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繽紛的薔薇從這邊牆爬滿到那邊牆,雖缺乏陽光的關愛,卻依舊靜悄悄地一瓣瓣綻放著。

小夢九閒得快長蘑菇了,在狹小的庭院裡飛過來兜過去,把一院薔薇新吐的花瓣數了無數遍。

此前熱鬧的場景已不復見。晗冰半死,青鸞重傷,不知被遷移到哪位高人的寶物裡。幼麒麟睡得雷打不動,唯獨燕辭可在外盡情玩耍,

一想到自己被圈養在須彌環裡發黴,小夢九是又憋屈又無聊又恨得牙癢癢。

悄悄往外探出神念,聽到燕辭毫無趣味的審美言論,小夢九咬牙切齒道:“小狐狸能青睞你?絕對是瞎了眼。”

站不住坐著,坐不住躺著,消磨時光的功夫,她漸漸修習得登峰造極了!

幼麒麟的體溫將被窩捂得暖暖的,小夢九櫻口微張,吐出枚金光燦燦的物事,幽幽望了一眼,不禁陷入沉思。

時間輕輕溜走,霹靂的喧響徹底將思緒打斷。

未多時,一陣響遏行雲的吟嘯聲聞百里。須彌環是獨立的半芥子空間,依舊被震得嗡嗡鳴響不止。

緊接著風聲怒號,飄飄蕩蕩之感倏然而生,她隨著燕辭的身軀被捲上高空,翻翻滾滾被拋落到極遠極遠的深海里。

小夢九無緣親眼目睹攪盪風暴的異獸真容,但僅憑那聲令世間萬靈匍匐在地的吟嘯,來者的身份已呼之欲出,除了真龍,世間沒有任何生靈能擁有這等威勢!

拍了拍昏沉的腦袋,驀然發現幼麒麟也已驚醒過來,正呆呆懵懵看著自己。

燕辭氣若游絲,彷彿連靈魂都被風暴拍散架了。

小夢九邊嘀嘀咕咕罵著瘟龍,邊給燕辭灌若木瓊漿療傷續命,再手撫其背幫忙執行周天,催動藥力發散。

反反覆覆折騰許久,燕辭依舊昏迷不醒。

深海中不乏變故,小夢九乾脆施法隔絕氣息,沉入海底隱秘處為其療治傷勢,這正是梅影無法根據誅妖徽記尋找到燕辭的根由。

次日天清氣朗,在小夢九無微不至的照顧下,傷勢略有好轉。

此後數日,燕辭虛弱到了極點,時而昏睡,時而微有知覺,就這般忽睡忽醒的虛度著時日。

耳畔風聲輕柔,恍恍惚惚中,他依稀看見小夢九駕馭著一匹神獸飛雲逐霧,又依稀看見周圍默立著許多人兒,每張面孔都有些熟悉,卻迷迷惘惘看不清楚。

費力張望幾眼即感困頓,再次昏昏欲睡時,忽聽晗冰的聲音埋怨道:“瞌睡蟲,屢教不改!”

燕辭神智一清,忙忙睜眼窺望,晗冰杳無影蹤,卻有頭綠煙繚繞的神獸正馱著自己穿波渡浪。

此獸具避水之能,凡過處水波漫漫俱往兩側奔走,神獸凌波踏水,如履平地。

小夢九牢牢抓著神獸頸上長鬃,“咕洽、咕洽”做呼喝狀,駕馭此獸狂奔。

燕辭驚惶不安,掙扎著支起身子想看得仔細些。

小夢九聽到聲響,回首瞟見燕辭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恨恨道:“喝了半瓶瓊漿還不痊癒,老孃一腳給他踹下海去。”

神獸似乎能聽懂人言,扭首瞧了一眼。

此獸首尾長逾數丈,身披淡青細鱗,額生翠瑩瑩尖角兩枚,角上覆肉。其貌兼具龍相馬形,英武、矯健、高貴的神駿之姿展露得淋漓盡致。

待鼻中嗅到一股獨特而熟悉的清香,燕辭愈發確定這神獸就是幼麒麟。

想當初幼麒麟將浴火蟾囫圇吞下後,終日哼哼唧唧地極度嗜睡。燕辭暗想病從口入,還擔憂它生出不測來。

小夢九曾勸道:“麒麟仁獸,性溫和,辨善惡,平素不履生蟲,不踐花草,遇妖孽則舉口咬之。這光景像是晉階之兆,不必驚擾為好。”

燕辭聽信其言,故不予理會,此時觀之,還是小夢九有先見之明。

幼麒麟奪蟾丹為己用,晉階後形體變化自如,行進時四蹄生雲,綠煙飄繇,端的是雅逸絕塵。

燕辭不知同伴生死狀況,難免心生掛念。

小夢九諷刺道:“庸人自擾,那數人俱非短命之相,倒是閣下差點翹了辮子。”

再言語幾句,倦意上湧,燕辭再度陷入了沉睡。病體初愈,自然睡得舒泰無比。醒來時,齒間再次殘留著若木瓊漿的清香,小夢九刀子嘴豆腐心,原來對他還是極其關愛的。

燕辭提振精神,勉強辨別清方向,忙問要去哪裡?

小夢九嘴一撇,道:“鬼知道哩,大怪獸揀路狂奔,擋攔不住。”

幼麒麟昂首朝天吟嘯一聲,似乎對怪獸的稱謂極度不滿。

小夢九自知失言,輕輕摩挲著幼麒麟後腦,迭聲道:“是神獸,是瑞獸,燕辭才是怪獸!”

大海蒼茫,滿目綠波翻滾,麒麟獸忽而往南,忽而往東蜿蜒而行,寥寥可數的海島和日月星辰的軌跡是行進時的座標。

燕辭和小夢九茫然不解,懷疑麒麟獸兜兜轉轉不是迷了路,就是神通大進樂昏了頭。

次日晨光熹微,麒麟獸終於放緩腳步。遠方莽莽蒼蒼,藍色海霧堆積出一片天水相接的矇昧世界,彷彿真正的天之涯海之角呈現在眼前。

於近處傾聽,耳邊除濤聲澎湃外,別無異常,燕辭不由疑竇叢生。

麒麟凝視著層層霧嵐,眼中溢滿深深的眷戀之情,宛如重臨故鄉,溫馨中還藏著幾分忐忑。燕辭低眉垂首,若有所思。

沉舟島上,迎戰的號角已經吹響,守島修士各撲崗位,嚴陣以待。

耳畔綿軟的風聲、溫柔的濤聲和受訓時如雷般的吶喊飄然散去,唯一剩下的,是搏殺前心絃律動的彈撥聲。

洛望舒收到青龍現身的傳訊,一腔熱血瞬間點燃,凌空遙望滄海深處波濤滾滾,心中泛起願乘長風破萬里浪的豪情。滄海橫流,方顯巾幗之色。

沉舟修士舉目凝望著那條矯健曼妙的身姿,強行按捺下躁動的心潮,臉龐換上赴死時的決絕。為掃妖除魔,當義無反顧,他們等候著,靜靜等候著。

近東處密雲倏滾,巨浪翻濤,俄而雷電晦冥,暴雨流注。

青龍乘雲遊霧而至,蜿身遨翔,輕靈飄忽,首尾或隱或現。其鱗甲青潤,神爪森然,澄目煥燦,犄角瑩如玉樹,金線覆脊,正緩緩流蕩著朦朧紫氣。

青龍垂首俯視孤島,盡顯英偉霸道之氣。

一位金冠白衣修士飄立龍首,徐徐道:“故友來訪,請望舒仙子賜見。”聲若洪鐘,舉島皆聞。其馭龍在遠處等候,看似並無耀武揚威之意。

故友!諸人驚心透涼,紛紛猜測來者即是妖皇羲爻。此人威名之隆,舉世無雙,天下修者曾無數次幻想過其真實面容,殊不料竟是如此一位年屆而立,風神瀟灑的青年。

洛望舒眸光微抬,語調複雜道:“御皇隻身來訪,有何見教?”

羲爻道:“別無他意,一敘故舊之情。”

洛望舒素知羲爻自負其才,不屑於施展詭詐的伎倆,己方這般披堅執銳相侯有失待客之道,遂揮袖屏退群修,側身相邀道:“請御皇登島敘話。”

她言語中未含試探的意思,羲爻身負架海擎天之能,島上佈署其實不堪大用,倒不如坦率相向,顯得雍容大度。

沉舟島首,孤石懸空,石上刻靈符,符文九曲十八彎,形若“鎮”字,石下藤蘿間懸掛鏽跡斑斑的鐵劍一柄,青龍視之有些畏懼不前。

“斬龍劍!”羲爻嘀咕一聲,心中釋然。

洛望舒已從當年懵懵懂懂的末學,蛻變為臻至化境的大修士,此番坦誠相邀,展現出明月入懷般的胸襟,又將青龍據之在外。島上靈氣氤氳,殺機暗藏,憑藉陣法之力當抱有幾分與己對抗的自信。

羲爻不懷醉翁之意,合手推出張飛毯鋪於半空,道:“兵防重地,不便相擾,請於此淺酌一杯。”

“春韻靈毯!”洛望舒灑然道,“妾身昔年敬奉之物,御皇還隨身攜帶著?”

羲爻道:“舊友所贈,睹物思人,不足為怪。”說罷斥退青龍,飄身登毯。

青龍俯身躍入清波之中,霎時雲霧杳冥,不知所蹤。

春韻靈毯,毯漾春韻,自洛望舒微步踏臨,便覺初陽蒸融春意,清風揉碎花香,呈現出一幅“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的盎然景緻。

群修嘖嘖稱奇,空闊海天之間嶄露的一片旖旎春光,猶如海市蜃樓般虛幻縹緲,卻又令人耳目一新。

毯上桌椅齊備,有樽有酒,羲爻屈尊拂席邀客,淺斟酒漿相敬,其語調柔緩,舉止瀟灑。

洛望舒常念羲爻點撥之恩,誰知今日竟淪為大敵,不由喟嘆道:“闊別多年,御皇別來無恙?”

羲爻直言道:“仙子音容切切在心,只恨滄海遙迢,難以相見,故冒然拜會以解久別渴慕之思。”

洛望舒聞言微慍,語氣轉淡道:“舊友重逢,當共效濠上之樂,只是御皇擁兵虎視之際再說出此言,豈不違心?”

羲爻默然,又解釋道:“鄉愁如織,故土難離,跟仙子為敵實非羲某所願。”此後殷勤勸酒,款語溫言,再不提渡海侵擾之事。

洛望舒本有勸其解甲休兵的心思,但見他執迷不悟的模樣,滿腹規勸之言到底未吐露出半個字來。

滯留多時,兩相辭歸,洛望舒遙遙致謝道:“承蒙御皇款待,不勝感激。暫且作別,再會有期。”

羲爻眉間掛著幾分寂寥,道:“千言萬語道不盡,別來無恙酒一杯。待他日重逢,生死由命。”話音落時,青龍躍出清波,載著他挾風帶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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