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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東的局面,就是大明朝廷行政力量消失的典型,山東局勢糜爛,是行政力量缺位逐漸失序的典型,衍聖公在事實上代替了朝廷,成為了山東的王,而且讓大明全體,為他們的惡行買單。

劉六、劉七的民變,最終波及到了南北直隸、河南、湖廣等地,受到嚴重衝擊的有五省,波及範圍高達九省,義軍三過北衙京師,三次進攻南京未能攻破,朝廷共計調動了京軍、邊軍各地衛軍共計二十餘萬人,馬匹三十餘萬,僅僅正德六年,朝廷就從太倉調撥了九十萬兩白銀。

大明朝廷,大明九省之地的百姓,甚至是大明其他地方的縉紳鄉賢,也被民亂波及,要為山東縉紳鄉賢們壓迫百姓而買單。

當時李東陽在平定民亂之後,上奏武宗皇帝,請命減免京畿、山東、河南等地稅糧,流民復業者,官給廩食、廬舍、牛種,復五年,來緩解社會激烈的矛盾,衍聖公孔府被民變所搗毀了,武宗和李東陽也不肯為他們家復建。

經過劉六劉七的民變,山東兗州孔府有沒有收斂?答案是沒有,孔府的選擇是變本加厲。

他們在家宅上仿照皇宮規制,這是僭越,他們在山東地面收了七十二戶爪牙,朘剝百姓到用狗去立威的地步,但凡是有抵抗,就惡狗咬死,惡狗被殺,就逼迫人為其送殯。

所以,當朱翊鈞不顧自己的名聲要搞這個變本加厲的兗州孔府的時候,大明的風力輿論呈現了一種割裂,那就是救當然要救,但不救孔府,救孔夫子,連其他地方的縉紳們也不能忍受孔府如此殘忍的朘剝手段了。

再出個王六、陳六、趙六,縉紳鄉賢們也頂不住不是?

朱翊鈞沒有對陳竹說其他的事兒,先去了解刳院,去解刳院就是為了執行犬決,這次的行刑,知道的人少之又少,知道的範圍僅限於廷臣、解刳院大醫官,秘密處決。

之所以在解刳院是因為解刳院訊息閉塞,沒人會把皇帝的暴行傳遞出去。

獵犬兇悍,尤其是餓了三天的獵犬,更是兇悍,它們已經餓到了抓心撓肺的地步,即便是在籠子裡也是各種淒厲的嘶吼著,籠子被獵犬們折騰著不停地發出響聲。

孔胤林,在一個不到兩丈的屋子裡,手無寸鐵,只能聽到兇狠的狗叫聲,他嚇得六神無主,整個人軟在地上,不停地跑來跑去,絕望的嘶吼著請求寬宥,但是沒有任何回應他。

朱翊鈞則看著孔胤林,搖頭對著陳竹平靜的說道:“你知道他為什麼要溺死你的兒子,凌辱你的妻子至死嗎?伱說對吧,一個人,怎麼會惡到這種地步,人死了,連張草蓆都不給,把人給餵了狗。”

陳竹是個人,他完全不明白人為何會惡到這種地步,他迷茫的說道:“末將不知,末將家中和孔府、張鳳楷素無仇怨。”

凡事兒,都有一個為什麼,但是在這件事裡,陳竹完全沒有想出來到底為什麼,為了那二十四畝田,至於鬧到如此地步嗎?他都家破人亡了,他的妻兒還要遭受這樣的苦難。

凌雲翼給了他手刃仇敵的機會,可他沒有讓凌部堂為難,因為他知道,不是凌部堂,他甚至連報仇都做不到,他真的動手殺人,恐怕會給凌雲翼找麻煩,匹夫一怒,也做不到血濺五步,兗州孔府光是護院就有數百人之多。

“為了刺激。”朱翊鈞眼睛微眯的說道:“他是天生貴人,從出生就擁有了旁人一輩子都不可能擁有的東西,一切享樂都變得平淡如水,再美味的食物也無法滿足他的味蕾,再美妙的音樂在他看來也是吵鬧,一切享樂在他的眼裡,就像是失去了色彩一樣,他就開始追求別樣的刺激了。”

“這是一種吾與凡殊的高高在上,所以心安理得。”

“你明白了嗎?更通俗的說,他就是為了開心。”

“為了洩憤。”朱翊鈞繼續說道:“你知道他這種天生貴人,厭惡他人對他的忤逆,你殺了他的走狗的惡犬,他就覺得冒犯,你怎麼可以為了活著殺了他的狗呢?你不可以,因為在他們這些天生貴人的眼裡,你不是個人,甚至連牲畜都不如,就是草芥。”

“你明白了嗎?因為你反抗了,所以他要施加更多的屈辱,讓別人不敢反抗。”

陳竹思索了半天,陛下說的很深奧,他還是沒想明白,搖頭說道:“末將愚鈍,陛下也是天生貴人。”

陳竹完全無法理解,陛下說的理由不是理由,陛下也是天生貴人啊,為了給他這個窮民苦力的小人報仇,甚至不惜背上惡名也要把孔胤林犬決,陛下對他的遭遇十分的憤怒,這種憤怒凝如實質,而且付諸於行動。

“朕也是天生貴人,朕和他是一樣的,陳竹,你看清楚,朕和他是一樣,沒什麼不同。”朱翊鈞看了陳竹一眼,陳竹滿臉的迷茫。

朱翊鈞繼續說道:“他們家不讓朕清丈還田,不讓朕振興大明,不讓朕安定百姓,朕就殺了他們,這就是朕殺他的理由,你不讓他兼併,他就殘害你,這哪有什麼不一樣?”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陳竹被朱翊鈞給繞糊塗了,他知道這裡面不一樣,但是他說不出來哪裡不一樣。

不一樣在哪裡,其實可以從公私論去論述,朱翊鈞在保護更大集體的利益,而孔府在保護他們更小集體的利益,根據張居正理論,公私是一個相對而言的概念。

朱翊鈞笑著說道:“天生貴人,不是天生賤人,貴賤啊,一體兩面對立而統一。”

朱翊鈞看向了牢房裡的孔胤林,還沒有放狗的時候,孔胤林在拼命的跑,不停地摔跟頭,他狼狽不堪,根本就不像是一個貴人應該有的模樣,貴賤大抵就在一念之間。

朱翊鈞之所以跟陳竹抬槓,是因為陳竹太緊張了,他的情緒太過於焦慮。

對待窮民苦力小民的時候,朱翊鈞總是那麼的有耐心,甚至還要照顧到陳竹的情緒。

“太后沒有懿旨嗎?”朱翊鈞問馮保,他來監刑,按理說這種作惡,李太后也不應該讓皇帝目睹才是,即便是日後有人論起來,皇帝也是不知道的,都是臣子的錯。

馮保又詢問了小黃門,十分確定的說道:“太后沒有懿旨。”

李太后放手了,陛下已經大婚了,雄鷹翱翔於天際,開始獨自捕獵,世間的醜陋也應該讓陛下親眼目睹了,因為皇帝要做一個英主明君,皇帝要大明再次偉大,皇帝要矢志不渝的振興大明,那就必然要面對這些醜陋。

朱翊鈞笑了笑說道:“放狗吧。”

“汪汪汪!”

牢房的門被開啟,獵犬們猛地衝了出來,而後將孔胤林團團圍住,獵犬們沒有立刻展開撲殺,因為在它們一貫的印象裡,人,這種兩腳生物是他們的主宰者。

很快在飢餓的推動下,獵犬開始了嘗試性的進攻。

“滾!滾!”孔胤林嚇傻了,他奮力的手蹬腳刨的希望遠離獵犬,但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他,無法對獵犬造成哪怕一丁點的傷害,獵犬認定了面前的人,不是主宰,而是獵物。

慘烈的廝殺開始了。

陳竹攥著拳用力的錘在牆壁上,慢慢的蹲下,開始抱頭無聲的哀嚎著。

這些日子,他一直有些焦慮、有些後悔,這些孔府的貴人入了京,皇帝真的會殺了他們嗎?自己不動手,真的還有報仇的機會嗎?睡著的時候,總是能看到自己剛會走的兒子,還在襁褓裡的女兒,和滿是疲憊卻非常滿足的妻子。

在親眼看到孔胤林被分而食之的時候,陳竹內心情緒的閥門被猛然開啟,蹲在地上如同一座小山一樣,一抽一抽的哭。

痛陳心扉的痛,哭都哭不出聲來,失了聲。

朱翊鈞面色不忍,拍了拍陳竹的肩膀說道:“大壯,都過去了。”

大壯是陳竹的小名,他的兒子小名叫鐵蛋。

“凌部堂批評的對,孔家店還是殺的晚了。”朱翊鈞再次對馮保十分確切的說道,一個山一樣的漢子,被逼成了這般模樣,陳竹甚至做過一段時間的響馬,後來朝廷募兵,才投了軍。

朱翊鈞,詢問他的意願,陳竹還想做海防巡檢,朱翊鈞准許,讓人把陳竹送回了北大營,給了一些恩賞。

“先生當初讓朕見外官、見縣丞、見耆老、見百姓,說是洪武永樂年間的祖宗成法,的確應該。”朱翊鈞在回宮的路上,一邊走一邊對張宏說著話,張宏也不搭話,陛下只是自言自語罷了。

“朕記得萬曆元年,丫頭就這麼高,躲在陳縣丞的背後,偷偷的看著朕,那時候,先生也是覺得朕年紀小,讓丫頭陳述冤情的時候,朕還能看到善,陳縣丞頂著陝州盧氏的壓力,也把丫頭護了下來,可是呢,陳竹這件事裡,沒有任何人性的善,只有惡,這才是人間的常態,這才是百姓苦楚。”

朱翊鈞的確是自言自語,一件事發生了,他就發現當初張居正的刻意安排,哪怕是讓皇帝見識到人間的惡,也要帶著善良,唯恐陛下對這人世間變得絕望。

“人之初,性本善,還是本惡呢?”朱翊鈞略微有些失神的說道。

而此時大明首輔次輔閣臣廷臣,大理寺卿、兩位都察院總憲,來到了北鎮撫司的天牢,他們要對案犯和案情進行調查,這是三司會審,王崇古負責這次的審問,也就是王崇古要擔負殺孔聖人血脈的惡名。

王崇古沒有絲毫的負擔,身後名,這種東西,對於王崇古而言,屁用沒有。

王崇古是商人出身,做一件事最喜歡計較利益得失,這個差事他捱了罵,能在陛下那裡換到聖眷。

況且不見得一定會捱罵,那些個狗碑可是被皇帝拓印了存在松脂裡,就孔府幹的這些糟爛事,哪怕是讀書人也只能唾沫,劃清界限,儒學的核心是仁,仁的核心是學道愛人,給狗送殯這種奇聞,何來仁?

“衍聖公,你好大的威風,動不動就要滅人九族,陛下都不敢製造這種殺孽。”王崇古翻動著案卷,嘖嘖稱奇的說道,他看完一卷就給海瑞一卷。

王崇古說的是實情,張四維死了,他王崇古一家活的好好的,他可是在九族的名列之中,而且張四維的部分家眷被流放到了呂宋去,大明的族誅可是十五歲以下不殺,執掌了生殺予奪大權的陛下,都不曾敢做下如此殺孽來。

衍聖公敢。

海瑞看完看向了坐在對面的衍聖公,拳頭已經纂緊了,他對著李幼滋說道:“聽說衍聖公府在唐末的時候,被換了種,李總憲可曾聽聞?”

“最近雜報都在說。”李幼滋十分確信的說道。

海瑞恍然大悟的說道:“那就不奇怪了,原來是野種。”

京師的風力輿論上,在造勢,衍聖公的本意是繁衍聖人的血脈,可是這衍聖公府連聖人的血脈都不是,那做出這麼多出格的事兒,那一切都說得通了,至於是不是真的,早已過去了千餘年,已經不可考證,但是大明的儒學士們需要傳聞是真的,來維持夫子的顏面,來維護儒學士的顏面。

這件事還不是萬士和拿出來說,而是為了解救孔夫子的賤儒們,從舊紙堆裡翻出來,說是在唐末五代的時候,孔府的家奴劉景殺光了孔府的血脈,自己取而代之改名孔景,這裡面的恩怨情仇很複雜,再加上孤證,其實做不得真,但是風力輿論這麼一鼓譟,夫子的顏面保住了,天下儒生的臉面也保住了。

所以,現在不僅僅是皇帝要殺人,連賤儒們也要殺人,他們希望衍聖公孔尚賢趕緊、立刻、馬上去死,這樣一來,這件事就不用再被討論了。

陳竹的遭遇不是個例,在山東,這一種普遍的現象,面前這些卷宗,樁樁件件,鐵證如山,大家都罵凌雲翼嗜殺成性殺孽極重,但是沒人否認過,他真的很能幹,羅旁山平叛,穩準狠,事後的處置也是極為妥帖。

張居正是絕對無法處置兗州孔府的,因為孔夫子的主張裡,除了仁之外,便是孝,孝狹義是一家之家的關係,廣義上是社會各個階層之間的關係,是官序貴賤各得其宜,尊卑長幼之序。

張居正作為臣子,對兗州孔府出手,就破壞了孝這個秩序,那麼皇帝、李太后、馮保理所當然的認為張居正要學了高拱,要僭越皇權,要把皇帝的爪牙打掉,要徹底把皇權束縛在皇宮之內,那麼皇帝就會反撲,而反對張居正新政的人,會擁簇皇帝完成反撲。

這也是歷史上,萬曆六年,張居正天下清丈,唯獨河南和山東無法完成清丈的原因,一直到張居正薨逝,河南和山東都沒能完成清丈。

河南多藩王,山東有孔府。

但是皇帝可以,因為皇帝本身就是孝道這一個社會秩序的頂點,而且皇帝動兗州孔府的同時,遵從了士子們的奔走,將衢州孔府宣到京師。

所以王崇古幹起來是毫無壓力的,大家在打的不是孔夫子、不是孔夫子的儒學、不是社會秩序,而是一個惡貫滿盈的孔府。

有了具體的物件,那就簡單了。

衍聖公孔尚賢的姿勢非常放鬆,他整個人歪在椅子上,而後環視了一週後,露出了一個不屑笑容,十分輕蔑的說道:“爪牙而已。”

“我遠不負祖訓,上不負國恩,下不負所學,君上乳臭未乾,爾等非但不阻攔,反而助紂為孽,春秋自有公斷,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爾所言之罪,我孔尚賢,未曾做下過一件。”

“為何要抄我孔府?不就是小皇帝窮瘋了嗎?爾一個聚斂的逆臣,也配審問我?”

孔尚賢根本不帶怕的,他篤定了大明皇帝不敢拿他怎麼樣,孔府是千年以來的世家!朝代更替,他孔府的地位,何時動搖過!皇帝怎麼敢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就為了一群如同草芥一樣的百姓,就懲戒孔府?

孔尚賢為何如此囂張?因為資訊繭房,他根本不知道皇帝下了若有抵抗殺無赦的聖旨。

孔尚賢還以為這次抓人,是為了把他們孔府遷到京師來,畢竟萬曆六年開年新政,就兩件事,第一件就是遷富戶入京,第二件就是選官考矛盾說和算學,好巧不巧,這兩件事都對準了兗州孔府。

孔尚賢還以為自己家被抄乾淨了,皇帝受制於風力輿論,會留他們的命。

“陛下駕到!閒人避讓。”一個小黃門突然吊著嗓子喊著。

一眾朝臣趕忙起身,看到了陛下之後,立刻俯首見禮,齊聲說道:“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

朱翊鈞隨意的揮了揮手說道:“諸位愛卿辛苦,坐下說話,朕來看看問的如何了。”

“死到臨頭還在嘴硬啊。”朱翊鈞監刑結束後,來到了北鎮撫司的天牢裡,看完了審問的卷宗,露出了一個笑容說道:“嘴硬好。”

嘴硬了,朱翊鈞處置起來,也可以變本加厲了。

朱翊鈞看著孔尚賢,稍微分析了一下這個傢伙有恃無恐的底氣,而後十分確信的說道:“孔子夫婦楷木像,朕如果沒記錯的話,應當你是你們兗州孔府借人家衢州孔府的吧。”

“嗯?!”孔尚賢面色鉅變!

衍聖公供奉的楷木像,孔子長袍大袖手捧朝笏,亓官夫人長裙垂地,這一對楷木像,是孔子的徒弟子貢守墓所刻,世代相傳,一直到北宋末年,被孔端友帶到了衢州,在胡元年間,被北宗給借了去,北宗十分的缺德,又還給南宗,卻還了個贗品。

朱翊鈞知道這件事,還是萬士和查舊典查出來的,這玩意兒大抵類似於聖物,在誰手裡,誰就是正朔!

“楷木像儲存妥當,那是聖人物!絕不可輕汙!”孔尚賢失去了之前的懶散,憤怒無比的大聲喊道。

朱翊鈞看著孔尚賢大驚失色,自己反而輕鬆了起來,靠在椅背上,看著孔尚賢笑著說道:“你急什麼?楷木像朕說是真的,就是真的,朕說是假的,那就是假的,你又能如何呢?你藏起來,朕就一定去找?刻一個做做舊,差不多就行了。”

“衍聖公,你說是不是?”

“簡直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孔尚賢已經出離的憤怒了!這個小皇帝,根本就是混不吝,這滿肚子的彎彎繞繞,都是跟誰學的,如此歹毒!

連聖物都要偽造!

還有沒有一點點的禮義廉恥了!

朱翊鈞往前探了探身子,十分嚴肅的說道:“朕玷汙聖物!你們這群賤儒才是玷汙聖物!唐末五代,你們老孔家把楷木像遺失了,到了宋初又刻了一個,這麼多年,瞞天過海,兗州孔府可是家廟,什麼狗屁的遠不負祖訓!真的楷木像哪去了?”

“到底是誰玷汙了聖物!”

這是凌雲翼在查案的時候,問出來的秘聞,楷木像是宋時再刻之物,真正的楷木像早就被孔府給弄丟了,兗州孔府是家廟,祖傳的聖物都能給弄丟了,朱翊鈞真的是服了這幫賤儒了,大明內帑太監們,連永樂年間鑄的永樂寶劍都儲存良好,萬曆年間,依舊可以拿來當尚方寶劍。

朱翊鈞比較節儉,沒有另造,給戚繼光的就是永樂寶劍。

這衍聖公府還不如宦官。

“你你你,陛下從何得知!”孔尚賢驚駭萬分,這等秘聞,陛下居然知曉。

孔尚賢以為的秘密,其實不是秘密,就像大明國朝機密,第一槓精和第一摳門是大明皇帝這件事,眾所周知一樣,孔府內外都知道這件事,被狗吃了的孔胤林也佐證了這個說法。

孔胤林交待,其實從衢州借來的宋刻楷木像也沒了,嘉靖元年又刻了個新的。

劉六、劉七攻破孔府的時候,孔家為了避難,逃的時候忘記帶上楷木像,不知所蹤了。

朱翊鈞聽聞人都傻了,這借來的楷木像還能弄丟,衍聖公府怎麼沒把自己弄丟呢?

“嘿嘿,你看看這是什麼?馮伴伴,端上來。”朱翊鈞拍了拍手,馮保端著一個紅綢布裹著的楷木像,放在了桌上。

朱翊鈞緩緩拉開,而後笑著說道:“你們孔府弄丟的宋刻楷木像,被朕給找到了!意不意外?驚不驚喜?!”

凌雲翼抄家,學的是駱秉良抄家法,駱秉良抄家法,主打的就是一個乾乾淨淨,連糞坑裡的糞都要論斤賣了,孔府逃難的時候,沒有帶上祖宗家傳聖物,可是孔家的下人把這玩意兒藏了起來,後來劉六、劉七兵敗,孔家的下人發現,這玩意兒不好變現。

天下獨一份的寶物,出手就是招禍,就私自藏了起來。

這凌雲翼抄家,自然把宋刻楷木像給找了出來。

這對楷木像,夫子少了個耳朵,右耳稍殘,面部有裂紋,不是嘉靖元年刻的,的確是宋刻之物。

“衢州孔府帶著這對兒楷木像奔逃南方,而後兵荒馬亂那麼多年,一直保護的極好,到了你們手裡,耳朵殘了,面裂了,你們真的是真的是!”朱翊鈞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他越發確信雜種的說法了,不是自家的東西,不知道珍惜。

這東西就是祖宗,正經千年世家,能把祖宗給弄丟了,弄成這樣?

宮裡的宦官保護的永樂造寶劍,到現在還能砍人呢!

“衢州孔府明日就到京師了。”朱翊鈞看著孔尚賢露出了個殘忍的笑容,繼續說道:“你猜到了吧,朕要把此物物歸原主,你們北宗衍聖公的爵位,要給南宗咯。”

“太祖高皇帝當年為了彌合南北,選擇北宗,因為當時京師在南,現在朕選擇南宗,是京師在北,也是為了彌合南北。”

朱翊鈞把朱元璋拉出來扯虎皮,南衙的時候,孔廟在北,北衙的時候,孔廟在南,十分的合理!

合理不合理,還不是他這個皇帝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兒?

廷臣們知道皇帝憤怒的理由,是孔府用狗碑去朘剝百姓,陛下要殺孔府,可是天下人看來,就是皇帝在推行清丈新政,在山東遇到了阻力,拿孔府祭旗,以收威嚇之效。

天下人的看法也沒錯,朱翊鈞的確有這個目的,清丈新政在山東無法推行,行政力量在山東失效,朱翊鈞當然要強硬下去。

孔尚賢撲通一聲坐在了凳子上,失魂落魄的看著皇帝,他萬萬沒想到皇帝會做到這種地步,他甚至還抱有一種僥倖心理,皇帝不敢拿他如何,他可是聖人血脈。

“萬太宰跟朕說,讓朕試試你們孔家人,具體的做法是,把父親和兒子分開關押,如果父親和兒子都選擇對方活下去,那麼父親和兒子都活,父親和兒子有一個人選擇自己活,那全都死,衍聖公,你說要不要做這個孝悌實驗呢?”朱翊鈞往前又傾了一下身子,樂呵呵的問道。

“陛下,萬士和此言為讒言,絕不可輕信!”海瑞立刻就坐不住了,這萬士和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啊,天天出這些個餿主意,上一次那個三桃殺二士也就罷了,這次又搞出這種實驗來,人心是不能考驗的!

朱翊鈞立刻說道:“海總憲稍安勿躁,朕這不是沒做嗎?萬太宰也只是建議罷了,做不做朕說了不算,這不得衍聖公說了算嗎?”

海瑞悵然,陛下比萬士和還要狠毒!

萬士和說的是一個很有趣的遊戲,孔府是聖人血脈,那一定十分重視孝悌,那麼父慈子孝是必然的,那孔府上下應該都活下來才是。

孔尚賢現在答應,那孔府上下怕是一個都活不下來,而且最後一絲的遮羞布也被皇帝的遊戲給拔了下來,孝悌?沒有一絲的孝悌。

孔尚賢不能答應,這是個皇帝設的陷阱,皇帝給了一把鏟子,讓他們自掘墳墓,兗州孔府墳頭上的最後一鏟子封土,就是孔尚賢親自蓋上的。

但是不答應,就是毫無生機可言。

“衍聖公,你來選,這個考驗,做還是不做呢?”朱翊鈞滿臉笑容的說道。

“不做。”孔尚賢木訥的搖了搖頭,最終選擇了不做,保留最後一份體面,因為他知道,他收的義子,絕對不會選他活,義子不是親兒子。

朱翊鈞搖頭說道:“可惜了。”

王崇古想了想說道:“陛下,要不現在試試看?臣也是蠻好奇的。”

“王崇古!”海瑞拍桌而起,指著王崇古的鼻子怒不可遏的說道:“智足以飾非,辯足以行說,內離骨肉之親,外妒亂於朝廷,如此者,讒臣也!爾不思責難陳善,輔弼之責,怎可如此輕薄墜主於不義,亡國之臣!”

“海總憲不要那麼大的火氣,不試了不試了。”王崇古看海瑞動了火,立刻認了慫!猶豫就是對海瑞的不尊重。

海瑞這樣的人,王崇古是非常怕的,海瑞太較真了,因為他那些個陰謀詭計,真的對付不了海瑞,張居正還貪腐,海瑞連貪都不貪,怎麼對付?

王崇古就是和皇帝就是搭臺唱戲嚇唬孔尚賢罷了,哪裡會做?

皇帝既然問了出來,那就是打定了主意不做考驗人心的事兒,無論是誰,人心都經不起考驗。

海瑞比較較真,對這些事非常的警惕,考驗人心這種事一開,那就是後患無窮了。

當初楊博在朝堂上要開誅心之開端,張居正一句反問就把楊博給頂回去了,針對戚繼光的攻訐立刻煙消雲散。

道理很簡單,君主本多疑,再考驗人心,天下無一日之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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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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