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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鈞對張居正略有些不滿,他怎麼可以這樣決絕。

自己這個皇帝,他寄予厚望,甚至將全部希望寄託到了自己身上,但是張居正可以如此的決絕,不肯見面。

朱翊鈞當然可以理解,作為一臺無情的政治機器,朱翊鈞知道張居正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讓他這個太傅回到自己本來的位置。

回到自己本來位置,這幾個字,對於不進則退的政治人物,尤其是頂層的政治人物,是一個很難得的機會,這可能是張居正這一生唯一的機會,把自己那些冗長的頭銜,坍縮回臣子的位置。

總結而言,張居正這位明攝宗在退位,讓太傅和皇帝,有一個更好的結局的機會。

朱翊鈞可以理解,不理解就不放張居正走了,但是朱翊鈞無法接受的是,他真的可以閉門不見,哪怕是朝臣們都跑到門前哭喪了,他居然真的跟佛祖一樣,已讀不回。

“次輔,你家兒子,最近似乎咬住了一條大魚,死咬著不放。”朱翊鈞說起了一件趣事,詢問王崇古兒子,王謙做的事兒。

“犬子給陛下辦差,並不會告知於我,我並不清楚他最近在做些什麼。”王崇古一臉迷茫,自從上次舉辦了孫繼皋後,王謙就像是安靜了下來一樣,這次到底是抓到了什麼樣的大魚?

“次輔不想說就算了。”朱翊鈞擺了擺手,選擇了離開,他還以為是王崇古不想多說,王崇古那叫一個冤枉,自家那個逆子,撕咬起來,六親不認,眼裡哪有他這個親爹?王謙到底在做什麼,王崇古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進而,王崇古產生了一個可怕的聯想,難不成,王謙咬到的大魚是自己?

這種想法一出,王崇古直接出了一身的冷汗,從西北做督撫回京之後,他行的直,但是之前他行的可不直,王謙真的挖他的黑料,那也是有些東西可以挖出來的。

是夜,王崇古回到家中,請出了七星大環刀,等在正廳,等著自己兒子回來,兒子抓到了一條大魚,還得陛下通知他!

“爹,你幹什麼!”王謙抱著官帽回到家中,一隻腳走進了正廳,又慢慢的縮了回去,不敢置信的看著坐在正廳抱著七星大環刀的老爹,在思索,是現在跑,還是問問再跑。

“你過來。”王崇古平靜的說道。

“你先說。”王謙嚇得往後縮了兩步,他爹那把大環刀耍的那叫一個虎虎生風,他可不敢近身,他雖然打不過,但是年富力強的王謙,跑還是跑的掉的,誰讓他年輕呢?

“我還能砍死你不成?”王崇古嗤笑了一聲問道。

“能。”王謙十分肯定的說道。

“你過來!”

“你先說!”

……

王崇古放下了大環刀示意王謙進來,只要他交代清楚,肯定不會真的把他給砍了,因為自己就這麼一個兒子,他對著王謙招了招手說道:“你過來吧。”

“爹,你這架勢,是要問什麼?我肯定知無不言。”王謙十分肯定的說道:“我沒有像張四維那樣養外室,也沒在外面生野種。”

“你在外面養外室反倒是好了。”王崇古吐了口濁氣,養外室生野種不算什麼大事,花天酒地,哪個紈絝子弟還沒點風流債?

王崇古將陛下所言說給了王謙聽,王崇古十分好奇,這條大魚究竟是誰,能讓陛下親自詢問。

“啊這個,的確有,等幾日,等海總憲的彈劾奏疏就是了。”王謙立刻放鬆了起來,靠在了椅背上,喝了口水,今天跑了一天,快要把腿給跑斷了,就是為了這條大魚,罪證已經搜尋完全了。

王崇古有些好奇的問道:“到底是誰?”

“不能說。”王謙仍然搖頭說道:“海總憲說了,沒正式彈劾之前,是決計不能告訴任何人的,得保密。”

“是不是我?”王崇古也不裝了,直截了當,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這逆子,是不是在舉辦他爹。

“父親回京之後,乾乾淨淨的,回京之前那些事,陛下又不會追究,所以不是父親了。”王謙十分詳細的解釋道。

回京之前的事兒,陛下割了王崇古一縷頭髮,是否查辦,得看陛下肯不肯把那一縷頭髮拿出來,而回京之後,又幹乾淨淨,那自然舉辦不得了。

“逆子!”王崇古一抓大環刀,憤怒無比的說道:“你這個逆子,居然還真的查辦你親爹了!我是你親爹,我的事兒你也要查不成?!”

“家門不幸!吃我一刀!”

王崇古剛要動刀,王謙直接拔腿就跑,萬萬沒想到,這直接說漏嘴了,直接把偷偷查王崇古的事兒說了出來,海瑞一開始也不信王謙,直到王謙搞到了王崇古在西北的一些爛事,海瑞才開始給王謙更多的資源去查案。

王崇古追,王謙逃,最後兩個人都累了,才算是平心靜氣的安靜了下來。

“爹,京堂官吏人人都要過關的,今年還是京察之年,必然會嚴格追查,每六年一次,京堂挨個過關,這不是我要查,是陛下要查。”王謙氣喘吁吁的把最近都察院乾的事兒,說了出來。

京察過關,是張居正吏治改革的一個重要環節,皇帝管閣臣、廷臣,廷臣管六部,六部轄京堂,京堂治天下,是大明帝制設計的核心管理邏輯,是大明官場條條的具體體現,而京堂和各地方構成塊塊。

而京察是大明固有的吏治制度,而吏治的反貪,就由都察院進行,每個人都要過關。

王崇古現在是次輔,確實不好查,但是親兒子挖親爹的黑料,這在大明官場也是頭一遭了。

“這查了之後,老爹清清白白,這不是好事嗎?”王謙靠在柱子上,看著靠在對面柱子上的老爹說道。

“你還有理了?”王崇古實在是沒力氣了,將大環刀放到了一邊,開始追問起了究竟是什麼樣的大魚,作為內閣輔臣,他會第一時間知曉此事,陛下既然說了,那代表他有資格知道了。

“正三品,王錫爵。”王謙還是把這個名字說了出來。

“王錫爵?!”王崇古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王謙十分詳細的解釋道:“父親還記得前段時間,前南京吏部尚書王本固上了一本奏疏,說要朝廷殺林阿鳳,因為之前王本固在浙江做巡撫的時候,因為和胡宗憲的矛盾和朝堂傾軋,殺掉了海寇汪直。”

“王本固致仕之後,聽聞林阿鳳事,就上奏,惹的陛下要查王本固是否貪腐,這案子孩兒辦得,結果沒查到什麼結案了。”

“結案本身就是欲擒故縱,但是孩兒並沒有停止對他的監視,果然風力小了之後,就發現了問題。”

“一個經常出入王本固府邸的一個經紀買辦,引起了我的注意,這個經紀買辦,消停了幾個月沒找王本固,但是最近,這個經紀買辦,去了王本固家中,還拉了輛車,按照車轍印推算,車上都是銀子。”

“府中被我收買的下人,證實了的確是銀子。”

“順藤摸瓜,這筆銀子來自王錫爵。”

王崇古疑惑的問道:“王錫爵哪來的銀子啊?他一個清流,不掌事權,哪來的銀子給王本固?”

“我也想知道,所以才追查下去。”王謙笑著說道,在朝中,王錫爵以清流自居,但是他那個南郊園的恐怖規模,實在是讓人驚駭不已。

“這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父親你知道嗎?那王錫爵在京中有一處十多畝的豪宅!十畝地!”王謙伸開兩隻手,大聲的說道:“十畝地,在西城。”

全楚會館是八十畝,全晉會館也是八十畝,而全浙會館隨著這兩年擴大也不過二十多畝,要知道這是會館,是給進京學子下榻之地,主要建築物不是私宅,而是對外開放的住房。

十畝地這個規模已經很恐怖了。

“好傢伙!這傢伙哪來的那麼多錢!”王崇古眉頭緊鎖的問道。

居京師大不易,不易在哪裡?

比如白居易在京師有自己的家,還要到五十歲,還是因為從龍之功,有了自己在京師的宅子,那可是大詩人白居易,還是從龍之功在身。

比如北宋蘇軾的弟弟蘇轍,最高幹到了宰執的位置,幹到致仕都沒能在開封府購置房產,蘇轍攢了一輩子錢,最後把錢借給了蘇軾買房,自己仍然租房住。

後來蘇轍被貶,仍然沒錢買房,而把錢借給蘇軾的原因,是蘇軾因為京師無房被兒子嫌棄。

西城十畝地,最少也要十多萬兩銀子,就是在元輔的位置上幹一輩子,靠著俸祿也是買不到房舍的。

這就是居京師大不易。

“陛下給張先生在西山建了個八百畝的宜城伯府,真的沒問題嗎?”王謙有些弱弱的問道,這麼奢侈的舉動,居然沒人說,實在是讓王謙有些疑惑。

“吏部尚書萬士和解釋過原因,吵不過萬士和,自然沒人說了。”王崇古回答了兒子的問題,不是沒人想說,是說不過萬士和。

王謙好奇的問道:“大天官這又是怎麼吵贏的?”

“一句話,這個萬老倌,越老嘴皮子越厲害啊。”王崇古極為感慨的說道,把文華殿的某段簡短的對話,簡單複述了一遍。

萬士和擅長用一句話終結爭論,而對於給張先生營建豪宅的爭論,萬士和說:張先生遠不如郭子儀乎?

這一句就直接殺死了比賽。

郭子儀的汾陽王府,佔地面積高達1450畝地,要知道大明皇宮攏共不過1080畝地,而張居正的宜城伯府,在西山,算上山林才不過800畝,這才哪到哪兒?不是張居正本人不樂意,皇帝還打算擴建宜城伯府,最少也要建1451畝。

皇帝總是有些奇怪的勝負欲,讓張先生頭疼不已。

比如這宜城伯府,非要比汾陽王府多一畝才肯罷休,當然皇帝沒能得逞,因為能攔得住陛下的只有張居正,這是普遍認同的,張居正真的能攔得住,最後宜城伯府就只有八百畝,沒讓陛下奇怪的勝負欲得逞。

這八百畝地主要是山林,其實住的地方,不過三十多畝,就這,就夠張居正把他家人全部接過去住了。

郭子儀的汾陽王府之所以要建1450畝地,目的是為了把自己全家全族全都接到京師來,這樣讓全家全族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讓皇帝放心,不要耽誤郭子儀重整大唐山河。

郭子儀做到了,但是並沒有完全做到重整山河,因為他死後,畏懼他的那些藩鎮就開始造反了。

郭子儀在那個風雨飄搖的年代裡,已經能把自己做的事兒做盡了,而且大唐的皇帝也猜忌郭子儀,卻不敢動手,讓郭子儀不能竭盡全力的施為。

而張居正的宜城伯府,營建的目的是完全相同的,把自己全家老小都放在皇帝面前,讓皇帝安心,也讓天下安心。

郭子儀是世家大族,張居正老爹不過是個生員,家裡有個千戶的世襲職位,也沒能承襲,所以真的不需要那麼大。

萬士和從兩個方面,堵死了所有人的話,這宜城伯府就開始建立了。

宜城伯府在西山,那裡的地和西城的地,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所以,王崇古才意外,這王錫爵,哪來的銀子建莊園,在老家建一個園林也就罷了,在京師居然還有十畝地!

王崇古現在是晉黨黨魁,暫時還住在自己家,但是全晉會館,也攏共八十畝,還是多年營造,私宅的面積也不到十畝地而已。

“貪來的。”王謙搖了搖頭說道:“他不是掌國子監事嗎?那就是個大銀礦啊。”

國子監,大明最高學府,作為掌國子監事,王錫爵利用職務之便,稍微鬆鬆手就是海量的銀子入手,所以王錫爵十分反感張居正,因為張居正整飭學政,搞得王錫爵拿銀子都拿的心驚膽戰,拿的不順遂。

作為掌國子監事,拿錢的路子實在是太多了,王崇古一時間都數不全,比如這國子監的飯堂、比如這國子監的採買、比如這國子監的入學、比如這國子監拜師、比如這國子監鄉試如此種種,甚至不需要專門運作。

在大明,權力本身就是一種比金銀更加寶貴的財富。

張居正搞吏治,搞著搞著,皇帝就開始拿起了海瑞這把神劍,開始反貪,更是直接傷害到了王錫爵的切身利益。

你張居正收受武將賄賂,我王錫爵拿點怎麼了!

“咎由自取啊。”王崇古搖了搖頭,之前他出獄的時候,就點了王錫爵兩句,他那個南郊園的大園林,在天牢的王崇古都聽聞了其奢靡,王錫爵不為所動,感情不是不知道不能建,是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王謙其實沒說完,就只是貪腐事,王錫爵頂多就是一個罷免歸鄉的程度,但是王錫爵最大的問題,還要細心查辦才是。

“其實陛下給過王錫爵機會。”王謙面色複雜的說道:“但是王錫爵自己沒抓住,咱們父子在天牢的時候,因為傳言甚廣,陛下因為南郊園之事,召見過王錫爵,以徐階金澤園為例,訓誡王錫爵。”

“如果那時候王錫爵上奏請罪,並且把那些個銀子交出去,其實陛下也不會繼續追究了。”

“陛下雖然嗜殺、暴戾、喜怒無常,但陛下是個好人啊,還是念在其國之元氣大臣,不願意直接撕破臉,但是王錫爵有點給臉不要臉了。”

陛下這個處置的方法像誰?像張居正。

當初吳百朋檢舉了王崇古、馬芳等人在宣大長城鼎建大案,張居正打出了一連串的組合拳,差點直接把王崇古給打死,但最後張居正給了王崇古一個機會,讓他回西北去。

王崇古忍不住的打了個寒顫,自己回宣府堵宣大長城鼎建的窟窿,似乎就是他這一生唯一轉變的機會,他抓住了,但王錫爵,似乎沒有抓住。

“給他機會他不中用啊!”王崇古頗為慶幸,自己當初回到宣大,因為畏懼張居正的手段,把宣大鼎建的窟窿堵了,否則現在自己墳頭的草都兩丈高了,不對,有沒有墳頭還兩說,說不定會被掛到通惠河畔,成為千古懸屍罪人。

懸屍罪人,就是通惠河畔那一個個的陰結虜人被斬首的罪人。

“老爹在關鍵時刻,還是清醒了,哎呀呀,取兩瓶地瓜燒來,咱們爺倆喝一杯,今天高興!”王崇古心情極好,他終於把自己為何被寬宥的脈絡梳理清楚了。

皇帝和張居正已經無數次強調過,救王崇古的是王崇古本人,只是王崇古之前一直沒想明白,今天才理順了,事關生死大事,哪有那麼容易看破重重迷霧,看清楚事情的本質?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地瓜燒?”王謙有些疑惑,有這種酒嗎?

“就是陛下賜的萬曆元年的國窖,陛下把那個酒叫地瓜燒。”王崇古解釋清楚了地瓜燒是什麼,地瓜燒是陛下對國窖的口頭的描述,知道的人並不多,多數人叫它國窖。

次日海瑞一封彈劾的奏疏,直接把整個京師都要炸穿了。

張四維被查處時是正三品的掌詹事府事,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張四維為陛下所不喜,並沒有什麼權力,張四維這個正三品虛得很,稱不上元氣大臣。

但是王錫爵是真正的正三品元氣大臣,也是萬曆以來,舉辦最高官職的實權人物,而且都察院證據確鑿,容不得王錫爵狡辯,舉辦的奏疏一入內閣,天矇矇亮,還沒開始廷議之前,王錫爵就被緹帥趙夢祐給帶走了。

皇帝早就知道了都察院在查王錫爵,這就是走個流程,流程非常的重要,由都察院總憲主持都察院查處,上奏彈劾,奏疏入閣,閣臣貼浮票,司禮監批紅,皇帝勾稽批閱落印,是完整的辦案流程。

朱翊鈞從來沒有過不講流程的殺人,即便是他跑去詩社,親手把陳友仁給奪了,也是走完了完整的流程。

一個很守規矩,但是十分離經叛道的皇帝,這就是朝臣無從下手的地方,皇帝辦案,實在是有點無懈可擊,把事情都做在了前面,連說情都得小心翼翼。

“王錫爵最大的問題是,通倭。”海瑞開口,直接點出了正題,說明了王錫爵的罪名,不是貪腐那麼簡單,而是通倭,而且不是間接,是直接的和倭國的大名島津義久,有聯絡,而且聯絡極為頻繁和密切。

島津義久對琉球垂涎已久,而琉球王國的國王多次請求大明援護一二,都被王錫爵給阻攔了,這就是最近查明的通倭嫌疑,琉球是大明的藩國之一,在王錫爵看來,藩國和藩國之間的衝突,大明不應該過多的干涉,這是一種政治主張,關起門來過好自己日子得了,大明那麼多問題,參與到藩國之間的衝突,對大明沒有什麼好處。

這種主張沒有錯,但是朝廷已經確定了要干涉琉球越來越嚴重的倭患,王錫爵依然阻攔琉球使者的求援,就是立場問題了。

“王錫爵通倭,這個罪名其實是有待商榷的。”朱翊鈞作為裁判,還是不認為王錫爵有出賣大明利益的地方,大明水師此時的實力,仍然沒有將琉球倭寇蕩平的實力,主要任務仍然是大明海防。

王錫爵是一個朝中實權大臣,不願意大明過多的參與到藩國之爭中,慷慨大明國力,資助外藩,寧予外寇不予家奴這種事,在王錫爵看來,不是什麼好事,大明在琉球當然有自己的利益,但是琉球三島上是倭寇還是琉球人,對大明而言,沒什麼區別。

所以,這個通倭的罪名,朱翊鈞看來,嚴格意義上不算通倭。

定罪要嚴謹,朱翊鈞的確嗜殺,張四維及其同黨728口,張居正離朝,二十六員京官伏誅,南衙緹帥駱秉良更是抄家無數,這裡面又要處斬一批人。

可王錫爵通倭這個罪名,如果真的往通倭上靠,也未嘗不可,畢竟王錫爵和島津義久有直接聯絡,徐渭在長崎也確認過此事了。

那徐渭在長崎,人都到倭國了,算不算是通倭?

“臣不認同陛下所言。”萬士和提出了反對,這個擅長騎牆,聽到陛下風力就倒的牆頭草,直接反對陛下所言,這是一種很少見的場面,以致於所有的廷臣都看向了萬士和。

萬太宰,什麼時候這麼勇了,居然敢反對皇帝!

“太宰詳細說說。”朱翊鈞看向了萬士和,讓他說明理由,小皇帝並沒有因為萬士和的反對,而惱羞成怒,而是詢問萬士和的意見,一有反對不問緣由就動怒,那這廷議還議什麼?

“回稟陛下,臣以為王錫爵有通倭之實,因為這喬遷蘇州太倉的太原王氏,世代海商,自兩宋時,就開始出海,而往來倭國販賣貨物,倭銀無數,王錫爵有通倭之實,也有通倭之利,還請陛下明斷。”萬士和詳細的闡明瞭自己的想法。

如果王錫爵在阻攔琉球使者求援的過程中,沒有得利,當然可以認定其沒有通倭,是單純的政治主張,除了張先生之過之外,其他的都能談,王錫爵的立場也有道理。

可是王錫爵家中世代海貿,從中獲利,那就不是單純的政治主張,而是為謀求私利了,就要認定他是通倭。

這就是萬士和陳述的理由,在定性這塊,萬士和有自己一套禮法的標準。

“萬太宰果然是元氣大臣,倒是朕想的少了。”朱翊鈞眼前一亮,萬士和又一次讓朱翊鈞刮目相看,這個老萬,這種評斷方式,非常的合理,利益可以判斷立場。

朱翊鈞不是不懂,但是他要做足了姿態,元氣大臣需要皇帝的庇佑,朱翊鈞做了這個姿態,如果沒人反對,王錫爵通倭這件事,說不定就這麼模糊處理了。

但是萬士和講明白了,該配合演出的時候不能視而不見,萬士和和皇帝十分默契。

有時候,反對也是一種配合。

不僅如此,萬士和證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張居正離朝之後,陛下不是失去了庇佑而張牙舞爪、虛張聲勢的自保,陛下也是能聽得下反對的意見,但是一定要言之有理才是。

“陛下,臣以為萬太宰所言有理。”海瑞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他之所以彈劾的主要罪名是通倭,也是出於這方面的考慮,你有立場可以,但是你不能損公利肥私利,這不是立場了,這是謀求私利,是權力尋租,不是忠君體國、骨鯁正臣。

經過海瑞鑑定,王錫爵沒有骨鯁正氣。

“萬太宰還是適合當大宗伯啊。”禮部尚書馬自強,對萬士和頗為佩服,萬士和不是卑躬屈膝的諂媚之臣,他有一套自己的評判標準,至於是不是配合,馬自強拿不準,但是萬士和在禮法這塊的造詣,實在是讓馬自強佩服不已。

在禮法上,自己這個現任,還是不如前任。

“王錫爵有通倭之實,也有通倭之利,臣以為以通倭處置為宜。”王崇古表態,看向了呂調陽。

呂調陽在浮票上寫上通倭二字,俯首說道:“陛下說的是。”

呂調陽看的明白,陛下就是在逢場作戲,真正的態度是通倭處置。

反對在欲拒還迎的時候,確實是一種配合。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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