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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明皇宮,四處漏風,跟個篩子,沒什麼差別。

大明皇帝活的最久的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七十一歲,第二為成祖文皇帝朱棣,六十五歲,第三則是朱翊鈞的爺爺,大明修仙皇帝,整天嗑各種丹藥的嘉靖皇帝,六十歲。

其他皇帝,沒一個活過六十歲。

以嘉靖皇帝,老道士那等宮鬥水平,還有宮婢刺殺老道士未遂之事發生。

這皇宮到底是什麼樣的兇險之地?

其他皇帝,則是各有各的死法,不是虎狼之藥配酒吃,就是不會游泳落了水,要不然就是不明不白,善終的都沒幾個,大明皇帝就這麼荒唐,連個善終都落不下?

還有那連史官都無法落筆,比如那明代宗朱祁鈺,史書只能給出一個死字,不了了之。

這大明皇宮,發生什麼稀奇古怪之事,都不算稀奇。

“孃親、母親,天色已晚,孩兒困了,明日還有課業經筵。”朱翊鈞眼神純真,示意兩位太后再聊下去,天就要亮了。

李太后和陳太后聞言,都站起身來,李太后又檢視了一番朱翊鈞額頭,才眼眶紅潤的說道:“課業要做,經筵也要去,苦了我兒了,快去睡吧。”

陳太后面色不忍的說道:“要不明天就停一天吧,皇兒受了如此驚嚇,歇上一天也無大礙,朝中大臣還能拿著這事,指摘皇兒不成?一群措大,整日裡就知道拿著之乎者也,把皇兒圈在那些個條條框框裡,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

李太后沉默了許久,看著朱翊鈞,極其無奈的說道:“姐姐,歇不得。”

陳太后聞言,也是一言不發,她知道李太后說的是實情,主少國疑,這小皇帝哪有那麼好當的。

“唉。”兩位太后相顧無言,唯有兩聲嘆息,即便是遭了這等橫禍,少年天子,還是得每日課業經筵。

朱翊鈞卻仍然是滿臉的純真,這個小皮囊很有偽裝性,這遍地都是妖孽的大明朝,事事都得謹慎再謹慎。

其實他還有另外一種活法,就是像歷史上的萬曆皇帝那般,事事都苟且便是。

朱翊鈞不願苟且,也不肯苟且,被宦官欺負、被文官欺負、還特麼的被建奴欺負,這皇帝不當也罷。

他不願意就是不願意,念頭不通達。

兩位太后離開之後,朱翊鈞盯著乾清宮高懸的牌額,上面寫著四個大字“敬天法祖”,這是大明朝留下的祖訓。

敬,尊敬,法,效法,這四個字的意思是:行天之道,謂之敬天;習祖于慧,謂之法祖。

朱翊鈞學武,自然是不學無術,不務正業,不是正途,但是他搬出了祖宗之法來,到底是摸到了軍權的邊邊角角。

只是這塊敬天法祖的招牌,過個幾十年,就要換成韃清建奴們用滿漢雙文寫的“正大光明”了。

朱翊鈞站的筆直,一直盯著那塊牌子。

算算時間,薩爾滸之戰,還有四十一年,時間完全足夠了,他接受了自己小皇帝的身份,就給自己立了個下限,自己就是隻剩下一口氣,就是爬,就是用牙去咬,也要把建奴給咬的粉碎。

這大明,亡給百姓可以,亡給建奴不行。

要讓大明再次偉大,道長且阻,路要一步步走,飯要一口一口吃,相比較讓大明再次偉大的宏大目標,首先,要把自己身邊,清理乾淨。

“張宏。”朱翊鈞看著敬天法祖的四個大字,忽然開口說道。

“臣在。”張宏趕忙回答道。

今天小皇帝的表現,都在張宏的眼裡,平日裡頗受信任的馮保,居然打成了那般模樣,甚至快要磕死了才僥倖過關,那馮保傷的很重,再用些力氣,怕是直接死了。

那李太后一向信任馮保,馮保說什麼,李太后就信什麼,若是隻有馮保和李太后,馮保那巧舌如簧,怕是扇幾個巴掌,就能僥倖過關。

今天發生了這些事,顯然跟面前這個小皇帝有很大的關係,平日裡有些唯唯諾諾的小皇帝,今日與往日已大不相同。

“擦擦地,都是血。”朱翊鈞略有些不在意的說道。

張宏身後幾個小太監立刻就開始擦地,恨不得用舌頭把地上的血跡舔乾淨,這幾個小太監都拜了張宏義父,都姓張。

朱翊鈞看著敬天法祖的牌額,冷冰冰的的說道:“你故意忍著疼,不肯包紮來面聖,就是為了博一絲出頭機會,你博到了。”

張宏心神一凜,更加恭敬的說道:“陛下天慧,臣的小動作,逃不過陛下慧眼!”

小皇帝雖然小,可不代表小皇帝好糊弄。

朱翊鈞繼續說道:“朕看出來了,太后看出來了,馮大伴自然也看出來,你如今是乾清宮的太監,等同於和馮大伴亮明瞭刀槍相抗,那是他的權力,你藉著抓刺客,從他那裡掏走了一大塊,他事後能饒過你?”

“馮大伴是朕的大伴,你也是潛邸舊人,也是朕的大伴之一,馮大伴是宮裡的座主,你本也是座主,馮大伴眼下在清宮,朕也派你清宮。”

“你領朕皇命,知道該怎麼做嗎?”

座主,是一種政治關係,和座師類似,更通俗的講,宮裡的座主就是大太監給小太監當爹,以利益維繫的利益共同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張宏是潛邸舊膺,自然有人投靠。

“臣知道,只是若是太后知道了,怕是…”張宏稍微猶豫了下,顯然還是擔心太后的反應。

朱翊鈞打斷了張宏的話,頗為平靜的問道:“你是誰的爪牙?”

“陛下的爪牙。”張宏沒有任何猶豫立刻回答道,陛下尚且年幼,但背影看起來格外的穩重。

有志不在年少,李太后也說了讓張宏以後跟著皇帝,那張宏就只有一個主子,那就是面前的皇帝陛下。

朱翊鈞轉過身來,看著張宏,極其鄭重的說道:“太后要是怪罪,朕和太后分說,你是朕的爪牙,太后就是怪罪,也是先怪罪到朕的頭上來,朕先捱了罵,你才會捱打,你理解嗎?”

“臣明白!”張宏這才瞭然陛下那句,誰的爪牙,究竟何意。

陛下年紀不算大,但是卻看的比他通透,張宏清楚了自己身份,他是皇帝的爪牙,這是一種從屬關係。

皇帝的意思很明確,太后真的要是怪罪下來,皇帝會出面分說,甭管皇帝會不會出面,皇帝已經說了,這就夠了。

至少陛下肯給承諾,肯開口說。

至於是否兌現,張宏從來沒有奢求過主子兌現承諾。

朱翊鈞走到了床榻之前,翻動了一下,將一塊信牌交給了張宏說道:“朕,不希望,明天給朕梳洗的宮婢、伺候朕起居讀書的宦官、為朕引路的小黃門,是馮大伴的人,你明白嗎?”

“你去找朕的武道老師,緹帥朱希孝,調五十緹騎清宮,誰敢抗命,以謀大逆論罪,立斬不赦!你清楚了嗎?”

“臣明白!臣清楚!”張宏攥緊了信牌,用力的說道。

張宏這才知道,為何自己的主子非要找緹帥朱希孝拜師學習武藝,原來是在這裡要用!

張宏握著手中的信牌,領命而去,他這個主子很好伺候,願意擔責任,還給出了具體而明確的目標,還給出了具體執行的辦法,只需要他去執行罷了。

朱翊鈞看著張宏的背影,面露思索。

張宏能忍著劇痛,從廊下家一路滴著血來到乾清宮,是個狠人,自己給他撐腰,辦得事兒並非難事,若是拿著皇帝的信牌,這等事兒還辦不好,那張宏也別想著跟馮保鬥了,別想著當老祖宗了,去後山找根兒繩吊死自己得了。

至於清宮的範圍,不大不小,僅僅是自己身邊的人,若是李太后這都不允,朱翊鈞就要另做打算了。

朱翊鈞站在皇權這面堅不可摧的盾牌之後,小心的試探著自己的權力的界限。

他必須要主動出擊,必須要爭。

不爭就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等張居正死後,群臣對張居正反攻倒算,他這個大明至高無上的皇帝,就只能順著群臣的意見,把張居正和他的新政都清算掉,然後等著朝臣們一本《酒氣財色疏》扔在臉上,無可奈何。

萬曆十五年,大理寺左評事雒於仁,上一道酒氣財色疏,怒罵萬曆皇帝五毒俱全。

萬曆皇帝有辦法嗎?

沒有。

不爭,後果就是:成為一個提線木偶,坐在那天下神器所在的奉天殿上,當個橡皮圖章。

不爭,後果就是:面對搖搖欲墜的大明國勢,束手無策,變成懦夫,躲在後宮裡,一言不發。

不爭,後果就是:大明的狗都敢對大明齜牙,大明的百姓,任人欺辱。

他要爭。

他多少也想要看看,張居正、馮保、李太后這個鐵三角,到底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廢了自己這個皇帝!

張宏帶著自己的幾個義子,來到了承天門五鳳樓,找到了緹帥朱希孝,亮明瞭信牌,說道:“陛下有旨,調五十緹騎,清乾清宮!”

“你們怎麼敢?”朱希孝一愣,面色劇變的問道。

他這才知道,小皇帝拜師,就是打算把他拉下水。

當朱希孝意識到自己上了賊船的時候,悔之晚矣,他還以為陛下就是單純的因為刺殺事,想要練習武藝,這小小年紀,心思為何這般多!

這緹騎,調還是不調?

張宏用自己受傷的那隻手,舉著皇帝信牌厲聲說道:“怎麼敢?皇權特許!”

“緹帥,你難道打算抗旨嗎!”

朱希孝敢抗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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