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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學院內院,秦敬卿呆若木雞地站在門口。眼前這中年男子雖是背對著他,但這聲音、體態無一不是熟悉至極。秦敬卿也不知呆立了多久,艱難地從震驚的思緒中掙扎了出來,艱難地吞嚥了一口唾沫,小心喊了一聲——

“爹?”

聽到了有人喊自己‘爹’,秦老爺感到一陣莫名其妙,可這聲音聽著又覺得分外耳熟。秦老爺順著聲音回頭看去,這一回頭也把秦老爺嚇了一跳——自家那活寶兒子竟然就立在身後!

這臭小子不是說出去會幾個朋友了?怎麼……怎麼會在這兒!?剛剛本老爺“禮金”之說沒被這臭小子看到吧?雖說是為這臭小子的事前來,但終究不希望這等腌臢之事被他看到……

當下,秦老爺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趕忙用身子擋住盒子,隨後支支吾吾地說道——

“敬…...敬卿?你......你怎麼在這?”

張夫子在一旁也有些尷尬,畢竟是讀聖賢書的儒生,這等事情若被晚輩瞧見終究是有損形象,是以連忙將小盒子藏於桌下。

“爹……爹!真…...真的是你,我…...我…...我帶了兩位朋友來這登記考牌......”

秦敬卿也支支吾吾的,平日裡老爹總是板著個臉,拿著聖賢之道教育他,時常告誡他莫行那投機取巧之事,只有不做虧心事才不怕鬼敲門。是以平日在家中秦敬卿都是十分老實的,在父親眼裡規矩便是規矩,若讓父親知道今日此行的目的,定然少不了一陣責罵。

秦老爺心裡也一陣慌亂。他秦家世世代代都是長安人,自古書香門第,秦老爺自己當年也是進士出身,只不過受不了這官場勾心鬥角便沒有入仕,靠著祖上留下的幾間旺鋪躲在繁世間,這日子也過得逍遙。是以秦老爺平日裡喜歡以讀書人自居,教育兒子也用聖賢之道。這活寶兒子雖聰明伶俐,可終究不是讀書的料,更別說武道修行了。秦家已經五代單傳了,若秦敬卿習武出個三長兩短,秦老爺也沒臉下去見列祖列宗。此番思來想去,要為這家中獨子謀一份出路,於是便下定決心放下身段,厚著臉皮帶著禮金來到太學院,希望能為秦敬卿打點打點,可不想卻被兒子撞了個正著。若讓他知道今日行為,形象必定一落千丈,指不定還會另眼相看,一想到此處秦老爺好不煩惱。

父子兩人各懷鬼胎處在桌前,兩對小眼睛互瞪兩相看,默默不得語。

伊鴻雁等人也感受到了空氣中瀰漫的尷尬,一時不知該如何打破這沉默。還好張夫子臉皮厚,一會兒後他咳嗽了一聲,故作鎮定地捋了捋那一指半長的鬍鬚,道:“秦公子前來太學院登記考牌,怎麼來到這內院?”

秦敬卿被張夫子打斷思緒,支支吾吾地說道:“是……是這樣的張夫子,此……此兄弟二人不遠萬里此行來長安同來參試,這等‘寒肝寒膽’之情深深將晚輩打動,由……由於他們人生地不熟,晚……晚輩便領著二人來了太學院......”

張夫子一聽便知道怎麼回事,他笑了笑,道:“那這名報好了麼?”

“還…...還沒呢......晚輩這便出去…...”

秦敬卿本欲拉著英平等人趕緊出去,可伊鴻雁卻不為所動。他走上前來行了一禮,道:“請問這位可是太學院張正儒張博士?”

“老夫正是,敢問閣下是......?”

張夫子不認識伊鴻雁,但對方卻道出自己姓名,他不禁一陣狐疑。

“在下伊鴻雁,這裡有封信是交給張博士的。”

說罷,伊鴻雁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於張夫子面前。這封信是那青衣公子臨走前交給他的,說是去太學院領取考牌時將它交由這位張正儒,其他事情不必擔心。是以伊鴻雁便照做了。

給自己的信?張夫子聽後大為不解。他將信將疑地接過信,而後將蜜蠟拆開,從中取出信紙,眯著眼睛看了起來。只見張夫子越往下讀,這腦袋湊得越前,讀到最後他竟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此舉著實將在場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張夫子略顯激動地盯著伊鴻雁,問道:“這、這、這信是文先生親筆?”

“正是!”伊鴻雁笑著點了點頭說道。

張夫子遲疑片刻,隨後他的激動被質疑所取代。思考一陣後,他從懷裡拿出一把鑰匙,用其開啟身後櫃子上的抽屜。而後他從抽屜裡取出一個精裝的長條木盒。開啟盒子後,張夫子將裡面一卷裱好的紙小心翼翼地捧了出來。最後,他將此封信與這張紙細細比對起來。

看著張夫子如此謹小慎微的模樣,眾人不禁一陣好笑。

片刻之後,只聽張夫子口中唸唸有詞說道——

“假不了……假不了……文先生乃書法大家!一手仙字飄若遊雲、矯若驚龍,世間無人能仿!又有這印章為證,假不了!定然假不了!”

說罷,張夫子小心翼翼將這封信摺好塞回封內,並將信封與宣紙一同安放於木盒內。接著他一改先前的那副臭臉,換上一副‘和藹’的笑容,道:“既然是文先生所託,那老夫自然不敢怠慢,且將小公子的資訊留下,明日自有將考牌送至小公子住處。”

“那就有勞博士了!額......這位乃在下義子,此行同來參試,不知可否......”

“好說好說,一塊考牌而已,明日一同送到!”

“那就多謝了!”

秦家父子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張夫子何許人也?平日裡心高氣傲,見面鬍子都能吹上天,何時見過他如此激動失態?

秦老爺錯愕地看了看秦敬卿,秦敬卿則一臉高深地向老爹使了使眼色,示意回去再說。

張夫子親自將一行人送至院門口。陳夫子等人見此情景驚得下巴都掉下來,張夫子是誰?院裡最傲的博士便是他了,誰叫人家一首文章做得好呢?張夫子平日裡是誰都瞧不上,哪裡見過如此客氣的模樣?今日見他這神情......怎麼和這姓秦的小子有點相似?真是太陽從西邊升起了……

出了院門,秦家父子便與伊鴻雁四人道別。面對熱情的秦家父子,伊鴻雁還是好言相謝了幾句,倒弄得秦敬卿有些不好意思。

分別後,秦老爺拉著秦敬卿問道:“敬卿,你的這幾位朋友是......?”

“噓,此地魚龍混雜,孩兒回家再與爹爹說”秦敬卿一臉機警,彷彿要說什麼大秘密一般。

“哦,好的好的……”

向來一副嚴父形象的秦老爺此時跟小雞啄米似的點著頭,可他步子還沒邁開,卻還是忍不住,便小聲問道:“張夫子說的文先生是指......”

“還能有誰?”說完秦敬卿指了指長安城東邊,隨後輕輕雙手向東邊作了一揖。

秦老爺看了看東邊,隨後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最後也不再多問,快步與秦敬卿向府中走去。

……

太學院內發生的一切給英平帶來了不小的衝擊。回到客棧後英平纏著伊鴻雁,問道——

“義父,那封信是誰寫的啊?”

伊鴻雁想了想,最後還是沒打算瞞著,便直接說道:“文君臣文先生。”

英平大吃一驚,道:“什麼!?文先生?是…..是寒門的大師兄,文先生!?”

“是啊,文先生親自為你修書一封,要我交給太學院張博士。”

英平依然覺得不可思議,便說道:“真……真是他?我、我……他、他……那信中寫了什麼?”

“這我怎知道?文先生讓我交於張博士,我怎好拆開。”

“文、文先生竟親自為我寫了封信……他竟然為了我寫了封信……”

看著英平一臉傻樣,伊鴻雁失笑道:“知道你面子大了吧”

英平再次感受到自己身份的特殊,便問道:“義父,你告訴我,我那神秘生父到底是誰?”

伊鴻雁收起笑容,他嘆了口氣無奈道:“若是能告訴你,義父在盼賢村便告訴你了。現在你知道的越少對你越好,待時機成熟......他自會出現。”

見義父又是這套說辭,英平頓覺無趣,只得默默走開。

回到屋內,英平不似往日那般興奮,反而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

葉長衫對剛才那封信也十分好奇,此刻又見英平有些異樣,便問道:“英平,你義父拿出的那封信,到底是誰寫的啊?”

“先生的愛徒——文君臣文先生。”

“文先生?就是當時你說第一次寒試被先生選中的那位?”

“對的,正是他!”

原來,文君臣自從入了寒門後便名震天下,中原各路文人騷客將其奉若文曲。文君臣不但文章寫得好,一手書法更是瀟灑俊逸,大唐書法大家褚公更是評價其‘遒勁鬱勃,內有鋒芒’。曾有北魏富商萬金求一字,可文先生不慕名利婉言相拒,久而久之便無人再以金錢求字,是以文君臣的真跡也少之又少,也難怪張夫子見後會如此激動。

兩人陷入了沉思,這是二人第二次見識到中原頂尖人士的能耐。盼賢村青衣公子一出手便將北魏強者擊敗,文先生一封信便讓太學院博士唯唯是諾。如今中原之勢一觸即發,中原列國明爭暗鬥、各使手段,唯有能者方能受到重視,葉長衫與英平自小是在“大丈夫處世,當努力建功立業”這種思想薰陶下成長,怎可能不崇拜這等能者?

兩人就這麼痴呆神遊地坐在屋內,好一會兒都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英平開口說道:“文先生年近五十......今日我提到文先生之時,義父眉毛微挑、眼神微動,你說......我會不會是文先生的私生子!?”

‘嘣咚——’

葉長衫手掌託著下巴手臂撐在桌子上,聽到英平來了這麼一句,竟是肘部打滑,下巴硬生生磕在桌子上。

“啥?你說啥?文先生是你那神秘老爹?”

“對啊,不然我怎麼能入寒門?怎會有人來救我?怎會親筆為我寫信?”英平越說臉色越嚴肅,毫無開玩笑之意。

“這、這有點離譜吧?”

“怎麼會,天底下能讓人不試而入門的還能有誰?唔......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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