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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木有造夢之能,每逢月圓,樹根下即會沁出多姿多彩的砂粒。砂粒輕盈若雪,可催人入夢。

夢境,是現實和虛幻的融合,無論人畜抑或草木,均有夢境。

人之入夢,遍嘗喜怒哀樂,或排憂解慮、或創意無限。若木造夢同樣入夢,恰是在美好的夢境裡才沁出甘露輔助精靈脩行。

夢精靈是伴夢而生的聖靈,其採擷金黃的、絳紫的、翠綠的、雪白的、殷紅的五種夢砂,鼓著腮幫子以息相吹。

夢砂落於何處,沾染到的生靈即墜入美夢、春夢、象夢、白日夢和噩夢五種夢境,暢享跨越時間、空間的美妙。

自晗冰歸於沉寂後,燕辭終日哀哀欲絕。行立坐臥,滿眼俱是晗冰身影,那似水明眸中蘊含的溫柔與憂傷,讓他難捨難分。

那一顰一笑,一言一行時時刻刻縈繞心頭,又讓他痛斷肝腸。

清醒時如臨末路,唯有在睡夢中漸漸遺忘。

連續數個夜晚,小夢九總會悄悄吹一粒夢砂在燕辭身上。夢境中一個個鮮活的面容浮現,用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耳畔喁喁細語,叮囑他要堅強要勇敢。

燕辭已分不清現實與虛幻,彷彿時光倒流,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他牽掛的人依然陪伴在身邊。

西南一隅,有座峻拔料峭、雲遮霧繞的浩瀚神山。

巫山!

相傳赤帝之女瑤姬,芳華絕代、溫婉賢德,奈何天妒紅顏,未嫁而隕。

其亡後一縷香魂化身瑤草,吸日月之精納天地之霖而修得仙身,世稱巫山神女。

神女的修行境界與道合真,是此界唯一的寂滅期修者,傳聞她旦化為朝雲,暮化為行雨,手執仙藥,藥醫百病。

小夢九遵照精靈王的指點,引領燕辭輾轉萬里,堪堪近月才到達巫山腳下。

神山高遠,陡峰棋佈,霧靄嫋娜相依,恍若神蹟。

小夢九翩翩飛舞著,僕僕風塵難掩疲憊之色,她嘟嘴埋怨道:“巫山果然遙遠,這次晝夜兼行,可累死老孃了!”

燕辭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小夢九瞅了他一眼,道:“流不盡是相思淚,道不盡是相思苦。閣下想哭便索性在山下嚎上幾聲,免得等會神女看你礙眼!”

燕辭問道:“你見過神女?”

小夢九一撇嘴,有些難為情道:“額......夢見過。”

稍微休息後,兩人整裝欲行,忽聽一陣骨碌骨碌的聲響,四五個碩大的南瓜從山間滾落下來,其後一白一灰兩隻兔子穿著短褂,抗著藥鋤,墊著腳步興高采烈的追逐而至。

燕辭看傻了眼,暗歎一來巫山就撞妖,世間竟有靈性如此驚人的兔子!這神仙府地果然跟世間有云泥之別。

兩兔子調皮搗蛋,看見生人毫不懼怕,反而扔下藥鋤湊過來觀望,白兔鼻子一翹一翹的,竟口吐人言道:“嗚呀,小精靈!”

小夢九諧趣橫生,甜甜一笑道:“嘿呀,小兔子。”

灰兔尤其調皮,用一枚狹長的樹葉包著左眼裝獨眼龍,跳了兩跳問道:“你倆來此做甚?”

小夢九嫵媚道:“特來拜謁神女。”

灰兔豎起身子道:“神女不在家。”

小夢九笑道:“去了哪啦?”

灰兔故意折彎一隻耳朵,一本正經道:“蹤跡不定,要麼是雲遊四海,要麼是四海雲遊去了。”

燕辭著急道:“何日方歸?”

白兔撇嘴道:“灰兔騙你的。”

燕辭喜道:“真的?”

白兔樂不可支道:“假的,神女真不在。”

灰兔見燕辭被愚弄,直笑得打跌。

燕辭偏頭看看小夢九,問道:“你想不想吃紅燒妖兔肉?”

小夢九舔了舔嘴唇,道:“好吃麼?”

白兔灰兔齊聲道:“不好吃,難吃得很!”

燕辭展顏道:“鮮香四溢,肥而不膩,準保你垂涎三尺。”

小夢九再次舔了舔嘴唇,兩兔一迭連聲道:“其實神女在山上,剛剛是騙人的。”

燕辭搖頭道:“鬼才信哩!”

白兔扛起藥鋤就逃,回首道:“絕對真,神女居住的行雲宮就在神女峰上,快去吧。”

巫山蒼茫而神秘,雲霞霧靄相映,恍如披上了五彩霓裳。

多年來,神女的傳說屈指可數,但樁樁件件無不震古爍今。

燕辭心懷敬畏御劍而上,所過處,但見懸崖峭壁刀劈斧削,流泉飛瀑妙韻天成。

正覺心曠神怡時,感應到一股牽墜之力憑空而生,山腰以上果然布有御空禁制。其讓往返修士皆如凡人,不經一番烈火熬金的考驗不可覲見神女。

抬眼遙望嵁巖深澗邊,一條陡險的青石階梯蜿蜒上行。

提步而行,落腳處力沉千斤,咬牙堅持再跨一步,雙膝情不自禁的顫抖起來。

燕辭倒吸一口涼氣,照此情景,實難以想象等攀上山巔已是何年何月。

小夢九催燃一枚神行符,符籙靈光爆閃,激射出一輪光暈裹遍全身。

宛如剛服食過補藥,精靈足底生雲,身姿飄飄逆風疾行,約莫攀至百丈外才落坐歇腳。

燕辭一步一頓奮勇攀爬,見狀是羨慕不已,小精靈身懷異寶,登山不費吹灰之力,他顧影自憐,滿腔豪情幾欲消磨在這狹窄的棧道里。

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也。一路行來風雨兼程,他可以走得很慢,但絕不回頭。

持續將法力傾注於雙腿,精神稍稍振作,拋卻雜念昂然舉步,可惜踏足處依舊落地生根。

吼一聲跨一步,跨一步吼一聲,汗如滾珠悄然打溼了衣衫。

燕辭如同烈日暴曬下的土狗,伸長舌頭還喘個不休。

林中飛鳥、樹間昆蟲悉數湊了過來,破鑼碎鼓地嘶喊著為他助威。

疲倦已侵入骨髓,燕辭像張人皮地毯一樣鋪在臺階上休息,連支援咬牙的肌肉都酸透了。

略定定神,回首一望,盞茶時分堪堪行了十餘階,他一口老血差點噴了出來。

小夢九托腮凝眸只顧著想心事,對燕辭鬼叫連天是漠不關心。

和煦的陽光灑在身上,令人睡意綿綿。

睡夢中有滿滿一鍋紅燒兔肉,紅潤鮮香,粲然可觀,令人垂涎欲滴,吃完一鍋再端一鍋。

小夢九意猶未盡的醒過神來,卻見燕辭兩眼發黑,雙手駐膝在丈餘外晃盪,縱使耕了一天地的牛都比他精神得多。

小夢九毫無憐憫之意道:“四肢發達,奈何是個累贅!咱們神女峰見吧。”說完再次點燃靈符翩然而去。

山巔遙不可及,但地面那條孤單的身影,跳動著一顆絕不放棄的心。

燕辭生吞下數株靈藥,回覆了些許體力,再咬咬牙勇往直前。

忍受著炎炎烈日,伴隨著殘月清風,任憑風吹雨打飢寒交迫又如何?鞋履破了便赤足而行,衣服爛了便赤膊上陣。

三日三夜,燕辭餐風沐雨一路未曾停歇過,窮盡心力踏上最後一級山階,獵獵山風狂吹,巫山之巔,神女峰漂浮其上。

寶塔狀的山體清奇秀麗,綻放著瑩潤之光,巧石蒼松姿態萬千,杳無窮盡,其間靈猴嬉戲,仙鶴祥鳴,正是仙家靈境。

通往神女峰的道路,是斷崖邊疏朗懸立的百餘株浮木,浮木粗者猶如磨盤,細者彷彿柳枝,正在山風中徐徐轉動。

荊棘林!若過不得荊棘之境,從哪來就得回哪去。

斷崖高逾千丈,陡峭險幽,其下雲霧不生,令人望而生畏。

浮木不堪負重,踏足其上晃晃悠悠的,彷彿隨時可能跌落崖底。

燕辭的心剛抽緊,背上便傳來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其置身處已驟變成一方荊棘天地,整個空間枝椏交錯,木刺橫行。

一排排尖刺釘入脊背,將他硬生生掛在了半空,稍微動彈一下,渾身皮肉無處不疼。

好不容易尋了段稍微光滑的樹幹擱腳,才慢慢將背脊從尖刺上脫落出來,燕辭涼風倒吸,疼得牙都快咬碎了。

前方荊棘更密,他遇縫插針似的林中鑽行,每走一步都有刮擦掛碰。

皮肉之痛痛入骨髓,無數次逼著他放棄,荊棘林撕破了他心靈深處的偽裝,將那深埋著的恐懼赤裸裸曝曬在青天白日下。

求生的意志已模糊,卻依然在麻木的邁步,是放不下吧。

傷口終將癒合,痛苦總會褪去,只是那如潮的思念,如何讓他忍心相負?拖著疲累之身踽踽獨行,鏤刻在心底的麗影成了他唯一的支撐。

衣衫已襤褸,體已無完膚,好在荊棘林邊緣已在目,小夢九甜美的笑意已在目。

踏出林外,山風振衣,腳邊芳草搖曳,香氣襲人,風雨之後終會見彩虹。

回首一望,浮木依然,荊棘林似乎從未出現過,但肌膚上的斑斑血跡卻印證著這一切絕不是幻境。燕辭愣愣看著百餘株浮木散佈虛空,感覺恍若隔世。

巫山神女不逐名利,卻早已名垂千古,即使其居住的行雲宮,同樣譽滿天下。

曾經,不知有多少修真之士慕名而來,或想求經問道,或想尋仙幕友。然而碌碌天下客,俱非有緣人,經一番折騰後無不鎩羽而歸。

來者語焉不詳,只推說神山難覓,加之神女仙蹤渺渺,無人有幸一見。久而久之,巫山神蹟便淪為了傳說,不過充當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

神女峰之巔,浮動著午後慵懶的氣息,一白虎、一孔雀、一青狼聚首觀望著眼前的浮幕。

見燕辭步履從容攜精靈登峰,青狼聳聳身子,口吐人言道:“視死如歸,這年輕人不容易!”

孔雀搖著羽冠接道:“想求的事恐怕也不容易。”

白虎打個哈欠,一步一搖往宮外邊走邊道:“俗人俗物,轟走了了事。”青狼孔雀相視一笑,亦往宮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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