愛護之心還是壓倒了個人的利害得失;因此他剛剛動用了自己最大限度的權柄,而簽發了對於都官郎中鞠拿聞訊的牓子;也等若正式擺明了立場。
因為,相對於京城諸獄各自分屬的部門,位於城南一角的左右徒坊,其實是聖祖太宗遺澤所致的重要門面。因此,歷代沿襲下來之後,都屬於刑部別設的都官郎中的直接管轄;
而周邦彥以察院左都察身份,直接對於這麼一個位卑而權重,手下提轄至少數千號人等,間接影響數萬人的生計;同時對於京畿諸獄,擁有巡查和檢視之權,從五品上的刑部要職直接鞠問;
可謂是在御史臺賦予的基本職分內,最大限度地捅了天窗了。當然了,周邦彥此舉也只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刑部所屬的都官郎中,所轄事務無比地冗繁鉅細,因此反而未必有多少干係。
其中真正的目標,還是為了衝鋒陷陣在前的郭崇濤,製造足夠的理由和機會,訊問和追拿其麾下的相關人等。畢竟,就連身為上司和主官的都官郎中,都進了御史臺,難道底下人還能倖免麼?
只是,他在屏氣入冥,慢慢回想起從尚書省秘閣處,所調閱過的那些異聞和亂事之際;卻忽然聽到由遠而近的腳步聲,以及一個尖銳而陰柔的嗓門道:
“原來,左都卻是在這兒討清閒,倒叫雜家好找了。”
周邦彥不由睜眼一看,卻是一名紫衣籠冠,淨面無須、鶴髮童顏的中貴人;不由開口道:
“是黃大伴啊,怎麼不在銀臺門聽事,卻來這通政司耍。”
“實在是因為人老心軟,卻不過他人的求情,才來找左都捎個話兒。”
面對這個軟釘子,黃大伴卻是不接茬笑道
“哦,可是為當下右徒坊的干係麼?”
周邦彥卻是綿裡藏針的道:
“自然不是,那可是事關貞明聖後臨終的遺誥;雜家一介老奴,有幾個膽子,敢壞天家的孝道事親。”
然而,黃大伴卻是毫不猶豫搖頭道:
“只是,昔日宮裡的故舊央求不過,說是手下的兒郎,怕是與郭管城處有過些許誤會;此刻茲事體大,不敢耽誤了正事;所以還求左都行個方便,給個當面陳情的機會。”
然而這一番交涉下來,周邦彥最後還是答應了對方的要求。因為,他也想籍此試探和伺察一番,對方的真正態度和動機何在;同時看看能否交流到一些資源和訊息。
另一方面,這位黃大伴雖然已經交卸大多數職事,半隱退在宮內宅居住,但是既然能夠被稱為大伴或是伴當的,就代表著當今天子即位之前,藩邸所處的私人班底淵源;
他身為外朝群臣的督導之責,固然是無懼對方的能量;自泰平之後也少有宦臣放肆的地方。但是在這個節骨眼上,為自己的弟子郭崇濤,增加更多的意外變數,卻也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
再則,他透過查閱那些歷代的秘閣處記錄,隱隱感覺到了某種,可能導致當下局面產生變化的契機。
於是,已經將右徒坊當中多方派遣的人手,名正言順整合在麾下聽效的郭崇濤;也迎來了一個毫不起眼的訪客。那是一名身形矮胖,而形容略有些猥瑣的中年人。
“你我素來話不投機,還有什麼可以多說的。”
只見郭崇濤毫不客氣的嗆聲道:
“不瞞郭君,你我兩家長久牴牾,乃是公事使然;而非私怨呼?”
中年人卻是不以為意道:
“故而當下局面,我家大親事長,願與郭君保持一條互相取信的渠道。”
“你們還有臉說這話!”
郭崇濤卻是嗤聲冷笑起來:
“不瞞郭君,當初那位與夏使府上,暗中私通往來的幹辦,確是武德司的人;但是他的作為,就非諸位親事、大親事長所願了。”
中年人卻是誠然道:
“至少,在查明其中干係和內情的初衷上,武德司是與憲臺一致的,還請郭君給個機會如何?”
正當郭崇濤猶豫了片刻,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之際,突然就有人闖了進來;卻是手下的吏長慕容武,而在他耳邊急促說出令人徒然色變的話語:
“那江生,在回園途中,遇襲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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