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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相的離去並沒有讓折鶴蘭打起精神,他依舊閉著眼睛躺在太師椅上,並用枯木一般的手扶住額頭,他的拇指與中指緊緊地捏住兩側的太陽穴,整個人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像是在思考問題,又像是在回憶過去。
兩盞茶的功夫過去了,折鶴蘭還是紋絲未動……
難道是睡著了?
劍葉石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一邊。他向來尊師重道,若在平時師父躺在椅子上他是萬萬不敢打攪,也不敢發出半點聲響,有時候甚至守在外面告誡來往的師弟師妹們不要發出聲響。可此番情況卻有所不同,外面師弟師妹們在熱火朝天地扛著花肥,而這些花肥大多都是牲口的排洩物,以至於此時整座草堂都充斥著一股腐臭味。
“師父...師父?”經過再三抉擇,劍葉石還是決定喚醒折鶴蘭。
“嗯?什麼?”折鶴蘭醒了過來,看著站在一旁面相憨厚的大弟子,他有些疑惑。
“那些花肥...還要麼?”
“花肥?”折鶴蘭陷入了一瞬間的思考,隨著一股濃烈的味道飄來,他方才反應過來。折鶴蘭一拍大腿,慌忙對著外面高聲喊道——
“竹桃——竹桃——!”
不一會兒,一名扎著羊角辮的少女便從外面小跑進來。或許是因為味道太大,這名少女的面部綁了一張手帕遮住鼻子,以阻擋臭不可聞的氣味。
“師父,您喚我?”
“那些肥料都拿出來了?”
“回師父的話,都拿出來了”
“哎呀!壞了壞了!”折鶴蘭一拍大腿,顯得十分的焦急。
“師...師父...怎麼了?”見師父大事不妙的樣子,竹桃感到有些慌亂。
“這些肥料是為師辛辛苦苦問鄉鄰們討來的!新鮮的牲口糞便不可直接入土,需放在陰暗、密閉處發酵發酵,現在這麼拿出來一曬,這不是要前功盡棄?”
折鶴蘭一副捶胸頓足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老頭丟了什麼金銀財寶。
“哦!那徒兒馬上去!讓師兄師姐們裝回去!”竹桃眼神有些慌亂,趕忙轉身向屋外跑去。
“快去——快去——”折鶴蘭揮著手,示意少女趕緊去。
少女一甩頭,兩根辮子搖得和撥浪鼓的兩個彈丸一樣,似乎要衝出去護主師父的這些‘寶貝’。
“師父,那弟子也出去幫幫師弟師妹們”
劍葉石深知師父愛花如子,肥料便是這些花草的‘食物’,自己雖不喜,但為了師父,他依舊要上前,做出大師兄應有的表率,如不以身作則、親力親為,又怎能教育師弟師妹?
正當劍葉石準備轉身出去,折鶴蘭伸手拉住愛徒的手腕,道——
“葉石你留下”
劍葉石愣了一下,隨後恭恭敬敬地等待師父的發話。
“葉石吶,為師有句話想問你。”
“師父您請說”
“這次長安之行......你說為師到底該不該去?”
劍葉石微微一怔,這個問題他如何曉得?
一時間,劍葉石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得呆呆地看著師父。
“為師若不去,定然能得他個三年五載的安寧生活……”提及‘安寧生活’,折鶴蘭語氣中透露出滿滿的嚮往。可隨後,他嘆了口氣,道:“可這三年五載一過,等為師老了,只怕日子便會不太安寧…...”
劍葉石表情顯得有些嚴肅,道:“誰還敢來找您的麻煩?”
“呵呵,為師終究也有老去的一天吶。”
“那他先要問問徒兒手中的這四把劍!”劍葉石突然間氣勢銳利起來,彷彿要用腰間這四把劍斬斷一切。
看著自己的愛徒一片誠心,折鶴蘭笑著搖搖頭,道:“你不瞭解那個女人。”
“就算她是丞相……不!就算她是皇帝!徒兒又何曾懼她?更何況,還有小師妹他們。”
折鶴蘭目光陰陰,彷彿看到什麼陰森可怕的毒物。他幽幽地說道:“有些人的力量,不在拳頭上。”
劍葉石似懂非懂地看著師父,雖然那股銳利之勢不復剛才那般強盛,可他的眼中依舊滿是不服。
“葉石吶,二十五年前魏宮裡的那場‘東宮之變’你知道吧。”
‘東宮之變’?北魏太子為奪權攥位,私下勾結禁軍統領企圖逼著景帝讓位,是老魏王帶著自己的師父闖入宮中救駕,先斬殺叛軍、後生擒太子,最後成功平亂,這才有後面一系列的事情。此事莫說北魏,就連整個中原都人盡皆知,他身為折鶴蘭首徒,怎會不知?
見劍葉石點頭,折鶴蘭繼續說道:“你也覺得太子該殺?”
“該殺!身為太子卻意欲弒君,不忠不孝,自然該殺!”劍葉石未多做思考,便輕易地說出答案。
折鶴蘭話鋒一轉,他面帶微笑輕描淡寫地說道:“那如果為師現在告訴你,當年太子沒有造反,你……又會如何看待此事?”
“什麼!?”劍葉石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折鶴蘭,“那...那您...那您豈不是...”
“豈不是什麼?枉殺無辜、陷害太子?”看著弟子一臉震驚而又不可思議的樣子,折鶴蘭笑意越來越濃。
“弟子......”
“這些不過都是為師瞎說的。”
見耿直的劍葉石支支吾吾,臉頰漲得有些發紅,折鶴蘭也不再逗弄他。
聽聞師父親口承認這是胡說之言,劍葉石心情這才恢復平靜。
見愛徒氣色稍緩,折鶴蘭低頭看著腳下,語氣緩慢而又認真地說道:“可你是否想過,當時昭帝已經年老力衰時日不多,而太子精明強幹、素有賢名,他為何要在這時候造反?”
面對這個問題,劍葉石又是一怔——是啊,太子為何要造反?
折鶴蘭目光漸漸變得冰冷,道:“世人皆傳因昭帝主政太久,太子年歲漸高心生不滿,又因政事意見不合,這才導致太子勾結禁軍,欲提前上位......可世人有沒有想過,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就等不了這半年一年?太子禮賢下士,就連身邊的太監宮女都善待有加,被稱作百年難得一遇的‘仁君’,又怎會做出欺君犯上、遭世人唾罵的事來?”
劍葉石徹底無語了,他陷入沉思,似乎在極力尋找一個理由,可任憑他如何尋找,卻怎麼也找不到。
“平叛之後,為師曾聽過,那日東宮是有人急報,昭帝遭刺,刺客乃大唐過來的,其劍鋒直指昭帝……”提到‘刺客’,折鶴蘭頓了一頓。
“刺客?誰說的?”劍葉石十分不解,他從來沒有聽說過‘東宮之變’前,有‘刺客’一說。
折鶴蘭似乎陷入深深的回憶中,語氣也變得柔和起來,帶著些許憐憫、不忍,似乎又帶著些許後悔。
“那個孤兒……”
“孤兒?”
方才師父與女相的對話中,出現了兩個‘孤兒’,其中一個是姓葉的少年,可另一個劍葉石他卻不知是誰。
可折鶴蘭卻陷入了另一種狀態,他像是自言自語道:“那個孤兒對我說:‘有刺客、有刺客!’可任憑為師如何問他,他都只不斷地重複著這三個字……”
“那到底……”
“你別忘了,那時候,信陽公主已經自縊了。”
“您是說,伯清波那個瘋子!?”
折鶴蘭點點頭,隨後他緩緩說道:“而且當時昭帝的寢宮前,的確有禁軍遭到刺殺。”
伯清波?刺客?可伯清波真正來魏宮的時間確實在……這幾件事情聯絡在一起,劍葉石頓時覺得事情複雜起來。
“那刺客……當真是伯……可……”
折鶴蘭目光逐漸犀利起來,彷彿參透了什麼,他冷冷一笑,道:“為師事後從那些禁軍的傷口來看,的確招招致命,這刺客絕非等閒之輩……當時為師只是有些懷疑……哼!直到今天為師才知道,原來芸月閣的閣主,就是咱們衛丞相的親姐姐!”
劍葉石一臉震驚。
“借伯清波之名行刺引得太子前來救駕,而後再將刺殺禁軍、欲圖不軌之名栽於太子,最後來親王府搬救兵…...能在魏宮行刺自如的,當時整個中原不出五人,而事後證明,伯清波要來便來,哪怕他已心志盡失變成一個瘋子,但依舊來的正大光明、來得不可阻擋......唯有一人!”
“所以只有閣主了!”
通了!一切都通了!如此一來,所有的事情便都說得通了!
“對,只有她!”
折鶴蘭不禁咬了咬牙,向來平和的他難得露出一絲狠戾之色——若非今日得知她倆關係,老花農我被當槍使了這麼久卻還矇在鼓裡呢!好一招‘驅狼吞虎’之計啊!昭帝年老,早已稀裡糊塗,他又怎看得透其中真偽……
可隨後,折鶴蘭又輕輕地嘆了口氣,眼神中的那股殺器也瞬間消散。他有些無力地看著劍葉石,見這位耿直的弟子一臉無法接受的表情,他又忽然笑了一笑,道:“這些都是為師的推測罷了,你聽聽就好……”
嘴上雖說是推測,但折鶴蘭的眼神卻透出滿滿的肯定——只是自己首徒受的是孔孟之道、學的是‘禮義廉恥’,怕他對此等骯髒殘忍之事一時間無法接受。
【慢慢解謎,節奏稍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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