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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洛在管家樹下沉思時,西廂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王洛有些意外地轉過目光。

只見一位長髮及腰的纖弱女子,手扶著門吧,探出半個身子,用警惕的目光四下張望,看到王洛時,她有些意外,有些害怕地將身子縮回門後,將門關上大半,幾乎只露出半張臉。

然而,只這半張臉,就足以讓王洛為之讚歎。

這是可以代言“我見猶憐”四個字的精緻面龐,以顏值而論,除去太虛中那些理想化的虛擬形象,這女子算是王洛離開靈山,進入茸城後所見之最。

除去顏值外,她的仙道修為也相當不錯,腹中一顆金丹渾圓而飽滿,真元波動輕盈卻不跳脫,尤其元神造詣更是驚人,神念宛如實質,敏銳地觸探著四周,卻不張揚。

絕對是科班出身的高手。

顯然,這就是之前石玥和趙修文提起過的,在茸城書院凝丹,專攻書畫之道的樊璃了。

可惜樊璃卻不認識王洛,遲疑片刻後,她細聲說道:“我已經叫過青衣了,你,你現在屬於擅闖民宅,還是快走吧。”

王洛愣了一下,才遺憾地意識到,樊璃初次見面就把堂堂靈山山主當作了黑背心的同黨,但考慮到她別的修為都堪稱一流,唯獨體修天賦比黑背心還差,屬於無眼無珠,也就不予怪罪了。

“我是王洛,新來的租客,目前暫住後罩房。”

樊璃嚇了一跳,連連道歉,而後才問道:“那,討債的那些人,已經走了嗎?”

“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來了。”

“太好了。”樊璃明顯鬆了口氣,然後說道,“我剛剛引符報案,青萍司的人卻推諉不來,我正發愁該怎麼辦呢……”

王洛聽得眉毛一揚:“石街的青衣,一貫如此做事麼?”

樊璃搖搖頭,而後又搖搖頭:“我,我平時很少接觸這邊的青衣,也不太清楚是不是一貫這麼做事,但是按理說,只要接到靈符傳訊,無論如何也該派人來的……”

“有意思了,那麼照理說,我是不是該去投訴他們。”

樊璃嚇了一跳:“你要投訴青衣!?不要吧,被青衣記恨上會很麻煩的!”

“怠工瀆職,還要記恨別人,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但是!”樊璃想要解釋,卻不知該如何措辭,只急得頰生酡紅。

“好了,投訴之事只是隨口說說,你不必焦急,快些回去休息吧。”

王洛善意地做出提醒,因為樊璃那精緻的臉蛋上,還掛著兩個明顯的黑眼圈。

哪怕是體修天賦為零,堂堂金丹真人能在臉上留下黑眼圈,也堪稱不可思議,通常只有遭遇了合歡宗高手的瘋狂採補,方有此相。而樊璃分明還是處子之身。

不過無論如何,虧空到了這般境地,最好的選擇就是原地休息。

樊璃聽王洛放棄投訴,才鬆了口氣,而後掛上一絲淡淡的苦笑:“謝謝你的提醒,我會注意休息的。”

而後帶著一絲輕嘆,女子關上房門,顯然接下來她要做的事,絕對和休息無關。作為新時代的年輕人,她身上的卷王氣質絲毫不亞於石玥。

對此,王洛也唯有尊重理解祝福,順帶還有一絲好奇。

石玥先前分明是對太虛,尤其太虛繪卷抱有十足偏見,怎麼卻收留了一個在繪卷工坊工作的樊璃?因為卷王之間亦有惺惺相惜?

不過,暫且不論這些細枝末節,樊璃的出現,終歸是引出了另一個問題。

方才那兩個黑背心上門鬧事,背後竟可能有青萍司的默許縱容。

當然,或許這只是青萍司一時繁忙,抽不出人手;也或許是作為現任的石街管理者,青萍司想要考察一下玉主預備役的本事;更或許是方才其實已有青衣到場,只是王洛將問題解決太快,沒有給他們出場機會。

但直覺告訴王洛,事情恐怕並不這麼簡單。

此時他站在石府內院,下意識仰頭望天,透過管家樹的枝葉縫隙,只能看到一片蔚藍顏色。然而在這澄淨的藍中,又彷彿有千萬條無形的細線,交織成錯亂的網,緩緩籠罩下來。無數條線頭似張牙舞爪的觸手,既探向了石府,也探向了他!

這冥冥中的心血來潮,讓王洛當即神念運轉,在樹下襬開一道無形的衍陣,沿著自己的直覺逆流而上。

對於一個抽卡能幾乎百發百中的人來說,直覺是永遠值得尊重的。

然而到了不依賴直覺的衍算,王洛的進展就變得很慢,他從靈山蘇醒不久,對新世界的認知還非常單薄,僅憑現有的資訊很難推算更多,但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這一算就算到傍晚時分,東廂房門吱呀開啟,打斷了王洛的思緒。

趙修文打著呵欠走出房門,這位勤工儉學,志向高遠的南鄉人,非常懂得專注的重要,所以睡起來也足夠專注,白天發生的事他竟是一概不知。

於是,得知石玥被人上門討債,還是無理之債,趙修文惱怒之餘,也有些愧疚。

“玥姐給我們開的房租,只有市價的一半……不然她還債的壓力,應該會小很多。她比我們誰都缺錢,但是從來也沒把錢放在不可替代的位置上。我們這些房客,其實都是在被她照顧著。”

之後,趙修文忍不住就將石府和幾位房客的故事一股腦說了出來,他來茸城雖然不久,但開朗好打聽,石府的故事他竟是門清。

首先是石府的故事。

很多石街盲流,以為石府是石玥從其父石秀笙手中繼承的,但其實這間小院,早在石玥剛記事的時候,就由爺爺石賀隔代繼承給她了。當時的石秀笙還未沉迷賭博,但顯然在老一輩眼中,石家的未來在誰那邊,已經一目瞭然。

可惜石賀去世太早,而石秀笙又墮落太快,以至於家族僅有的一點產業還沒來得及逐步交給石玥,就被石秀笙揮霍一空,就連玉符都險些被他拿去典當。但無論如何,石秀笙的債務,是牽連不到這間石府的。

所以,如果石玥能活得功利一點,拋開一切家族給她帶來的負累,那麼完全可以守著這間精緻的小院收租,過上富裕安逸的生活。

但她偏偏不肯,不但一個人扛起了家族的債務,就連這間小院都被她拿去助人為樂。

第一個受益人就是樊璃。

樊璃天資優異,凝丹於茸城學院,又就職於近期行業火熱的太虛繪卷工坊,收入不菲,是不折不扣的平民精英……但其實她自有苦衷,原生家庭幾乎吸乾了她的血。一邊是沒日沒夜的加班,一邊卻是絕大部分收入都拿去填補原生家庭的虧空,她手頭能夠支配的錢,往往比勤工儉學的趙修文還少。

而這樣的經濟狀況,完全不足以支撐她和其他同事一般,在工坊周邊的繁華區租房,甚至若非石玥為她提供了近乎半價的西廂房,樊璃就只能在茸城郊外找單間,過上每日通勤四小時,不如工位打地鋪的生活了。

第二個受益人則是秦鈺,這位面相悽苦的小老頭,平日很少和他人打交道,趙修文也對他所知不多,只知道他中年遭遇變故,從精英雲集的書院街直接淪落到在石街流浪。若非石玥幫忙,秦鈺一度是走投無路的。石玥不但為他提供了租金低廉的南房,甚至幫他介紹了一份看門的工作。

第三位受益人就是趙修文了,他和女友周璐從南鄉來到茸城,立志考入茸城書院,然而最終只有周璐勉強過關,趙修文以微弱之差名落孫山。

而名落孫山的代價,遠非蹉跎一年時光那麼簡單。

要進入茸城書院,必須經過入院考,而參加入院考,還必須先拿到考試資格。而獲得資格的方式大致有以下幾種:一是出身頂流世家,那麼關係自然早早就有人暗中疏通好,考試資格只需要等飛劍送上門;二是有一流蒙學院的教師推薦,趙修文字來走的就是這條路,可惜入院考發揮失常,而推薦信的保質期只有一次……三來,就是參加書院外院主辦的承蔭堂——也就是補習班,待學年末,成績上佳者就能拿到寶貴的入院考資格。

而這個承蔭堂,對學生有著諸多要求,其中第一條就是要在茸城有個穩定的修行地。這個要求看似簡單,卻是暗藏玄機,因為依照茸城律,一般的住宅最多算是落腳地,修行地三個字,含金量非比尋常。整個茸城數近千萬的住房中,得到“修行地”認證的百中無一。

說白了,這本就是個篩選精英的條款,連修行地都置辦不起,還奢望什麼茸城書院?何況近年來書院已經放低了標準,哪怕是租住也可算數。買不起修行地,難道還租不起嗎?

趙修文恰恰就是租不起的那一類,茸城房價本就上天,有修行地加持的更是天外有天,哪怕廁所大的單間,月租都要五六千靈葉。

然後,石府就是整個茸城難得一見的例外,因其歷史淵源,這小院雖然地處石街,其貌不揚,但真還就是能輔助修行人的小小洞天福地!在千年前就得了金鹿廳的認證,在茸城諸多修行地中,都屬於少見的貨真價實款!

石玥以不足市價一半的價格將東廂房租給了趙修文,甚至還隨房附贈了曾經用過的諸多功法教輔秘籍,其中不乏石家家傳,價值不菲!

“所以玥姐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現在能力有限,錢的事始終幫不了什麼忙。但如今居然有討債人欺上門來,這就太過分了。我在承蔭堂的同學大多專攻律法,這等違法亂律之事,正適合拿來練手!”

趙修文說話間,已有些咬牙切齒。

王洛於是提醒他,錢的事並不需要他幫忙,迫在眉睫的百萬債務,他已經解決了。

趙修文對日入百萬一事,倒沒有石玥那麼誇張的反應,只是驚歎了一句傳說中的靈山人果真無所不能後,便正色道:“此事已經無關錢財,而是基本的律法公正問題,青萍司今日能放任潑皮無賴上門賴錢,明天是不是還要放幾個劫匪明火執仗來搶劫?我知道青萍司在石街一向是隻手遮天,所以實在不行,我就讓周璐也來幫忙,她是正經的書院學生,號召力比我可強得多了,那邊的學生很多都喜歡參與社會實務……”

說話間,就聽院外傳來一個爽朗的女子笑聲。

“有什麼事要我幫忙啊?”

笑聲未落,一位黃衣少女已邁過了內院門,出現在兩人面前。

少女看來不過十六七歲,生得清秀娟麗,正是稚氣與嫵媚並存的美妙年華,婀娜的曲線已初見規模,一雙長腿尤其引人矚目。

顯然,這位能不請自入的少女,就是趙修文引以為傲的女友周璐了。

周璐走進內院,第一眼就看到了管家樹下的王洛,不由明眸閃亮,脫口道:“好帥啊!你就是那個王洛?”

而後卻話鋒自然一轉,順勢看向趙修文:“只比我男朋友差一點點。”

趙修文聞言不由一怔,而後苦笑:“咱們捧人也要講大律法啊……”

周璐走來,用力在趙修文肩上一拍:“怎麼臉皮忽然薄了?是不是又有心事?剛剛在討論什麼事,要我幫忙?”

趙修文看了王洛一眼,見他不反對,便將剛剛討論的事情簡單陳述了一遍。

周璐聽了頓時義憤填膺:“這也太過分了!石街青萍司到底想幹什麼?!這種光天化日之下的違法亂律都不管,他們對得起自己身上的青衣嗎?!我這就找師姐商量辦法!”

說著,周璐就抬手引符,開始聯絡書院的同學,只是談話內容並不方便給外人聽,便轉身進了東廂房。

趙修文歉然拱手,而後說道:“周璐做事一向都是這樣雷厲風行,從南鄉到茸城,凡事都是她為主……”

王洛說道:“難怪合歡導引式,伱修的是陰式。”

趙修文險些把胃液都嗆出來:“你怎麼知道的!?”

“很明顯吧?氣浮而血沉,為什麼你會覺得別人看不出來?”

“除了你,沒人能隔著衣衫皮肉看出別人的氣血執行,順帶推論出合歡的體式了!”

王洛不由感嘆:“看來新時代也不是什麼都進步……所以她是來找你雙修的?”

趙修文說道:“嚴格來說是給我補課的,我最近的課業進度不佳,幾次隨堂小考都接近墊底,又請不起承蔭堂裡那些一對一輔導的先生,就只好讓周璐勉為其難來幫幫忙了。”

說話間,卻見東廂房的門忽而開了,周璐一臉錯愕和迷茫地走了出來,手中靈符隨風顫抖,宛如枯枝孤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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