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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夢鹿城,穿林越壑,過望天門後抵達膏腴之地。

東昧平壤沃野千里,湖泊星羅棋佈,百帆爭流,田野間農夫耕作,恬靜閒適。

天空澄澈,風煙怡情,一股清秀無塵的靈韻緩緩流淌。

柳蔭下媛女刺繡,街陌上游人微醺,一群稚子在青瓦紅牆邊耍鬧,偶爾蹦出幾句耳熟能詳的詩詞。真是好一處煙柳繁華地,富貴溫柔鄉!

沒有戰亂的年代,一日三餐只是最簡單的幸福,黎民安居樂業,似乎沒有任何事情能攪擾他們享受自由和平靜。

眾人見之悠然神往,杜若洲曼聲道:“漠虛靜以恬愉兮,澹無為而自得。”

夙沙清影偏首道:“一邊貪圖口腹之慾,一邊主張清虛淡泊,究竟是慧心妙舌?還是巧舌如簧?”

杜若洲合什道:“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佛家此言跟杜某所見略同。”

鬱律取笑道:“師弟竟然兼識佛門奧義和道家精髓,莫非前世的酒肉和尚,投胎成了今生的假道士......”

曲羽衣剛折下一根柳枝,聞言忍俊不禁,回眸笑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這一笑猶如永夜中曇花一現,越短暫卻越驚豔。

杜若洲心已慌意已亂,臉上洋溢著莫名的幸福,傻傻道:“額......嗬......師妹真是風趣......”

曲羽衣香腮飛紅,不期然揉弄起衣角,神色間滿是羞臊與慌張。

夙沙清影掩口偷笑之際,瞥見鬱律悄悄擦拭著鬢角尚未流出來的冷汗。

燕辭信口胡謅道:“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裡有個小和尚,小和尚有隻小木魚,天天敲天天敲,也不知敲來敲去敲什麼。”

杜若洲道:“敲個鬼!”

燕辭忍住笑道:“有一日,小和尚動了凡心問佛祖:酒為何?佛說:亂性之物。過一日,小和尚又動凡心問:肉為何?佛說:作惡之物。小和尚若有所思,過數日小和尚再問:女色為何?佛說:不淨之物。小和尚疑惑重重,終未能成佛。下一世,小和尚投胎成小道童,問:酒為何?道說:養性之物。又問:肉為何?道說:養身之物。小和尚神思恍惚,再問:女色為何?道說:生命之源。小和尚迷糊了,庸碌一世悟不了道,彌留之際哀嘆曰:佛非佛,道亦非道。山常在,登法不一罷了,此身為佛道所累矣!”

杜若洲聽了拔腳便踹,笑罵道:“混小子,敢編排我!”

燕辭閃身躲避,道:“好好一個典故,可莫會錯了情。”

餘人莞爾,但細思之頗有所得,若能持心守正,自不必嘗試萬法。

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天下萬事莫不如此!

西林壁跟望天門遙遙相對,是進入東昧的第一城。

此城氣勢宏偉,依北山而建,形制、佈局頗有特色。

城中街陌交錯,縱橫數十里,人煙阜盛,商客蜂聚,三教九流無所不包。

穿過笙歌鼎沸的長街,望北出城,踏上條通往城郊的直道。

直道平闊,兩側樹木蔥蘢,足可容納數輛馬車並肩疾馳。

爬十里長坡,疊疊翠翠的峰嶺中再現一城,題名西林坊,僅容許修真者出入。

城牆高壘,宛如雲山之中的一條青色飄帶。北山峰巔,一條懸泉倒瀉而下,噴珠濺玉,霧漫雲繞。

眼看城外菸霞飄飄,腳底一片輕盈。

城主潘聖臨是賦閒在家的天潢貴胄,在俗世中承襲王爵,規格禮制極高,他也是化清門禮遇有加的客卿長老,因其地位尊崇,故來往此地的修士俱來覲見。

高居此城,俯瞰西林壁芸芸眾生為餬口謀衣而奔波,自己卻盡情享受著天生天賜的富貴榮華,這恐怕是潘聖臨最幸福的事情。

城池守衛均有旋照後期修為,因平日被人吹來捧去,接人待物頗顯出幾分傲慢,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只是看門而已。

趨炎附勢,坐井觀天,似乎是所有世間小人的通病,主人家若非是疏於管理,便是過於不拘小節了。

打狗須看主人面,來往修士不好計較,紛紛領了通行玉牌便欲進城。

正此時,忽見城牆根下,一位腳踩雲鞋,跛足蓬頭的老道搖搖晃晃而至。

道人邋里邋遢,容顏枯瘦,其手中挽著酒壺,但酒已喝盡,抖了半晌一滴也無。

老道眨巴著乾澀的眼睛,蒜頭鼻使勁哼了兩聲,愁眉苦臉道:“他娘咧,這酒不耐喝!怕是被賣酒的老倌誑了。”

酒沒了當然要找打酒的地方,老道行至城門口猛然嗅到濃濃的酒香味,隨即忘乎所以,喜滋滋的轉身提步便入。

門口行人甚眾,俱是往投西林坊休整和集結的修士,見狀齊齊傻了眼。

老道周身未曾逸散出半絲靈力,觀其言行舉止似乎也並非修者。

即便有些道法高深的修士可施展隱匿神通以避人耳目,但在城門守衛所執的測靈盤上,絕對有跡可循。再者,眾人從未聽聞世間有此不修邊幅的成名道人。

城門守衛初始還拿不定主意,多番驗看測靈盤,未見異樣,故確定這是位稀裡糊塗的闖入者,遂出言喝止道:“城中重地,不得亂闖!”

老道甚覺莫名其妙,隨口問道:“為啥?”

一修士笑罵道:“無知老兒還問東問西,可速去,免得別人趕你。”

老道一愣,賠笑道:“小友何必出口傷人?天下人走天下路,老道只想進城打口酒喝。”

那修士揮手驅逐道:“去去去,關我屁事!”

老道形貌潦草,但那身寬以待人的涵養功夫倒是不俗,非但不著鬧反而以溫和的口氣詢道:“莫非是城中不甚太平?”

那修士極不耐煩,斥道:“關你屁事!”

在此人眼中,天下諸事只有兩件事,一件關我屁事,一件關你屁事。

如此冷漠不近人情的態度引得人人側目,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老道的火氣頓時發作了,且一發作便無人按捺得住。

一股狂暴靈壓沖天而起,化身金色怪獸一猛子便入城中。

驟見眼前金影一閃,猝然炸開,金浪漫空,滿天牆磚猶如爆米花出爐,瞬間被掀得七零八落。

轟!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此時方傳入耳際,直將眾修士驚得靈魂出竅。

化嬰期!這不起眼的老道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化嬰修士!

偌大一段城牆徹底消失,卻並無一人受傷,那洶湧的金浪擦肩而過,爆炸的威力並未波及到任何人。

此人靈氣內斂得毫釐不洩,甚至連測靈盤都難以察覺,想必是修習了某種精擅於匿隱的神通。

另外,其將法力控制由心,施法後尚能拿捏得如此精準,絕對是化嬰修士中極其少見的存在!

老道氣定神閒,別說推倒一扇門,彷彿掀翻一座城才是真正的屁事。

一干修者呆若木雞,忽聽城中鶴鳴聲聲,清越悠揚。

凝目遠望,一座鏤金鋪翠的七鶴寶輦冉冉升起,寶輦上點綴著綠葉桃花,四周霞光氤氳,瑞氣千條。

天地間驀然充斥著一股富貴而霸氣的韻味!城主潘聖臨的代步鑾輿,居然以七頭仙鶴牽引,以飽吸星辰精華的神桃木打造而成。

鶴唳雲天,矯翅飛雪,寶輦拖曳著神虹般的桃花雨翩然而來。

其後數點人影簇擁,影若飛鴻,倏忽跨越數里地界橫在眾人眼前。

寶輦之上,穩坐一位俊朗威武,頗有龍虎之姿的中年修士。

他烏髮披散,黑袍飄飄,闊口邊蓄滿短髯,鷹鼻上方那雙冷酷犀利的眼瞳,掛著對眾生的蔑視。

“有諸於內,行諸於外”,潘聖臨生而享受齊天之福,走的是王霸之路!

其一眼即看穿老道修為,但百年來從無人膽敢在西林坊外尋事生非,誰都不能例外!

潘聖臨漫不經心地撫弄著嵌在指端的那一枚冷光扳指,質問道:“來者是客,客隨主便,道友此舉是欺本王門下無人耶?”

此人不問是非曲直,偏袒城池守衛的心思不言而喻。

那老道儼然是位隱居深山的苦修之士,平素少在紅塵行走,故而完全不知曉西林坊的規矩。

時見潘聖臨攜數位化嬰修士傾巢而來的陣仗,隱約已猜出幾分因由,不過他的興趣並不在此。

其心隨念轉,周身靈壓再次攀升,剛猛無鑄的氣勁宛如數道銅牆鐵壁往外推移,測靈盤嗚嗚作響。

圍觀者齊齊失色,有人驚叫道:“化嬰大圓滿修者!”

潘聖臨神色一凝,老道的修為與自己在伯仲之間,但其氣勁中隱隱浮現的金色太極圖案,無不彰顯著這是位攻擊防禦兼備的大修士。

道者一改枯瘦形貌,肌膚表裡綻放出絲絲神芒,神采飛揚道:“老道素來獨學寡聞,今日偶遇道友正可切磋一番,還望成全。”言罷神情患得患失,看似技癢難耐。

知己知彼方可百戰不殆,可惜潘聖臨從未聽說過此號人物,本不想為此結下私怨,但道人越不識趣,越讓他心生慍怒。

霸者勇猛果敢,更何況佔據天時地利人和,與之一戰又何妨!

潘聖臨豪氣干雲,灑然道:“主隨客願,本王自當奉陪。”

老道喜滋滋的方待一展拳腳,驀然,耳際飄來一串笛聲。

笛音婉轉飄渺,縈繞著無盡的情思與牽掛。

眾人怡然出神,循聲而望,只見遠山之巔一道峻拔的身影抱笛橫吹,霞煙在他腳下翻滾瀠洄,縱使目力再強也看不清其真容。

笛音漸轉急促,個個清亮的音符在山間碰撞,飄零流轉,滿是悽悽別離之情。

老道聽之搖頭嘆息,遽然騰空急逝,跟那人並肩離去,竟是不告而別了。

一種難言的情緒在場裡翻湧,許久許久,潘聖臨收回目光,冷冷道:“此門一應守衛,悉數杖斃。”說罷駕起寶輦逕回城中,只留下一片哀嚎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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