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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若非將軍,恐怕本宮仍逃亡在外,歸來遙遙無期。”姬駟神色一黯,眼眶微微紅潤。
“微臣得先帝賞識,又受太后洪恩,方有今日之位,便是為太子殿下粉身碎骨亦是無話可說,此次馮黨作亂犯上微臣未能防範於未然已是大過,若再不誓死除亂,微臣又有何面目面見先帝與太后?”
孟庸一腔肺腑之言誠摯之極,兩行熱淚順著臉頰流下。
“好…好…好…我周陳有將軍這等忠臣,實乃國家之幸也!”姬駟拍著孟庸的肩膀嘆道。
孟庸轉身一把將小皇子推到身前,說道:“啟稟殿下,小皇子微臣已毫髮無傷地帶到,貴妃現如今尚在營中嚴加看管,至於那些亂臣賊子,哼——”
小皇子被孟庸的手捏得生疼,此刻又見到平日裡對自己還算溫和的姬駟,當場便控制不住地哭了起來,道:“太子哥哥,母妃她…她…我…我…”
看著驚恐無措的小皇子,姬駟換上一副人畜無害的笑容,他將這位幼弟拉入懷中,柔聲說道:“睿兒別怕,此次做壞事的是你舅舅,睿兒又沒有做壞事,哥哥怎麼會怪你?”
說罷,姬駟用手寵溺地在小皇子鼻尖上點了一下。
小皇子哪裡知道這麼多?只當這位太子哥哥是真的要保護自己,便一頭扎進姬駟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姬駟笑著拍著小皇子的腦袋以示安撫,隨後將他抱至自己座位旁放下。姬駟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對著孟庸說道:“既然亂黨已然肅清,那本宮將盡快回到宮中繼承大統!”
姬駟信心滿滿,眼神中透露著難以自抑的欣喜。但他很快發現了一絲不對勁,他將身子微微前傾,看著一言不發的孟庸,問道:“本宮欲擇日登基,將軍…似乎有話要說?”
‘轟隆隆——’
忽然,一聲驚雷響起,將小皇子嚇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下,隨後,屋外竟嘩啦啦得下起了傾盆大雨。說來也怪,時節已至夏末,原本天氣理應乾爽無比,不想卻忽然下起雨來。
伴隨著這陣詭異的狂風暴雨,屋內的氣氛也變得奇怪起來。
姬駟、小皇子、秦敬卿等人紛紛將目光投向孟庸,眾人各自懷著不同的心情,靜靜地等待孟庸的答覆,尤其是姬駟,此時他眼神中的欣喜瞬間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疑惑、不滿以及一種被冒犯的憤怒。
面對姬駟如審問一般的目光,孟庸從容不迫地說道:“臣以為,我周陳遭此大亂背後定然有他國作祟,此根不除,國亂不止,故微臣斗膽,擅自命人前往北魏,請北魏派使者前來,為的就是將我周陳的事態與殿下的意志明明白白地告之,以防日後再生變故——”
孟庸的聲音不卑不亢且充滿尊敬,叫任何人聽了都感覺不出不妥,但這些話傳入姬駟耳中,卻像是萬根毒刺鑽入,饒是他城府極深不喜形於色,此時也有些怒不可遏,幾欲當場發作。
“斗膽相請…?北魏使臣…?”姬駟盡力保持著最後一絲雍容,他舔了舔嘴唇,猙獰著說道:“孟庸啊孟庸…你何止是斗膽?你簡直是膽大包天啊?要不這皇位本宮也別坐了,讓你來坐如何?”
見姬駟的情緒在爆發的邊緣徘徊,孟庸雙膝跪地而後重重地磕著頭,口中高喊道:“微臣絕無不臣之心!若有此心,殿下便是當場取了微臣性命微臣也絕無二話!但此舉是臣為周陳的安穩、周陳的將來所考慮,望殿下三思——”
“你——!”
姬駟重重地喘著氣,胸膛急劇起伏,彷彿下一刻就要炸開。他努力剋制著自己的情緒,緩緩閉上雙眼。此時屋內出奇的安靜,透過屋外嘩啦啦的雨聲,隱約可以聽見姬駟的呼吸聲逐漸平穩下來。
一聲長長的嘆氣聲從姬駟口中發出,只見他緩緩睜開雙眼,默默地掃視了一遍屋內的所有人——虔誠地跪在地上低頭不語的孟庸、如寺廟門口佇立羅漢一般不苟言笑的貼身侍衛、恭恭敬敬縮在角落中不離不棄的太監、坐在椅子上瑟瑟發抖的小皇子……
最後,姬駟將目光停留在了神態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的秦敬卿身上。姬駟走到秦敬卿面前,痛心疾首地說道:“秦公子,本宮家門不幸出此敗類,讓公子見笑了。”
秦敬卿用餘光瞥了瞥孟庸,見孟庸並沒有什麼反應,便回頭尷尬地笑了笑,隨後識趣地說道:“草民勞走奔波又遠在他鄉,一直有些水土不服,近日腸胃偶感不適…哎呀呀!這鬧肚子說來就來…我得去趟茅房…”
姬駟此刻感覺自己的臉面已全然丟盡,恨不得能少一個是一個,見秦敬卿識趣地藉故離開,他說道:“來人啊!待秦公子下去暫且歇息歇息——”
秦敬卿裝模作樣地捂著肚子,連忙向著屋門走去,說道:“不勞煩太子殿下了!草民自己找個茅房便是——”
俗話說‘屎急無人情’,秦敬卿也不管姬駟抬手還想說些什麼,開啟屋門便一溜煙地閃了出去,連把傘都顧不得拿上。
‘乒呤哐啷——’
見秦敬卿離去,姬駟再也不壓抑自己,他一把掀翻身旁的茶几,上面的茶盞、果盤摔在地上頓時四分五裂。
“你——你——”姬駟顫抖著手指著孟庸,激動得說不出一句話。
孟庸卻神情堅毅地跪在地上,絲毫不懼姬駟的盛怒,說道:“殿下,自臣接到殿下密令之際便破釜沉舟,誓替殿下奪回皇位,此心天地可鑑、日月可昭!臣遵循殿下密令率兵殺入洛都平定叛亂、嚴懲亂黨,如今周陳之內多有亂黨餘孽恨不得將臣誅之而後快,臣已是無路可退!唯有仰仗殿下方可自保,若殿下仍不理解臣之一片赤誠之心,臣…唯有以死方可示其心志!”
只聽‘噌’的一聲,一陣光亮在陰暗的屋中閃過——這道光亮不是閃電劃過,而是劍光!只見姬駟拔出腰間佩劍,將鋒利的劍刃搭在孟庸脖子上。
小皇子以為姬駟要當場殺死孟庸,他驚恐地縮成一團,用嬌嫩的小手捂住雙眼。
面對隨時可能拔出利劍一劍刺死自己的姬駟,孟庸選擇默默閉上雙眼,擺出一副任君處置的無畏姿態。
屋內再次陷入安靜,孟庸的性命此刻全然掌握在姬駟手中,屋內的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等待著這場‘審判’的結果。
‘轟——’天邊又是一陣驚雷響過,隨後,又是‘噌’的一聲,似乎利劍被收回劍鞘之中……
姬駟重重地哼了一聲,事到如今他再生氣也是沒有辦法,他接下來能做的只有是走一步看一步。姬駟再次冷靜下來,他迅速地分析了一下形式,冷冷地說道:“北魏那邊又是如何答覆你的?”
“回太子殿下,女相已答應今日會派一位竇國公前來見證此談,竇國公乃北魏軍中老人,當年東宮之亂時亦有功勞,此人在北魏威望頗高,想來由他傳話回去,女相必定認可……”
姬駟瞟了孟庸一眼,輕輕地抬了抬頭,示意其繼續往下說。
孟庸見姬駟態度似乎有些轉變,便欲起身繼續陳詞,不想左腳膝蓋剛離地,就聽姬駟冷冷說道——
“本宮讓你站起來了麼?”
孟庸一怔,整個身形都定在遠處,他臉頰微微抽動,在經過一番無聲的掙扎後,孟庸選擇低著頭默默地跪了回去。姬駟不屑地笑了笑,似乎孟庸的‘臣服’讓他心理稍微平衡一些。
就在這一君一臣準備繼續討論下去時,屋子的門忽然被人推開。姬駟面色一沉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他身邊那十數個侍衛也同樣身形一繃,十幾隻手同時摸向腰間佩刀。
“慢——不可輕舉妄動!來者定是北魏竇國公!”孟庸率先反應過來高聲喝止道,北魏來使身份敏感,倘若稍有閃失後果不堪設想。
屋門被緩緩推開,只見一位面容白淨的公子出現在眾人眼中,白淨公子手舉著一把油傘,將瓢潑的大雨與她徹底隔絕,身上滴水未沾。見屋內之人皆目光不善,男子似乎根本不以為意。
姬駟不解地看向孟庸,只見孟庸也一臉疑惑,似乎門外來人是誰他也不清楚。
面對屋內投向自己的不解與不善的目光,白淨公子露出微笑,只是這個微笑在所有人看來近乎妖異。白淨公子似乎忘記了自己此時已經進了屋子,她仍然撐著那把油傘,任憑上面的雨水滴滴答答落下。
“你是……”現場的氣氛太過詭異,以至於姬駟實在有些忍不住,開口問道:“竇國公呢?”
“在大梁”
“那誰來代表北魏?”
“在下就是前來談判的北魏代表。”白淨公子平和地說道。
“你?代表北魏?”姬駟言語、神情中都透著一股不可思議,並非他看不起眼前這位公子,只不過這位公子太過年輕、稚嫩。
“對!正是在下!”白淨公子的笑意更盛,顯然沒有在意姬駟眼中的置疑。
“你…憑什麼?”面對一臉‘天真’的白淨公子,姬駟幾乎無奈地笑出聲來,但他還是忍住笑意,故作嚴肅地問到。
白淨公子漸漸收起笑意,她抖了抖手中的油傘,用著一種淡定至極的口吻說道——
“就憑……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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