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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的清晨,太陽照常升起,朱翊鈞的車駕出現在午門,而後過皇極門入左順門至文華殿前。

每天的廷議開始了,當呂調陽在春光明媚的朝陽下,看到了陛下那張充滿了朝氣的臉龐,由衷的放心了起來,陛下仍然是精力充沛,仍然是對國事鬥志昂揚,的確,呂調陽從皇帝的身上看到了鬥志,這就是他最安心的地方。

國朝有振奮的景象,但是過往的糜爛,仍然讓帝國十分的虛弱,就像是在風暴裡航行、本身又千瘡百孔的巨輪,不僅僅要面對滔天的風暴,也要面臨內部的傾軋,船快要沉了,可船長還要跟各種心懷叵測的人內鬥,肅清內部積弊,才能向前。

國事糜爛,皇帝若是想做,有可能成,但皇帝失去了鬥志,那就絕無可能成功了,威權帝制之下,大明皇帝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臣等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否?”廷臣們在首輔呂調陽的帶領下見禮。

朱翊鈞的笑容和春天的陽光一樣燦爛,休息了一天的他,感覺已經完全復活了過來,解開了王夭灼心結之後,他終於可以安穩的休息了。

溫柔鄉,英雄冢?簡直是胡說八道,根本就是吃人的老虎!

“朕安,諸位愛卿免禮,就坐。”朱翊鈞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坐下說話便是。

皇帝陛下是一個喜形於色的人,開心和不開心都寫在了臉上。

“山東巡撫凌雲翼上了本奏疏,言辭極其激烈指斥乘輿。”呂調陽拿出了第一本奏疏,這本奏疏,是凌雲翼罵皇帝的奏疏,呂調陽面色古怪的說道:“凌雲翼說陛下為何如此寬仁,元以寬縱失天下,而今日陛下寬仁已成寬縱,夫步急則躓,弦急則絕,民急則亂,廷臣當面畏懼流言風評,懷譽結舌,我輩豈能畏言如虎怯而不前。”

“啊?”朱翊鈞看著呂調陽,身體往後一靠,頗為不確信的問道:“凌雲翼說朕什麼?說朕寬縱?說朕宅心仁厚?”

大婚之前監刑,剛剛斬了七百二十人的大明皇帝,凌雲翼居然如此評價?

凌雲翼不僅僅罵了皇帝,還把朝中所有的明公都罵了。

凌雲翼說皇帝的心善,皇帝的寬仁已經成為了寬縱的事實,就像人走路急了要摔跤,琴絃急了要斷,這百姓們要是急了,一定會反,而朝中的大臣們畏懼清流言官的彈劾,抱著名譽不肯責難陳善告訴陛下的過錯,作為有志之士,畏流言風評如同畏懼老虎一樣,怯懦不肯向前。

這一杆子,直接把文華殿裡所有人都得罪了。

朱翊鈞還沒看到這份奏疏,他昨日休息,只是把之前的奏疏處置了,昨日新到的奏疏留到了今日,如果十萬火急的軍務都會直接呈送御前,凌雲翼這封罵人的奏疏,罵的十分難聽。

那黃悅忠不敢說皇帝的過錯,凌雲翼敢,他不僅敢,他還上奏直接出言不遜,而且還摟草打兔子連帶著明公們一起罵!

呂調陽的臉色可謂是五味雜陳,所有人都在等待著陛下的回覆,這凌雲翼膽子也太大了,陛下明明已經做的這麼好了,凌雲翼還不滿意。

“朕的錯。”朱翊鈞看完了奏疏之後,拿起了硃批,批上了他說的那三個字,朕的錯,凌雲翼罵的對。

“凌部堂問了朕三個問題,他第一問,問朕,大明百姓為何在大明的地界上,成為了流民,無家可歸;第二問,問朕,大明百姓何止如此,勤勞如此卻衣食難安、路死道旁;第三問,問朕,大明百姓衣食難安,為何仍受莫大欺辱。”

“難道要等到覆舟水是蒼生淚,不到橫流君不知時,才知道改悔嗎?”

朱翊鈞看著這三個問題,無法回答凌雲翼的詰問,只能放下了硃筆。

“一派胡言!簡直是一派胡言!陛下勤勉如此,我等有目共睹,凌雲翼未曾目睹,不體陛下艱難,如此目無君上,簡直是大逆不道!”萬士和作為鐵桿帝黨,聽聞勃然大怒,猛地站了起來,他已經出離的憤怒了!

凌雲翼能不能講點道理?大明皇帝做的還不夠好?凌雲翼不知道陛下的難處,他作為心腹臣子,如此詰問君上,陛下如何自處?

朱翊鈞硃批是自己錯,凌雲翼是對的,陛下顏面何在?海瑞都沒有把道爺逼到這種田地上!海瑞的治安疏裡,還有長篇累牘的讚許,尤其是對於嘉靖初年新政那是誇的天花亂墜。

朱翊鈞硃批是凌雲翼錯,那也是他這個皇帝錯了,重用凌雲翼,把他調往山東的正是陛下,陛下如此器重,他居然敢如此大逆不道,還有沒有一點忠心?

將陛下陷入這種不再聖明的為難狀態,這是臣子沒有恭順之心。

萬士和是非常憤怒的,凌雲翼不屬於晉、楚、浙黨,因為殺人太多,導致凌雲翼的名聲很臭,陛下重用本就是擔著風險,結果這顆雷卻引爆了,先炸到的居然是陛下。

朱翊鈞也沒有回答,將手中的奏疏遞給了馮保,馮保轉呈給了萬士和,萬士和瞪著眼睛看完了奏疏,呆滯的說道:“這,這這…怎麼可以這樣呢?兗州孔府可是衍聖公啊!”

朱翊鈞吐了口濁氣,搖頭說道:“太宰,凌部堂說的是對的,朕就是太心軟了,他批評的對,既然說得對,那自然要虛心接受,責難陳善為骨鯁正臣。”

海瑞看完了奏疏,十分確信的說道:“凌部堂是骨鯁正臣,但是性子太急了。”

可凌雲翼就是這樣的人,他要是顧忌自己的名聲,就不會從江西殺到廣州,再從廣州殺到山東了。

凌雲翼一到山東就開始殺人,而且殺的那叫一個乾淨利落,毫不留情,毫不手軟。

凌雲翼至濟南府,他初來乍到,按照過往的慣例,凌雲翼要跟當地的勢要豪右見上一面,大家吃吃喝喝,確定日後的風向,聽一聽新的巡撫有什麼指示,而凌雲翼也要摸清楚這些勢要豪右們,方便展開工作,畢竟山東的清丈,寸步難行。

可勢要豪右們擺出了宴席,卻沒有找到凌雲翼本人,凌雲翼不在水馬驛,而是不知所蹤。

凌雲翼去了榮成縣堂,萬曆三年七月,山東榮成縣南下河的縉紳張鳳楷,強迫給他的狗立碑送喪,人給狗送葬,簡直是天下奇聞!

此事在凌雲翼剛到山東他就聽說了,赴任的當日,他什麼都沒做,就去了榮成縣。

在榮成縣,凌雲翼見到了狗的墓碑,極其諷刺,人居然比狗還要輕賤。

事情並不複雜,山東榮成民戶農戶陳竹,家有薄田二十四畝,張鳳楷是榮成大戶,平日裡就仗著衍聖公的門下,欺壓百姓,無惡不作,又因為衍聖公的庇佑,當地的百姓都是敢怒不敢言。

張鳳楷要修個園子,恰好就在陳竹的薄田之上,張鳳楷欲兼併土地,陳竹不肯,一來這薄田二十四畝是他一家的生計,二來,這張鳳楷根本就是在強取豪奪,哪裡是要兼併,一畝地給十文錢,算是買賣;

陳竹不肯,張鳳楷就讓地痞鄉匪各種滋擾。

陳竹家裡的院牆被推了,家裡的雞窩被砸了,連存米、存水的米缸,也碎了一地,家裡的人也被打的鼻青臉腫,在鄉野之間,存米存水的米缸,那都是和牲畜等價的傳代的重物。

到了這份上,陳竹也抗衡不得,只能默默忍受,他去報官,他連榮成縣衙的衙門都進不去。

原來在這個山東地方,報官都得託人,否則衙門是決計不會理會,這託人就得找訴棍,訴棍又是張鳳楷這些縉紳鄉賢們家養的爪牙,陳竹沒法報官,又惹不起這張鳳楷,人家家裡護院就有十二人。

陳竹就想著,張鳳楷這麼鬧一鬧,發洩了脾氣,也就不會來鬧了。

萬曆三年六月十八日,陳竹進北齊山打柴割草,張鳳楷家裡的惡狗,突然張牙舞爪的竄了出來,撲向了陳竹,陳竹一腳踹在了狗腰上,手中的鐮刀手起刀落,就砍在了狗肚子上,這狗眼看著就活不成了。

這張鳳楷本來要讓惡犬咬死陳竹,沒想到這陳竹居然把狗給殺了,而一起前往的家丁護院們,見陳竹兇悍,根本不敢上前,這直接把張鳳楷給氣瘋了。

張鳳楷揚言要讓陳竹給自己的狗抵命,陳竹眼看著大禍臨頭,夜裡辭別雙親,逃奔他鄉,張鳳楷帶著家丁護院趕到的時候,陳竹已經跑了,只剩下陳竹的老父親陳齊,張鳳楷摁住了陳齊,要陳齊交出陳竹來,而且大罵要滅了陳竹九族!

好大的威風,張口閉口就是九族!

經過中人說情,陳竹的父親陳齊才免了九族之禍,可陳齊要為他家的狗出殯!

陳齊無奈,只好帶著自己的全家老少六口人,陳竹的父親陳齊把自己的棺材拿了出來,給狗做了棺材,把自己的墓碑上刻上了‘遭禍冤犬陳旺財之墓’,給狗設了靈堂,甚至得把狗的牌位供奉在家宅之中,披麻戴孝守靈三天,吹鑼打鼓送殯。

陳竹的父親陳齊當夜被氣到吐血而亡,陳齊的老伴次日也含恨而死,陳竹的妻子帶著兒子逃亡,不知所蹤,可是這張鳳楷也未嘗得償所願,那二十四畝田荒著,張鳳楷也兼併不得,誰去都不行,去了兩個家丁,直接被當地的村民給自己打死了。

北齊山下北齊村已經消失不見,成了北齊響馬寨,全村老少都成了響馬匪窩。

凌雲翼手下有一客兵名叫陳竹青,正是逃跑的陳竹,陳竹從北齊村逃亡之後,就投了軍,從山東去往了南衙做了水師,而後因為水性極好成了海防巡檢司的海防巡檢水上飛,陳竹青被分配到了電白港做巡檢,這次凌雲翼回山東,陳竹趕到了府衙,聲淚俱下的要求從行歸鄉。

凌雲翼應了,到了榮成縣,就大開殺戒,殺了三十六人。

張鳳楷以及其護院爪牙共計三十六人,因為拒不遵從凌雲翼的查問,閉門頑抗,被凌雲翼以平叛為由,直接將張府給抹了。

這就是凌雲翼,和殷正茂拆門搬床不同,凌雲翼一言不合就會殺人,這也是他名聲差的原因。

張鳳楷被當街斬首示眾,而後陳竹青前往了北齊響馬寨,勸降了北齊響馬,重新變成了北齊村。

凌雲翼在處置了張鳳楷後,仍不收刀,因為這個給狗送殯,居然是山東地面的風俗,是縉紳們懲罰羞辱鄉民的手段,而且蔚然成風。

凌雲翼帶著自己手下客兵開始平叛,一直到三月初,才回到了濟南府。

一路上破門滅戶,殺了七十二戶,共計三千餘人被凌雲翼斬首示眾,勸降二十八寨,血流成河,人頭滾滾,而這七十二戶無不是兗州衍聖公名下。

山東局面糜爛如此,和兗州孔府衍聖公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這些縉紳鄉賢們,每年都會到孔府作為門下進行祭孔子之事。

凌雲翼的手段不可謂不狠厲,而凌雲翼這道奏疏,就是明擺著要朝廷做出明確的表態來,他人都殺了,朝廷要是處置他,就將他拿問,要是不處置他,他在山東主持工作,就是這個風格。

你皇帝老兒在意殺孽,你朝堂明公們在意清譽,他凌雲翼不在乎。

“殺得好!”兵部左侍郎曾省吾,看完了奏疏,一拍桌子聲音很大,面色狠厲的說道:“哪裡是什麼縉紳鄉賢,根本就是鄉匪!”

“該死!”

“殺得好,的確,解決這些矛盾需要的是制度,可這種情況下,不殺人,如何解決!臣以為凌雲翼不該治罪,平叛為何要治罪?朝廷讓縉紳鄉賢,司法、稅賦上享受特權,是指望他們安土牧民,他們做了些什麼!”

“該死!該死!該死!”

曾省吾,兵部左侍郎,比兵部尚書譚綸更加激進的主兒,譚綸現在去了會寧衛,不在京師,這曾省吾也是個激進的人,他不覺得凌雲翼做的錯,皇帝給了便宜行事的權力,還給凌雲翼帶著他本部一千五百客兵,擴充到三千人的編制,不就是幹這個事兒嗎?!

不殺人,為什麼要帶兵去。

殺殺殺!

王崇古作為次輔,推敲了下說道:“山東的情況大家都知道,凌部堂深受皇恩聖眷,帶著陛下的旨意前往山東,安定地方,他這麼做,的確是無情,可是凌部堂要是有別的辦法,也不會這麼做了。”

“朝廷已經去了兩任巡撫,連清丈都做不到,阻礙重重,凌部堂帶著聖命,不這麼處置,那才是沒了忠心,凌部堂也沒辦法不是,陛下,臣倒是覺得定性平叛為宜,凌部堂要調查,這縉紳鄉賢連門都不讓進,這已經不是一般的叛逆了。”

王崇古在和稀泥,把凌雲翼罵皇帝、罵明公們這件事的討論,轉化到了討論凌雲翼做法是否得當之上,罵皇帝這件事只能這麼糊弄一下,陛下對凌雲翼的指責是虛心接受,所以凌雲翼是責難陳善,而不是無恭順之心。

作為事主不追究凌雲翼的指責,朝廷的明公再抓著不放,實在是有點小家子氣,比十六歲的少年天子心胸還要小。

模糊處理指斥,重點處理凌雲翼殺人血流成河,這種輕重之間的拿捏,就是王崇古對矛盾說的運用,主要矛盾次要矛盾,主要問題和次要問題。

王崇古、王謙父子,對自己的定位就是嚴嵩父子,急陛下所急,就是他們的生存之本,王崇古非常擅長保命。

“這山東地面居然糜爛到如此地步,人居然要給狗送殯!簡直是豈有此理,怪不得無法清丈,這能清丈才見了鬼!”戶部尚書張學顏,對這件事感觸最深的就是山東無法清丈,這衍聖公府和他的走狗,把人折騰到這種地步,那清丈根本無從談起。

“按征伐給陣亡撫卹恩賞,給功賞牌,以平叛論。”朱翊鈞心中已經有了評斷,凌雲翼幹得好!

他把凌雲翼調到山東去,就是指望著凌雲翼能把山東的局面開啟,虛與委蛇是一種開啟方式,血流成河也是一種。

朝廷之前都是想要溫和的開啟局面,卻完全無法做到,這不是打不開嗎?那就只能血流成河,順理成章。

“陛下,沒有陣亡,只有傷兵十二人,已經休養完了,一群家丁護院,奈何不了客兵。”曾省吾十分清楚的說道,沒有死亡,家丁護院對百姓而言就是不可逾越的大山,但是對掌控了暴力的朝廷,根本就不是什麼威脅。

朱翊鈞點頭說道:“那就犒賞,給功賞牌。”

呂調陽綜合了意見,寫好了浮票呈送到了御前,朱翊鈞選擇了硃批,而後下章兵部戶部恩賞。

“朕知王次輔忠君之意,可凌部堂的詢問也要回答才是,這三問,朕無從下筆,萬太宰,將陳竹案刊登在雜報上,把這三個問題也一起登報詢問,就問問咱們天下計程車子,這三個問題的答案吧。”朱翊鈞並不打算模糊處置,而是要解決問題。

凌雲翼的問題,是必須要面對的問題,大明的百姓為何在大明的領土上,顛沛流離,到底是誰的責任,是朝廷的責任,那就是朝廷負責,是縉紳鄉賢的責任,就縉紳鄉賢負責,出了問題,三緘其口,是解決不了問題的,越蓋,問題越大。

這種涉及到了衣食住行的根本民生問題,越是蓋簍子越大,在火苗還沒有燒起來的時候不滅火,等到燎原之日,想滅都滅不掉了。

凌雲翼到了山東地面,發現情況比他想的還要惡劣的多。

朱翊鈞的決策,可謂是用自己的名聲為凌雲翼站臺,給凌雲翼支援,凌雲翼還有一個更大的難題擺在他面前,那就是兗州衍聖公,孔子血脈,折騰衍聖公,天下儒生們自然是沸反盈天。

西方有個羅馬教廷,大明也有個封建禮教,而凌雲翼要對封建禮教發動衝擊,那就需要藉助皇權,否則他自己是絕對不可能做得到的。

凌雲翼必須要藉助於皇權,而朱翊鈞願意給這個支援,放心大膽的做,出了事,大明皇帝親自兜著!

不就是一個衍聖公嗎?他有幾個步營!

而且朱翊鈞的態度,表明了給凌雲翼最大的支援。

呂調陽等人俯首領命,而首輔呂調陽拿出了第二本奏疏開口說道:“兵部部議,大司馬譚綸奏,松山酋酋首賓兔吉部落等二十四部至會寧衛內附大明,茲事體大,臣不敢私定,奏聞朝廷,處置得宜,使虜無異心居民不擾即為可行。”

譚綸遠在會寧衛,他可不僅僅是出去旅遊踏青,而是在會寧衛接見了二十四部酋首,二十四部有歸順之意,譚綸覺得有必要所以才見了這些酋首,這是譚綸的柔遠人,不是賤儒的柔遠人,完全不同,這是大明徵伐之後,再柔遠人,使虜無異心,如此三四代之後,那還有什麼北虜呢?

譚綸這封奏疏不僅僅是二十四部歸順,還有會寧衛地面的統治。

要全面恢復漢地稱呼;所有歸附北虜酌情賜予漢姓;移風易俗,行中國漢法,不行虜法;對草場土地進行清丈;郡縣化統治,以屯耕衛所開拓,武定禍亂,文致太平,興文教、明禮義、正人心、厚風俗,紀綱正而後條目舉。

廷議對這件事進行了討論。

萬士和表示賜漢姓這種事,也是有成法的,比如唐朝就有昭武九姓,到了大明,那些個虜官來降,也是賜漢姓,比如恭順侯吳克忠,本名就是答蘭,是個北虜,後來以軍功封為了侯爵,恭順侯傳到了萬曆年間,已經是第五代,恭順侯吳繼爵根本看不出是北虜。

這是祖宗成法。

而戶部對於草原清丈有自己的想法,草原多草場將草原清丈為圍場,這些個酋首若是真心歸附,則在圈定的圍場生活,如果是流竄則以叛逆論罪,在圈定的草場生活,就沒必要隨水草而棲息,不用那麼多的馬匹,專心養羊就是,而大明對羊毛的需求,可謂是多多益善。

六部都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朱翊鈞拿起了硃筆思索了半天說道:“太祖曾言:治天下,當先其重且急者,而後及其輕且緩者。今天下初定,所急者衣食,所重者教化。衣食給而民生遂,教化行而習俗美。”

這句話出自皇明祖訓,說治理天下要分得清楚輕重緩急,分得清楚主要矛盾、次要矛盾,要解決主要矛盾,才有可能解決次要的衍生性的矛盾,比如如果重急為衣食,如果衣食足,那民生自然安泰,教化就可以實行,習俗自然都是良俗,否則都是給狗披麻戴孝送葬的惡俗。

矛盾說從來不是平地起高樓,甚至輕重緩急最早論述,出自先秦時代管仲的《管子·國蓄》,逐漸衍生出了主要矛盾,和主要矛盾衍生出的次要矛盾的說法。

經國之道,庇民之術,則以民為本,大明起於民急而亂,而後亡於民急而亂。

凌雲翼的指責,也是急國朝之所急,憂國朝之所憂,山東局面糟糕至極,所以凌雲翼才如此直接的上奏,勸陛下心狠一些,矛盾激化到如此地步,就該殺人。

經過廷議之後,朱翊鈞硃批了譚綸條陳會寧衛新闢土之地。

呂調陽又拿出了一本奏疏開口說道:“遼東總兵、寧遠侯李成梁奏聞,二月初出塞二百九十里外,斬獲四百三十二級,拔寨十四座,拓黑土一百一十二里,彼之精銳鹹就殲夷,我之損傷止於一卒。本欲陛下大婚之前奏捷報以賀,奈何敵悍倒春酷寒,只能三月有捷音奏聞君上。”

李成梁給皇帝陛下的大婚禮物是二百里出塞作戰,四百三十二東夷首級、十四座營寨、一百一十二里黑土地的田畝,但是敵人兇悍,而倒春寒酷寒無比,才在大婚之後,把大婚賀禮送上。

李成梁終究是把龍王廟給轟了。

遼東拓土一直在日拱一卒的推進著,過了一個嚴冬是敵人最虛弱的時候,李成梁每年春天都會出擊,即便是賊人不死於刀兵之下,也會死於衣食不足,李成梁早就做好了計劃,結果遼東突然倒春寒,無法出擊,那給李成梁給氣的,直接把龍王廟給炮轟了。

李成梁搞錯了,應該去找句芒,而不是龍王爺,這不歸龍王爺管不是?

“遲來的賀禮也是賀禮,朕笑納了,按例恩賞,額外加賞國窖九瓶,以示恩榮。”朱翊鈞搖頭,李成梁這份遲來的大婚賀禮,朱翊鈞受了,晚點而已,戰場瞬息萬變,這捷報可不是李成梁能控制的。

能打贏就好。

“捷報傳至宮廷,聖母言應敘錄宜從優厚先生,遼東出塞作戰始於先生,朕前日到了宜城伯府,和先生聊到遼東大捷額外恩賞先生,先生以貪天之功,拒不領受。”朱翊鈞略顯無奈的說道。

前線打了勝仗,恩賞元輔明公,也是一個慣例,張居正作為首輔不受這個功,邊方軍將們拿的心裡不安穩,畢竟還沒有到四方割據的惡劣場面,地方這些強橫軍頭,還是要看張居正的臉色的。

“恐陷先生於不義之間。”呂調陽試探性的說道。

“也是,那算了。”朱翊鈞想了想還是做出了決定,他本來打算因為遼東捷報給張居正伯爵世券,張居正堅決不肯,呂調陽說的也有道理,張居正還在丁憂,真的給了,就是捧殺了。

“山東其餘案犯,何時入京?”朱翊鈞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動著問道。

王崇古立刻俯首說道:“稟陛下,三日後入京。”

凌雲翼殺的血流成河,還給皇帝留了很多的人頭,這山東七十二鄉賢之家,還留了幾個人頭送到京師供京師查聞。

給狗送殯是真的,在山東鬧得最兇的時候,甚至十里八鄉都要給老爺家裡的狗送行,真的是何其怪哉的亂事,什麼狗屁的衍聖公。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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