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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的變化,都顯得突如其來。
彷彿一個清晨過去,石玥就從被眾人關照的苦命打工負債少女,搖身一變成了堂堂正正的石街第一玉主。以至於少女急匆匆地趕去文遊司指定地點,迎接今日的靈山遊客時,街坊們的招呼聲中都帶了幾分敬重。
在外人看來,這些變化彷彿只是微不足道的語調區別,但對於生活在石街的人來說,這多出的幾分敬重,卻至關重要。
重要到,很多人都已經坐不住了。
正午時分,石街老洪家常菜,一如既往的人滿為患。
而靠近正門的一張方桌上,正面對面坐著兩人。一人年約二十,身穿精緻綢衫,腰間掛了一隻木匣、一隻玉瓶,宛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與四周浮躁的市井氣質明顯格格不入。
“我還是有些不明白。”
年輕人皺起眉頭,放下筷子,放任盤中火候拿捏完美無瑕的油爆雙脆逐漸冷卻,卻仍按捺不住好奇地問起了自己的同伴。
“那個小姑娘,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接任玉主之位了?就因為她按時還清了區區一百二十萬欠債?”
坐在他對面的朋友,是個富態的中年,青帽白褂,聞言咧嘴一笑:“區區一百二十萬?也就薄公子你能說得出來這種話。在我們石街這種窮地方,能拿出一百二十萬靈葉的人可是百中無一,何況還是現金呢。”
“就算千里挑一,石街幾十萬人裡也能挑出好幾百,為何她就能為玉主?”
中年人說道:“薄公子,你所就職的金瀾塢,是茸城赫赫有名的大錢莊,塢內職員,打底也是畢業於各個名流書院的中品金丹。但這麼一眾精英,不還是要乖乖聽從那個顧小娘的命令?”
薄公子失笑:“顧兮的父親顧蒼生是波瀾莊的二老闆,和大老闆餘萬年有八拜之交,家中還有從金鹿廳退下來的準元嬰長者。對上顧家的小公主,那些打雜的金丹們哪裡還敢有二話?但石玥的父親又算什麼?”
中年人說道:“石秀笙是個一事無成的爛賭鬼,但終歸姓石啊。”
“哪怕石家已經一無所有?”
“但他們還有歷史和傳統啊。”中年人說著,夾過一塊已經略微涼下來的腰花送入口中,細細咀嚼後,才說道,“你可能不知道,石秀笙當年並沒正式繼承玉符,但以準玉主的身份,他都能從街坊那裡借出百多萬靈葉來……那時他爛賭成性,債臺高築早就是眾所周知的事。可奈何人們還是願意掏錢!把自己藏在瓷罐裡的那點棺材本都掏出來給他!甚至後來石玥主動攬過債務,街坊們都沒幾個人願意過去催債的!這就是姓石的好處啊,換作其他家,哪有這麼便宜的好事?”
“哪怕是張老闆你,也不成嗎?”
“哈哈,換了是我張俞,人們肯定要過來落井下石,跟我算利息了。畢竟,我是整個石街,最與傳統二字背道而馳的人啊。”
“背道而馳?”薄公子有些好奇,“哪裡背道而馳?”
“第一,我比他們任何人都有錢。”
薄公子點點頭:“的確,哪怕在整個茸城,你的財富也能排到二十名上下,在石街更是遙遙領先。所以,因為有錢便背道而馳,是指石街人仇富?”
張俞又說:“第二則是頻頻與你這樣的上城區精英同桌吃飯。”
薄公子於是失笑:“這麼說是我拖累張老闆了?”
“哪裡,伱們別嫌棄石街拖累整個茸城就萬幸咯。”
“當然不會,石街雖有許多與眾不同之處,到底也是茸城的一部分。實際上,偌大城市,又哪裡有完全相同的兩個街區呢?只要肯服從大局,以茸城整體利益為重,就不存在什麼拖累不拖累。”
張俞聞言,更是感嘆:“薄公子真是深明大義,可惜……”
薄公子則說:“不必可惜,張老闆請放心,文明是大勢所趨,順者昌逆者王。地區傳統也好,偶爾上位的玉主也罷,都不該也不能阻擋文明的進步。總之,我很期待以後能在文明的石街與張老闆合作。”
而後,薄公子四下張望了一番,好奇問道:“張老闆每次吃飯都選這家小館,可是有什麼講究?”
張俞說道:“說實話,我不喜歡這間館子,老闆是個特別各色的人,幾個打工的也都不知好歹……但這家店的手藝獨步石街。所以我會經常強逼著自己來,生意人嘛,只需要認好壞,認盈虧,其餘的就算捏著鼻子也要忍下去。我是經常對自己,也對孩子這麼說的。在石街,生意便是要這麼做。”
薄公子點了點頭。
張俞又說:“其次則是一點個人怪癖。你看,每次我單獨出門在外,都會戴這頂青帽,帽上青玉附有一道迷濛障,可在身週三米內布障,令障外的無關之人,只將我們當作普通路人,我們的談話也當作雜音……”
薄公子又點點頭:“對,上京閣只為三清級客戶專屬定製的青帽,功效簡單,卻很適合大人物於市井間行走的場景。若非有這頂青帽,我也不敢答應和你在這裡吃飯聊天。”
張俞笑了笑,說道:“每次與別人在這種喧囂吵鬧的小館子裡,暢快地吃飯,放肆地說話,而周圍的人卻對這一切懵然無知,我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貨真價實的石街玉主。我出身石街,發家於石街,這是改變不了的現實。就算有朝一日,我真的站到你們上城區的舞臺,臺下的人肯定還是會嘲笑我的石街口音,說我沐猴而冠。”
薄公子也笑了笑,並不否認。
“但這樣也好,人是不能忘本的,而我對自己的本,非常滿意。”說著,這位身家可在茸城排到前二十的石街首富,向著面前年輕的公子微微低下了頭。
薄公子沒有領受,他站起身,拱手還禮,而後說道:“張老闆的禮我受不起,但張老闆的態度,我可以代表金瀾塢說一聲謝謝。那麼之後的事,張老闆可以敬候佳音,你為石街所做的努力,是不會被辜負的。”
張俞聞言卻是大喜:“有金瀾塢相助,我就放心了!對了薄公子,關於定荒一事……”
薄公子臉上的笑意卻在頃刻間凝固,他將食指放在嘴唇上,而後說道:“有些事,非處於規制區域內,是不能討論的。”
張俞有些不解,扶了扶自己的青帽:“這裡姑且算我的主場,沒有人能聽到咱們的談話。”
“我知道,說難聽些,就算信不過張老闆,我也不可能質疑上京閣的工藝水平,上京迷濛障,就連青萍司的青衣都看不破,這其實已經有些不合律法了。但總之規矩就是規矩,我可不敢在這種事上犯錯誤。”
張俞有些失落:“說的也是,說的也是,有些事情該知道的時候自然會知道。”
“沒錯,該知道的時候自然會知道,而那一天應該不遠了,張老闆。”
說完,薄公子便率先起身,而直至他的背影融於石街的人潮之中,桌上的飯菜都沒有動上一口。
張俞卻是認認真真地將兩人份的飯菜都吃得盤幹碗淨,才招呼店員結賬。
“您好,共310靈葉。”
張俞取出一隻翠竹,在桌上點出310枚靈葉,沉吟了一下,又追加了10枚靈葉當作賞錢,才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而穿著店員衣服的王洛,認真收起靈葉後,不由失笑。
他可沒有用任何障法,始終是以真面目示人的,可兩位心不在焉的食客卻完全沒發現,給他們端茶送菜的打工人,正是石街小有名氣的南鄉新人王洛。
當然,也可能是對於這兩位大人物來說,區區南鄉新人根本不配入法眼。所以在討論石玥如何上位時,他們居然提都沒提起過少女還有個慈父般的上司。更沒注意吃飯聊天時,慈父就近在咫尺。
可見,無論什麼閣的仙障工藝,都不如盲目無知更能遮蔽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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