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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愈深,宿地裡外佈設明崗暗哨,有些修者閒著無事,說自願值夜巡邏,然後一窩蜂地跑去九尾狐歇息處偷窺。

驂鶴宮內,胡不夷環顧群修,突然問道:“大乘府梁一霏道友在此,何故不見月華夫人?”

有位低眉垂眼的女修輕輕抬起頭來,呆望著胡不夷紫色的眸、桃紅的唇、美瓷般的肌膚和風流帥氣的面容,神情有些慌張,也有些羞澀。

群修暗暗好笑,素聞狐狸精妖魅多情,專以美貌惑人,讓無數英雄為之神魂顛倒,誰料女子見之同樣把持不住。

但轉念一想,男人好色,女人自不例外,這就見怪不怪了。

梁一霏滿臉嬌羞,答道:“陸吾被羲爻拉攏,正整合遺荒之野的靈精獸怪,有侵吞神洲之意。”

座中客俱已知曉此事,摘星原腹背受敵,每次提及均覺千斤重擔壓肩。

梁一霏續道:“鄙上驚聞此信,遂攜夫人急赴枕戈城調遣下屬應變,並傳訊伽藍寺玄鏡方丈,陳述軍情,以期聯同禦敵,此刻尚未有確鑿的訊息傳來。”言語甚急,可見其憂心如焚。

陸吾作亂,翠羽觀首當其衝,假如缺乏大援相助,勢必難以渡過這場危機。

蟠淵盟傳訊之事,群修早有耳聞。聽說玄鏡閉關未出,玄音遠在滄海,玄虛正好藉故多番推諉,究竟是故弄玄虛,還是想借機剷除異己,世人不得而知。

此番做派無異於囁嚅小兒,完全不識大局。蕭燭遠有鑑於此,遂將多數門人派往滄海之派,亟盼同塵苑顧念聯盟之誼,稍加照拂。

柳若璽勸慰道:“玄鏡方丈深明大義,斷不會袖手旁觀。”她心中頗不以為意,陸吾道術通微,此界能與之抗衡者屈指可數,玄鏡方丈正是其一。

蕭燭遠僅留道術神妙又兼遁術驚人的門主長老待敵,佈局的目的顯而易見,倘若伽藍寺果真借刀殺人,其必攜屬下遠走他方。屆時,摘星原門戶大開,就看化清門、伽藍寺是否樂意。

此計雖是下下之策,卻不失為相互制衡的首選。群修深知利害關係,不由暗罵伽藍寺某些禿驢淺薄無知。

胡不夷隨口一問,殊不料引出這多事來,遂自語道:“陸吾,終於按捺不住性子了!”

群修知其所指,紛紛沉默下來,遺荒之野跟修真界的仇恨不算淺,於情於理,陸吾的舉動沒有對錯之分。

潘聖臨乾咳一聲,引開話題,詢問妖修進犯之事。

胡不夷淡淡道:“試探性攻擊意在打探虛實,高階妖修合力攻破前鋒營防,誅妖盟死傷弟子近百人,多位化嬰修者掛彩。”

紫霞山的防守之勢輕易暴露,聽者無不驚訝。

胡不夷一副老成練達的模樣,擺手道:“穩著點,豈不聞虛則實之,實者虛之。前沿臨時駐地,僅僅是示形於外,用來麻痺敵人的。”

潘聖臨皺眉道:“胡兄此話怎講?”

胡不夷喜滋滋道:“兩軍對陣,打探敵情是常態。駐地裡以老弱散修為餌,軍紀渙散,化嬰修者倉惶應敵,部署混亂。妖修見之自然輕敵,假如羲爻果真萬里奔襲,誅妖盟陳重兵在後,恰可以逸待勞。”

群修恍然,連贊:“妙計!妙計!”

誰知胡不夷收起笑顏,苦巴著臉道:“可惜另有個妨礙。”

群修再一驚,忙問緣由。

胡不夷扶額嘆道:“妖修未曾戀戰,大數看清佈防即走,獨留神獸青龍斷後。”

青龍!群修駭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青龍是上古四靈之一,主五行木之精,其實力絕非尋常空冥期修者所能比擬的。

“諸位聲名顯赫,天下英豪無不肅然起敬,何故慌亂?”胡不夷轉首又做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怡然道:“化清門、伽藍寺俱是建派千年的巨擘,底蘊之深厚不是一頭癩龍可撼動的。”

此人風一句雲一句雨一句,喜怒無常,極度無禮,眾修士甚感不悅,暗罵這隻死狐狸真是個風魔九伯。

潘聖臨怒氣上湧,沉聲道:“化清門統馭群雄抗擊妖患,是憐憫蒼生之故,非為一己之私,不應單獨出力!”

胡不夷嗤道:“反正胡某千里迢迢赴會,算是盡過綿薄之力了。”其言下之意,是說此番應集結之令來做個交代,餘事是否理會還說不定哩。

潘聖臨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又聽妖狐道:“青丘山門單戶薄,不比那些名門大派,還有被利用的價值。”話突然說透了,其出言戲弄,原是為同塵苑抱不平。

洛望舒孤軍深入,絕對是羲爻西進的絆腳石,誅妖盟如此安排不乏歹意。

“化清門濟世安邦之意未改,同塵苑甚是感佩。”柳若璽不想做無謂的口舌之爭,適時道,“山主古道熱腸,不會坐視妖修荼毒蒼生。此間戲語,莫不是埋怨妾身來晚了?”

俗話說良言一句三春暖,惡語相加六月霜,潘聖臨聽罷襟懷舒暢,心道任這狐妖舌燦蓮花,同塵苑終歸不受挑撥。

胡不夷領會其意,苦笑道:“仙子明見萬里,胡某受青龍戲弄,肝火太旺。”

群修莞爾,盡皆釋懷。

此去沉舟還有數日行程,柳若璽以眼色示意胡不夷,一同起身告辭。

梁一霏執其手道:“沉舟島孤懸海外,姐姐此去險阻重重,還望珍重。”

柳若璽凜然道:“天涯路雖遠,相逢終有期,倘若真有一日面臨危難,同塵苑定不負結盟義。”此話沉甸甸的,分量足以讓普天修士悚然。

遙望狐族子弟簇擁著同塵苑一行劃破夜空而去,諸人神色各異,默然不言。

營地外蒼松如濤,再過十年,青帝陵將重現在這片連綿起伏的松波里。

青帝乃司春之神,主萬物生髮,青帝陵並非陵寢而是其昔日的修行秘府,傳聞其中至寶無數,搬之不竭。

可惜每次入陵均得之甚少,究其原因,是陵內無數禁制遇強則強,遇弱則弱,何人破禁則何人可入,極其通靈。

胡不夷慨嘆道:“食之無味棄之可惜,誠為雞肋也。”

柳若璽搖首道:“萬般枯榮,皆須隨緣。伊輕塵名噪一時,緣於其深入陵中服用奇珍,須臾間即晉級為化嬰修士,此事廣傳天下,成為美談。”

許多子弟都聽過這段佳話,卻不敢輕信,還說流言止於智者,口口相傳必有失實之處。然而柳若璽玉口金言,斷不會以訛傳訛,想必是確有其事。

胡不夷道:“咦,那枚賊胚倒是福緣不淺!”

柳若璽道:“苑主曾說‘青帝陵往復出現,執意靜候有緣人。日後必為他人降服,陵中至寶盡歸其所有。’寶物通靈,德者居之,妾身亦深信不疑。”

胡不夷頷首道:“洛苑主學通古今,想必言下無虛。”

星夜趕路,自有番別樣的風景,遙望繁星閃爍,聆聽四下裡蟲聲唧唧,莽莽林海透露著難以捉摸的神秘感。

群修身姿飄繇,彷彿一陣清風滑過樹梢,逐漸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空穴易來風,陸吾作亂的傳言不假,遺荒邊緣的境況還一如往昔,但枕戈城守衛已經感應到了異動。

原野上,偶有零星的妖物低空盤旋,每逢深夜來臨,就有些神秘地光束輕輕閃爍,這座古老的森林彷彿正從久遠地沉睡之中甦醒。

枕戈城一改往日熙攘繁華的景象,漸漸被死寂和冷清所取代。

城中黎民緊急遷移,唯留蟠淵盟一支精銳堅守,護城陣依次開啟,光幕層層疊疊遮斷城池,跟諸餘山殺陣連成一片。

城頭的曦陽暖烘烘的,卻捂不暖內心的冷意,遙望遺荒之野還籠罩在瑰麗的煙霞之中,而鼻間所嗅到的災難氣息卻越來越近。

蕭燭遠坐有虎相,走有狼形,兩鬢飛霜依然掩不住一身軒昂氣。其身後旌旗獵獵作響,旗下橫列著近百位叱吒風雲的化嬰修士。

決勝疆場,氣貫長虹的精銳之師才是蟠淵盟絕對的倚仗,任何空冥期修者都難以阻擋其奮進的鋒芒。

蕭燭遠是整合零散道門而雄霸一方的至尊,卻更喜歡以平和的對話來解決問題。只可惜,陸吾未必是願意聆聽廢話的善類。

欲破眼下之局,所交換的代價絕對是蟠淵盟難以承受的,愁腸百結之際,左右急稟道:“伽藍寺玄鏡方丈攜眾僧來援。”

蕭燭遠喜出望外,急忙率眾出迎。

東城門禁制啟封,數十位佛門修者振衣拂袖,如流雲般捲來。

當先一位老僧形貌豐潤,渾身彌散著瑩白柔潔的光輝,其澄淨的雙眸裡慈光翻湧,手上捻一串真佛舍利所制的念珠。念珠金芒璀璨,充盈著浩瀚純粹的真佛之力。

其身後緊跟著位意氣風發,俊朗灑脫的精壯和尚。

和尚赤左臂,著猩紅佛衣,腰繫雷紋墨玉帶,脖頸懸掛一十八枚黑亮佛珠,掌間持蓮華寶杖。杖身紅若胭脂,頂端數枚金黃蓮瓣張合呈飛鳶狀。

餘僧六塵不染,行如風,立如松,坐如鐘,俱有化嬰期修為。

大援趕至,竟是伽藍寺玄鏡、玄虛兩大空冥期修士攜眾僧駕臨!

蕭燭遠喜不自勝,拱手道:“方丈佛駕光臨,請恕蕭某未能遠迎。”

玄鏡合什道:“阿彌陀佛,老僧身負遲來之罪,不敢再勞蕭施主出迎。”

其說話不急不緩,態度不浮不傲,不愧為冠絕當世的神僧。

蕭燭遠笑道:“諸位遠途勞頓,請至城中用茶。”

此數日來,蟠淵盟修士席不暇暖,時時盯防著獸妖的舉動。時今強援來臨,卸下重負,鬥志竟空前高漲,紛紛蓄勢欲跟獸妖決一死戰。

蕭燭遠見狀憂心更甚,滄海誅妖,世間格局將被打破。勝或不勝,動盪必久,鬥爭亦將翻開新的篇章。

彼此保全實力,絕對是博弈場上的終極目標。其幾次三番邀約玄鏡前來,旨在依靠伽藍寺勢力抗拒獸妖鐵蹄,並無心以蟠淵盟多年的基業作陪葬。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縱使摘星原淪陷亦無妨,最難割捨的無非是多年嘔心瀝血培養起來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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