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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次日的清晨,小雨綿綿,春雨貴如油,這一場春雨來的及時,可以讓百姓們少澆水灌溉一次,省了力,也省了爭水的紛爭。

巡檢邊方、閱視鼎建,將監察責權重新伸進了晉黨的核心,宣府、和大同兩鎮。

廷議已經開始,小皇帝在月臺之上聽政唸書,朝臣們在下面吵吵嚷嚷。

暹羅國王華招宋,差遣夷使進貢方物(土特產),夷人使者說原來的印信勘合,因東牛國攻破城池被燒燬了,請求補一個,禮部尚書陸樹聲請旨補堪合。

朝鮮來了使者謝恩,禮部請旨宴請。

都察院有御史請王守仁從祭祀孔廟,王錫爵駁斥,不是王守仁的學問不行,確切的說,是有很多計程車大夫把心學的知行合一致良知中,知行合一這個大前提給丟了,只剩下了致良知。

這樣一來,王守仁的心學,似乎只要有良知,一切都可以成功,再給王守仁從祀,恐為世道人心之害。

經過了短暫的辯論,王錫爵辯經大勝利,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認知和實踐是相輔相成的,知行合一才能致良知,只剩下了致良知,只要想就能成,這不成了拜火教、景教這些異端了嗎?

想把王守仁抬到孔廟裡,那儒學士們就不能只談致良知,就必須要談知行合一,談實踐,而不是高談闊論,眼高手低。

朝臣們忽然開始了吵鬧,朱翊鈞抬起頭,看向了引發廷議爭論的戶部尚書王國光。

王國光頗為鄭重的說道:“軍士糧餉,給折色則易於蕩、給本色則可得實惠,在核算九鎮冗費之事上,發現了糧餉胖襖折色給銀子,落不到軍士的手中,反而是給實物,軍士們能落到幾分實惠。”

“整個九邊,除了薊州、永平、山海關三鎮,能給半餉,其餘六鎮,軍士半餉都拿不到。”

王國光在斷人財路。

發實物也有可能會被人侵吞,但是這些實物折現,就要出手,出手就需要人力物力販售,參與的人越多,事情被揭露的可能就越大。

一旦某地市面上流出了軍用之物,各地方的監察御史還能監察一二,大明的糾錯機制還能發揮一些作用,但是發銀子,連出手都不需要了,銀子從朝廷流轉向軍卒的過程中,就會一層一層的被剝盤,到了軍士的手中,還能剩幾分銀。

“銀貴谷賤和銀賤谷貴,這種完全衝突的現象,在大明腹地和邊方,屢屢出現。”王國光頗為確切的說道:“邊方多為軍卒,農戶本就極少,糧少耗糧多,銀子多了,糧就越來越貴,造成了銀賤谷貴。”

“而腹地因為一條鞭法的推行,農戶比較多,糧多銀少,糧食越來越賤,大明腹地,銀貴谷賤。”

“邊防不寧,生民不安。”

“這麼說還是太麻煩了,我自己畫了張圖,大家一看就知。”

按照設想,朝廷從大明腹地收銀兩,而後朝廷把銀兩以軍餉的形式發給邊方,商人從腹地運糧到邊方,交易獲得白銀,再把白銀帶回腹地。

在制度設計上,這是一個完整的內迴圈。

但是在執行中,出現了許許多多的問題。

朝廷從大明腹地收銀兩,產生了另外一個可怕的制度性腐敗——火耗。

朝廷要的是金花銀,雜質較少,民間能徵到的大多數為雜色銀,雜質較多。百姓們用雜色銀交稅,就要多交一部分的火耗稅,火耗全看地方稅吏,本該每兩一分到兩分(1%到2%),能達到每兩一錢到兩錢甚至更多。(10%到20%)。

而朝廷把軍餉發給邊方,這金花銀從朝廷送到邊方,就變成了雜色銀,雜色銀也就罷了,能到軍士手中也還好,但往往因為無法監察,導致軍士別說足餉了,哪怕就是半餉,也是難如登天。

戚繼光統領三鎮之地,能保證的也只有跟著他來到北方的浙兵能領到足餉,至於本來的衛所軍士,戚繼光能讓他們領到半餉,已經是戚繼光的刀子鋒利。

商人從腹地運糧到邊方,損耗極大,但是這差價卻彌補不了沿路的損耗,商人就懶得運糧了。

商人也不會把銀子帶回腹地,而是就近購買邊方貨物,運回腹地,賺取差價。

這就導致邊方的銀子越來越多,糧食價格飛漲,銀賤谷貴;

而腹地,因為財富的高度集中,白銀集中在少數人的手裡,百姓要交納稅賦,就要用糧食換銀子,這就造成了銀貴谷賤。

這個納銀開中法的內迴圈設計,看似是邏輯自洽,是成功的,但是在執行過程中,是極其失敗。

大明本來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利用內迴圈解決邊方糧草問題的方案,那就是納鹽開中法,也就是鹽引。

商人必須把鹽引從邊方,帶回大明的江南地區,才能獲得食鹽,才能獲利。

商人要獲得鹽引,就必須運糧到邊方,或者在邊方商屯,商屯就是商人僱傭苦作勞力在邊方屯耕,就地入倉換取鹽引。

而大明邊方,給軍卒實物當做軍餉,米粱鹽油襖等,也會有侵佔,但是難度可比侵吞銀子要麻煩許多。

這套納鹽開中法被徹底破壞,是在明孝宗弘治年間,葉淇為戶部尚書,改舊制為:商人以銀代米,將白銀交納於運司,白銀解至太倉,就能換取到鹽引,這商屯鹽引法,一下子就被破壞的一乾二淨。

太倉的銀子是多了,可是邊方不寧。

鹽引法已經被徹底敗壞,而現在,王國光只是想讓大明軍士能吃得上飯,還不是吃飽飯,所以開了一輪歷史倒車,軍餉不給銀,給實物。

這也不是王國光首倡,在海瑞的《治安疏》裡就有一句:復屯鹽本色以裕邊儲,開歷史倒車,邊方應該復屯耕鹽引之法,多多積蓄糧食,以充裕邊關。

“我提醒諸位,軍卒吃不上飯,是要譁變嘯營的。”張居正聽完了王國光的陳述,開口為王國光站臺。

一旦不再折銀,改為了之前的實物糧餉,就會造成邊方必須要屯耕,朝廷沒有那麼多的糧食,就要靠地方邊鎮屯耕。

“此事從長再議比較妥當,這折銀從弘治年間到了今日,若是輕動,與國不寧。”王崇古眉頭緊皺。

王國光的廷議一旦透過,意味著朝廷在邊方的監察權,會從閱視長城鼎建延伸到糧餉督核,這是監察權的延伸。

同利則趨,一旦朝廷對邊方糧餉有了監察之權,那各地軍將,就不肯和晉黨的明公們一起同惡則斥了,王崇古要是能同意才怪。

兵部尚書譚綸立刻開口說道:“那要不要問問戚帥?戚帥掌薊州、永平、山海三鎮之地,比宣府、大同還多一鎮之地,看看戚帥同不同意此事?”

“都是邊方將領,遷安伯若是肯的話,宣大兩鎮為何要反對呢?”

“戚帥乃是元輔門下,元輔答應,戚帥還能拒絕嗎!”王崇古十分不滿的說道,監察的是張黨的人!戚繼光當然會同意,一點都不影響戚繼光繼續喝兵血!

王崇古堅定的認為,戚繼光和他們是一樣的人,大家都在喝兵血!

張居正笑著說道:“王總督慎言,戚帥在玄武門外把全楚會館的腰牌還給了我,這件事整個京師都傳遍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都說我張居正不得人心,連戚帥都不願意繼續和我同流合汙,一丘之貉了。”

“王總督,戚帥現在是遷安伯,是武勳,我一個文臣,不好和一個武勳牽扯過深。”

張居正說完笑容滿面得看著王崇古,他敢和邊將切割,戚繼光敢把腰牌還給張居正,宣府大同的邊將,敢把全晉會館的腰牌還給會館,宣府大同邊將,敢不給孝敬嗎?王崇古、張四維敢和邊將切割嗎?

張居正在罵人,他文臣不跟武將牽扯了,那王崇古也是文臣,他和武將牽連極深,張居正罵的王崇古,根本還不了嘴。

“近來各項錢糧,多議改本折色,以圖省便。但祖宗立法初意,未嘗不便於民,今只宜革弊補偏耳,這件事就這麼定了吧。”楊博突然開口對王國光的提議做出了表態,他同意了地方折銀改實物之奏,也就是同意了朝廷的監察權,進一步向地方延伸。

楊博的表態似乎極其突然的,王國光有些意外,王崇古眉頭緊皺,葛守禮額頭擰成的疙瘩舒展開來。

這就是昨日張居正換到的利益,他不會對十名參將過分的追擊,楊博同意大明朝廷監察權的延伸。

楊博不答應也得答應,麻貴、麻錦等人被張居正給拿著把柄,這要是不肯鬆口,張居正追擊下去,晉黨絕對會損失更大。

楊博太清楚張居正的性格了,當他還肯商量的時候,最好答應,這樣一來,你好、我好、大家好。

不肯答應,張居正也一定會做到。

“那就如此?”張居正看向了王崇古,詢問著王崇古的意見。

王崇古思慮再三,才頗為心不甘情不願的說道:“那便如此吧。”

張居正忽然站起身來,對著月臺上的小皇帝俯首說道:“陛下,臣有本啟奏。”

朱翊鈞停筆,這裡面還有自己什麼事嗎?

他只是個十歲人主,陽光開朗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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