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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后站在乾清宮的門前,她本來應該住在慈寧宮裡,那是太后的寢宮。

但是在高拱案後,張居正領群臣上奏,希望李太后能夠視帝起居,她才徙居乾清宮。

乾清宮是皇帝寢宮,李太后住在這裡,代表著她在代行皇權,代行也只是代行,她並不能觸控那枚萬曆之寶,只是挑選出自己覺得合適的意見,讓皇帝用印。

李太后其實不想小皇帝出宮觀刑,但是小皇帝說:刺王殺駕案發生,皇帝躲起來,反而更加露怯,外廷大臣們一看,喲,小皇帝膽小怯懦到這種地步,連點血都不敢見,連要殺自己的人都不敢面對,大臣們就會更加肆無忌憚。

凌遲本就是非刑之正,屬於皇帝下旨,皇帝親自判的案子,若是往常時候,皇帝大可不必去監刑,但是此時正是主少國疑、君不振綱的時候,皇帝要是漏了怯,本就膽大包天的臣子們,那豈不是要更進一步?

李太后准許了小皇帝出宮去監刑,並且暗自下定決心,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允許小皇帝如此不務正業。

朱翊鈞大踏步的來到了東郊米巷之內,這解刳院按照他的標準,已經和太醫院完全隔開,四進出的大院子,一棵樹都沒有,地磚皆鋪滿,這是為了防止蚊蠅蟲鼠,為了衛生。

朱翊鈞對解刳院的環境非常滿意,而王章龍、陳洪、孟衝等一干要犯都已經被緹帥送來了大明。

“摘掉口塞。”朱翊鈞看著幾個案犯,被五花大綁捆的結結實實,對著武道老師朱希孝開口說道。

“呸!狗皇帝!”王章龍一口濃痰吐向了朱翊鈞,朱翊鈞看到王章龍面目可惡,蓄力之時,就錯開了一步,這口濃痰好巧不巧,吐在了都察院總憲葛守禮的鞋子上。

習武是有用的,面對這種暗器偷襲的時候,至少看到了有反應的躲閃時機。

葛守禮面色劇變,臉色漲紅,他本來打算在御前上諫,勸一勸皇帝修仁德,這種有傷天和之事,還是不要做得好,刺王殺駕固然可惡,一死百了,斬首示眾即可。

楊博對於葛守禮想要勸諫,是支援的,畢竟如果真的能勸下來,由皇帝口諭甚至是聖旨,取締解刳院,張居正難道還能違抗皇命不成?

張居正和晉黨不正面衝突之下,一切都有緩和的餘地,一切都好說好商量。

但是這口噁心人的濃痰,正好吐到了葛守禮的鞋子上,他也全然忘記了自己要勸諫之事,只覺得噁心勝過一陣噁心,趕緊摸出了方巾擦拭,讓隨行的糾儀官丟掉才鬆了口氣。

王章龍在地上蛄蛹著,一邊甚是猖狂的叫囂著:“來呀,殺了我!狗皇帝,要不是你躲得快,一刀捅死你!老子也是殺皇帝的人了,十八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

“我就是變成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不就是死嗎?誰怕誰!來,捅死老子!”

朱翊鈞看著王章龍,這人在叫囂,不是不怕,有些語無倫次的叫囂。

小皇帝示意緹帥將案卷呈上,朱希孝將案卷端給了張宏,張宏轉呈了皇帝。

朱翊鈞開啟了第一道案卷說道:“嘉靖四十五年秋,你在老家犯案,逃亡化名王大臣,犯了什麼案?見色起意。”

“你見村頭陳氏貌美,夜闖家門,奸辱之後掐死了陳氏,而後逼問陳氏母親,家中錢財何處,得財後,又殺陳氏家中,十歲稚童一人,陳氏母親一人,只為飛錢一貫零三十七文。”

“陳氏父外出歸家,入眼三尸,報官,陳氏父氣急攻心,不治遂死。”

“南直隸刑部下海捕通文。”

王章龍面色劇變,這都多年前的案子了,居然被緹騎們給翻找了出來,他色厲內荏的大聲喊道:“那小娘們該死,她居然還敢打我!那老太婆該死,問她錢財何處,居然不說!我踹了她一腳,她自己就死了!那小子該死,居然敢咬我!”

“他們全都該死!”

醜事被揭破,如此慘案,王章龍雖然嘴硬,但還是有種老底被揭穿的羞憤。

朱希孝用力一腳踹在了王章龍的肚子上,這一腳直接把王章龍踹的面色漲紅又立刻煞白,朱希孝是緹帥,陛下要剮了他,就絕不會讓他早死,這一腳只是疼。

“殺了我!殺了我!”王章龍咬著牙口,臉上還帶著笑容。

朱翊鈞拿起了第二卷案卷,開啟之後說道:“隆慶元年夏,你至山東落草為寇,為日升幫響馬,打家劫舍,破門滅戶數十人,血案累累,諢號在地虎,朝廷官軍剿滅,你僥倖逃脫,再次化名逃至京師,至東城王氏投靠為佣奴。”

“這些案卷,都是和你這個坐地虎有關的惡事,共計三十四戶。”

王章龍立刻大聲喊道:“賤人!都是賤人!乖乖拿出糧食來,還有這種事嗎?都是該死的賤人!”

朱翊鈞將案卷放下,看著王章龍說道:“你為佣奴沾染賭博惡習,時常偷盜,被王氏驅逐,之後遊墮,以偷盜為生,欠下賭債二十兩銀子,無力嘗還,鋌而走險,夥同陳洪,行大不逆,刺王殺駕。”

張居正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面前的小皇帝描述刺王殺駕之案,只有幾個字,但是前面歷數王章龍前惡,卻是事無鉅細。

在禮教森嚴的大明,敢刺殺在民間被塑造極為神聖的皇帝,這本身就代表了王章龍已經胡作非為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

崇禎十七年,甲申國變,李自成的闖軍闖入京師,崇禎皇帝朱由檢騎馬衝出皇宮後,闖軍認出了皇帝,仍不敢上前,崇禎皇帝才逃到了後山躲避,最後自縊身亡。

崇禎是能跑的掉的,崇禎的大伴王承恩准備了後路,隨主上自縊後,王承恩的屍首被他的徒子徒孫們,運到了廣西安葬。

“你該死。”朱翊鈞放下了案卷,看著王章龍說道:“一刀殺了你,太便宜你了,所以朕選擇用刀,馮大伴,把朕差你打好的刀具給陳太醫。”

“這是解剖刀,極為鋒利,可以十分順暢的切開你的面板和肌肉,刀尖可以修潔血管,你甚至不會感覺到疼。”

“這是撬骨刀,它的作用是將你的骨頭一節一節撬開,喀嚓,喀嚓,然後把每一塊骨頭都浸泡在松脂之中,就可以時刻觀察了。”

王章龍在那一排的刀具展示在陽光下的時候,就已經嚇的打了個哆嗦,隨著皇帝平靜的敘述著幾把刀具的作用,王章龍終於嚇得抖如篩糠,不停的抽動著。

“對,還有。”朱翊鈞繼續說道:“你的五臟六腑也會被浸泡到松脂之中,以便時常觀察。”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王章龍,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麼嗎?”

“什…麼…?”王章龍猛地打了個哆嗦,憤怒的咆哮的問道。

朱翊鈞滿臉的陽光燦爛,笑著說道:“最可怕的是你不會馬上死,解刳院設立的目的是,讓你不停的在刀下驗證解刳之術,你會活很久,因為解刳院的太醫們,醫術是極為精湛的,最可怕的就是不會馬上死,但是一直在等死。”

“行刑前,等死的這段時間,是令人恐懼的,因為你不知道死亡何時降臨,那種臨死前的恐懼,最是折磨。”

“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王章龍徹底的怕了,他不停的縮著身子,聲線頗為奇特,像是在憤怒,又像是在哀嚎,他驚恐不安的看著十歲的小皇帝,在他眼裡,小皇帝簡直比閻羅王還可怕!

被斬首示眾,死無全屍,死後便不得安寧,已經是一種極為可怕的死法了。

現在小皇帝給了王章龍一條更可怕的死法,死去活來。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陛下殺了我,殺了我!”王章龍已經被嚇的語無倫次。

朱翊鈞聞到了一股騷味,顯然是王章龍已經被嚇尿了。

大明小皇帝站在陽光下,露出一個陽光燦爛的笑容說道:“咱還以為你嘴多硬呢,這就求饒了?”

“晚了。”

“馮大璫!”張居正滿是怒氣的看著馮保。

他雖然和馮保是政治同盟,聯手趕走了高拱,但是他並不想看到大明皇帝,是一個如此暴戾的君主,張居正以為這些刀具,這些話,都是馮保教的。

馮保那是有苦難言,他哪裡知道小皇帝讓他打刀具,是來做這種事的?!

馮保現在腿都在打擺子,要知道他之前可是有些不恭順的行為!

小皇帝要是記仇,哪天把他送到解刳院來…

想一想馮保都覺得心在擂鼓一樣的跳動,哪裡有功夫和張居正分說?

陳實功終於看不下去了,哪裡會有那般可怕,陛下真是會唬人。

解刳院院判陳實功,端了一碗藥湯,要給王章龍灌了下去,王章龍自然不肯喝,兩個緹騎掰開了王章龍的嘴,給他灌了下去。

沒一會兒,王章龍舌頭耷拉著,翻著白眼,躺在地上,還活著,這是一碗迷魂湯,裡面主要是洋金花、大草烏製作而成的草烏散,主要是民間正骨用的麻藥,也就是通常而言的蒙汗藥。

陳實功還有一種區域性麻醉的藥,名叫茴香散,用來進行銅絲套摘鼻息肉術、掛線治痔瘡術等。

朱翊鈞笑著對張居正說道:“元輔,朕就是嚇唬嚇唬他,若是死了才會解刳。只要還活著,也就是一些拿不準的手術,才會在他身上診治。”

這麼好的素材,自然不能輕易浪費,朱翊鈞可是一個很節儉的人。

張居正認真的把這句話看了一遍,反覆做一些拿不準的手術,那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朱翊鈞對著“陳太醫,百千萬症局於數方,以數方療常症,不免束手,這王章龍就交給陳太醫處置了,朕對太醫多有期許,期望一日,使四海八方,均沾岐聖昭德;際天極地,共沐大醫膏澤。納斯民於壽康,召和氣於穹壤。”

“臣遵旨!”陳實功聽聞陛下期望,趕忙跪地接旨,陳實功發現自己和妖孽待久了,自己也是個妖孽。

因為如此殘忍的事,為了醫術更進一步,他居然坦然接受了。

妖孽竟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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