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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雲城陰暗潮溼的大牢裡,牆上不時會出現一團團的白斑,那是海風吹來的鹽慢慢匯聚於一起,最終形成的鹽斑。
沿著長長的甬道,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插著一根火把。搖曳的光影下,地上的影子張牙舞爪跳動,宛若一個個惡魔,讓進入的人都心生驚懼。
哈豹從親兵手中取過一個火把,低聲吩咐道,「你等暫且在外等候,不必跟著我。」說著哈豹一個人向著最裡頭的一個房間走去。
相較於其他牢室,這個房間寬敞了不少,甚至有一扇窗戶正對著南方,可以享受牢中難得的陽光。
一個男人正盤坐於牢中的地上,身前的桌上放著油脂已經凝固的鹿肉,積了一層灰塵的美酒,還有各式各樣的果子。
男人閉目入定,一動不動坐在地上,對眼前的一切視若無睹。
「哈山。」哈豹輕輕按了一處機關,牢房的鐵門緩緩開啟,徑直走到了哈山的面前,有些疲倦的歪坐於桌旁。
伸手取過桌上的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哈豹一口飲下,又撕扯了一塊鹿肉下來,塞入了自己的口中。
「哈千戶,不在外享受榮華,怎麼有空到此。」哈山睜開眼睛,瞥了一眼洞開的牢門。
「寨主沒死,回來了。」哈豹伸手抓過一把小紅果,胡亂塞入口中,含混不清道:「想當初我們在村中時,這樣的美食可是想都不敢想,更別說這麼好的酒。直到現在,我做夢還能經常夢到小時候被餓得前心貼後背的情形。」
看著哈豹鬍子上沾著的白色油脂,不停蠕動的腮幫,哈山張了張嘴,終是不忍心嘲諷他,「我就知道,寨主福大命大,怎麼會死在雷劫之下,他可是到了佐衡路?」
「沒有,還在衡門港外,花擊瀾沒有在海上攔住他,如今一人在陸一人在海正在僵持。」哈豹沒有隱瞞,將實情一一道來,「北邊無畏軍會同姬國人馬,已經突破花家的攔阻,直逼金城。」
哈山沉默了半晌,方給自己倒了一杯桌上從未碰過的酒,「他要殺你,對吧。寨主極恨背叛之人,你脫離無畏軍,投了花家,成了千戶,將一幫反對你的老兄弟抓得抓,殺得殺,恐怕他上岸就會斬了你。所以,你來尋我,可是為了讓我替你向寨主求情?」
哈豹又飲了一大口酒,雙眼之中的血絲越發明顯,「不錯,哈山,此時能幫我的也就只有你了,寨主念舊情,說不得他會聽你的,留我和齊玥一條性命。這個千戶我也不做了,我願回到始興村,開荒種地,老老實實過一輩子。」
哈山卻是長嘆一聲,將面前的酒仰頭喝下,「你只是害怕了而已,哈豹,你的性子我最清楚了,豈是那種安於清貧的人。即使你能夠做到,那齊玥呢,她會忍受這清苦嗎。
我不怕你不愛聽,娶妻當娶賢,當初我就不同意你娶她,可你為了自己的面子,一意孤行。這後來發生的諸多事,不都是齊玥的主意嗎,她才是把你拖入萬劫不復的罪魁禍首。
還有,你即使叛了寨主,這些老兄弟不能動啊,更不能殺。殺了人,就是絕了自己的後路。那鍾耒,他勤勤懇懇帶著族人種地,不就是罵了你幾句,為什麼要將人殺了。還有屈通,要不是我提著刀要找你決鬥,說不得也會死在你的手下。哈豹啊,你是不是瘋了,竟然做了這麼多錯事。」
哈豹身體急劇起伏,大口呼吸,雙拳緊緊攥住,聽到最後,胳膊用力一拂,將桌上的酒菜皆是掃到地上,「你以為我想反嗎,當初聽聞寨主死於雷劫之下,花家、安思家就要對我們這點人馬動手,我要是不從,會有多少兄弟死在他們刀下。楚喜又是個執拗性子,這事只有我來做,才能保下大多數人。
況且,鍾耒不過就是一個種地的人族,要不是當初寨主把他救出,恐怕早已被人吸乾,
他憑什麼敢胡言亂語,大肆敗壞我的名聲,鼓動軍中士卒和各城百姓與我作對。你說,我不殺一儆百,恐怕會有更多的人跳出來,到那時不用別人打,我們自己就打得死去活來。我殺他,實是沒有辦法。」
「什麼沒有辦法。」哈山勃然大怒,卻是猛得一拍桌子,「你想投奔花家,取得榮華富貴,在當時寨主生死不明的情況下,我們罵幾句也就過去了,人各有志嗎。最關鍵的是你不該將整支人馬作為自己邀功的籌碼,把要走的兄弟擒殺,這就觸碰了底線,又有誰會容你。」
哈豹怔怔看著牢房的牆,卻是一反常態沒有動怒,「哈山,你真得不能幫我嗎。」
哈山長嘆了一聲,雙手撐在身後,仰頭看著牢房的屋頂,「不是我不想幫你,是真幫不了,出了人命,誰都救不了你啊。」過了半晌,哈山似是在自言自語,低聲道,「要不,你們逃吧,在寨主回來前逃得遠遠的。」
「逃?逃往何處,去往別的行省,失了千戶這身依仗,沒有地盤,沒有人馬,沒有財富,我這等人只能淪為人家的打手。淪為打手也就罷了,但齊玥卻是過不了這種生活,她自小嬌生慣養,吃不了苦的。」哈豹有些迷惘的看了一眼哈山,自顧自說道。
「那就撇了那個女人,她就是禍水,逃到外地重新開始,總比丟了性命強些。」哈山冷冷盯著對面的哈豹。
哈豹卻是沒有接話,雙手撐著桌子勉強站了起來,身體有些佝僂。整個人一下子好像老了許多,低頭彎腰緩緩走出了牢房。
哈山看著並沒有關上的牢門,神色黯淡,亦是長嘆了一聲。人這一輩子,走著走著,或是流連於風景,或是耽擱於腳下,或是誤入了岔路,很多人慢慢就會轉身不見。看書菈
哈豹離開了牢房,吩咐了一聲牢頭,不必再看守這座大牢,繞著城走了一圈,過了許久才掉頭向著另一處府邸而去。
這座府邸的主人是劉徵,當初隨他一起投了花家。佐衡路無畏軍中,共有三個曲長,分別是劉徵、張噎僕、呼延莫,其中劉徵、張噎僕都是人族,而呼延莫則是牧人。
這三人都是吳亙當初離開時選定的無畏軍頭領,其中劉徵與哈豹私誼最厚。這次投奔花家,要不是劉徵全力相幫,恐怕真不會這麼容易成立哈家。
至於張噎僕,由於反對投奔花家,欲帶自家人馬前往良遮山,也被哈豹拿下投入了大牢,與哈山等人關在一起。
呼延莫則是保持中立,對哈豹的選擇既不支援也不反對,若即若離,倒讓哈豹對其不好下手。
沒有得到哈山的承諾,哈豹茫然行走於城中,偌大的凌雲城中竟然沒有一個可以傾訴的人。哈豹不想回自己的府邸,面對齊玥失望的表情和她的嘮叨,於是,他只能來尋劉徵,商量一下如何應對可能的死局。
劉徵的府中,此時絲竹相和,緩歌慢舞,劉徵正左右各摟著一個牧人女子,恣意狂飲。自打做了曲長後,他就喜歡找一些牧人女子作樂,以一點點掃去以往所受的屈辱。
看到哈豹進來,劉徵並沒有起身,將身旁的女子一推,「來來來,去請千戶大人入座,正好一起飲酒觀舞。」
哈豹看了一眼醉意熏熏的劉徵,一把推開走到自己身前,身段兒扭得如同風中拂柳的女子,眉頭一皺道:「都下去吧,我與劉曲長談些事情。」
這些優伶自是識得哈豹,見其面色不悅,一個個趕緊收拾東西退了出去,只餘二人在屋中。
「大白天的,弄這些教坊女子,成何體統。」哈豹怫然不悅,雙手負後看著已是醉意熏熏的劉徵。
劉徵抓起桌上的酒壺,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拍了拍自家身邊的座位,「今朝有酒今朝醉,千戶,想必你也聽說了,寨主回來了。你還好些,作為牧
人可以逃到別的地方,如我這般人族,又能逃到哪裡去,難不成重新被人捉了去,一點點被萃噬到死。」
「吳亙是回來了,但能不能回到這裡尚且兩說。北邊的戰事未明,只要北邊不動,我們還能有一線生機。」哈豹坐了下來,也是喝了一大口酒。
「生機什麼,我們雖然投了花家,但一直被人家防範,手下的人馬也被肢解,即使花家贏了,我們也落不得多少好。」劉徵頹然趴在桌子上,抓著酒壺給自己嘴裡倒酒,「如今我也聽說了,花家節節落敗,說不得金城也會很快易手。到那時,佐衡路這邊必然大亂,吳寨主挾大勝之機,什麼安思家,什麼花家,哪個能擋得住。
如呼延莫、張噎僕等人,他們自不必怕,想來吳寨主不會趕盡殺絕。但我們兩個人就不成了,手上都沾著那些死去兄弟的血。寨主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又怎會放過我們。實話與你說吧,這些日子我也想開了,想吃就吃,想喝就喝,能享受一天是一天。」
「哼,無志之輩,我聽說安思家準備離開白嶺行省,不行我們帶上人馬,與安思家合流,說不得還能重享榮華。」哈豹往前探了探身子,一把奪過了劉徵的酒壺。
劉徵猛得抬起頭來,雙眼通紅,滿臉俱是猙獰,「安思家狼子野心,跟著他們遲早會被吃幹抹淨,難不成你看不出嗎。況且,若是我們離開了,楊正的那些鷹犬豈會放過我們。之所以不動我們,是兵馬仍在佐衡路,你把人馬帶走,信不信會死無葬身之地。」
「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你說怎麼辦。」哈豹也是勃然大怒,今天劉徵頗失禮儀,讓平日裡注重上下規矩的他已是隱有不快,如今見他屢次反駁自己,心頭一股邪火冒起,自然聲音大了些。
「怎麼辦,我淪落到如此境地,還不都是拜你所賜。誰讓你被齊玥那個小娘皮迷了心,不投奔良遮山無畏軍,反而認敵為友,想著自立。我也看出來了,你就是個胸無大志之人,整天流連於溫柔鄉,我是怎麼瞎了眼,才跟著你幹了那麼多蠢事。」劉徵跳了起來,指著哈豹大罵道。
「放肆,你想反了不成。要不是你貪圖富貴,又怎甘願留在凌雲城中。」哈豹也是跳了起來,對劉徵怒目而視。
「反就反了,你能怎麼樣,說不得把你的腦袋獻上,戴罪立功,寨主還能饒我一命。」劉徵將腰間的刀重重拍在桌上,一時間湯汁亂飛,酒杯散落。
「找死。」哈豹氣得雙手發抖,見劉徵去摸桌上的刀,率先一把搶過,拔刀刺入了其人胸膛。
劉徵一臉愕然盯著對方,口中不停冒出血沫,兩隻手死死抓著哈豹的衣服,「哈豹,你不得……不得好死。」
哈豹雙手顫抖,拔出刀再次刺入劉徵的身體。
「啊......」如困獸般的吼聲響起,哈豹一連捅了幾十刀,直到劉徵的身體已經爛成一團泥,方一把將其推開。
撲通,哈豹坐在地上,看著劉徵的屍首連連後退。
「都是你們逼我的。」淒厲的聲音在屋中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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