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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法臺上,白檢心感受著後頸刺骨的寒意。

這股寒意從頭而入,沿著脊骨蜿蜒而下,繼而如大河氾濫般,向著身體各處流去。

從這股寒意裡,白檢心感受到了吳亙的意志。身後的這個少年,身上流露出的暴戾,竟然讓自己感到身寒膽寒,身上的血氣流動也晦澀不少。

他明白,吳亙是不憚於將自己殺死在這臺上的,無論後面會遇到歸元宗怎樣的報復。

深吸了一口氣,白檢心揮揮手,臺上緩緩舞動的白鶴盡皆不見。看著自己如此狼狽模樣,看到場外眾人異樣的目光,想到自己一身手段竟然未使出十之一二,忽然心中惱怒起來,「今天我大意了,棋輸一著。君子相爭,揖讓而升,堂堂而戰,閣下諸種陰暗手段,贏的光彩嗎。」

吳亙將弓從其人脖子上取出,站在對方面前,聲音因為鼻子中的血顯得忽高忽低,「首先,我不是什麼君子,所謂堂堂而戰,與我無關。其次,二者相爭,恰如兩國對壘,人心、權謀、手段,無一不最終影響勝敗,何來陰暗之說。

再次,境界不等同於勝負,搏兔亦當以縛虎之力,境界高些當然勝機大些,但若是自矜於身份藏著掖著,而對手手段盡出,此消彼漲之下,敗了又有什麼奇怪。還有,你這個娘娘腔,離淺畫遠些,否則我讓你變成真娘娘也未可知。」

不理會吳亙最後的威脅,白檢心仔細品味半晌方頹然道:「今日之敗有三。一是自矜,以歸元宗之尊,對神武院之卑,自命不凡,自縛手腳,畫地為牢。二是自恃,以為自己境界高些,手段多些,存了遊戲心思,空有餘力而不出,如何不敗。三是自潰,受挫後心境不穩,言語之下更是心神失措,露出破綻。有此三因,得敗果也是自然。」..

吳亙笑笑,起身撿起身旁的臂韝,重新綁在手腕上,又向遠處的斷刀走去。

「下次可還敢一戰。」白檢心箕坐於地,一掃以往儒雅,顯的有些隨意。既然已經敗了,面子之類的東西該丟就丟了吧。

吳亙回頭一笑,「莫要以為有了三敗,下次就可知恥而後勇。我承認,若是比試,我不一定能贏得閣下,可若是生死廝殺,死的肯定是你。」伸手撿起地上的斷刀,轉身向著場外走去。

白檢心盯著吳亙的背影,一言不發,若有所思。

吳亙緩緩向臺下走去,長長鬆了一口氣。

此戰,確實是存了示之以弱的想法,從初始的留力,讓白檢心心生大意。到中間眼見無法破開對手防禦,乾脆將斷刀扔掉,都是為了讓其人放鬆警惕。

諸種手段俱下,方借箭矢使對方手指受傷。別小看這小小的傷勢,卻是此戰的轉折,白檢心再無法心如古井,心神破開一道小口,此時暮便有了可趁之機,侵入其心神,一步步亂其心智。最後才驟然發動,靠著拳腳拿下對手。

至於白檢心所說的什麼堂堂之戰,吳亙嗤之以鼻,二者爭鬥,手段哪有高低之分。

白檢心之流,平日裡少與人生死廝殺,如此作為,說的好聽點是謙謙之風,說的難聽點就是虛仁空義,空有手段無法化為戰力。

緩步下臺,四周陣法已撤,場外鴉雀無聲,看著衣衫襤褸的吳亙一步步走下。

真的贏了,而且贏的是對方金童。沉寂片刻,四下人聲鼎沸,多面色振奮,好奇的看向吳亙。

「乍樣。南宮狗,快些將丹藥給我。」高樓上,洛冰跳了起來,雙手掐著南宮平脖子亂晃。

「咳咳。」南宮平好不容易將洛冰的手掰開,勻了一口氣道,「洛冰,你好歹是院主,能不能矜持些。放心,我南宮平是賴賬不給的人嗎,況且,這次打了歸元宗的臉,我也是與有榮焉,少不了你的。

不過,吳亙這小子贏的也

是取巧。也就是白檢心,自持身份,被他抓住這個弱點狠擊,打了個措手不及。此戰,贏的不是手段,贏的人心較量。但若是再打一場,還真不好說輸贏。」

「我不管啊,我神武院可是打贏了,若是再打,你少陽院頂上。」洛冰叉著腰,一臉春風得意。

「對了,那小子好像用了些魂術手段,而且其人身上白色臂韝,好像也不是凡物。此外,歸元宗玉女那邊……」南宮平輕捋長鬚,起身盯著朱淺畫。

「誰還沒有些秘密,我告訴你啊,管住嘴,小心爛嘴丫。」洛冰打斷了對方的話,「蹇國師把吳亙塞到我這裡來,看來不止是照顧他有個出身,應該是另有所圖。」

二人對視一眼,卻是都不再開口,這小子身上的秘密,看來還藏著不少。

吳亙在齊合、張榮等人的護持下,挺胸腆肚,得意之色溢於言表。臨離開時,回頭看了一眼坐在臺上的朱淺畫。

朱淺畫隔空狠狠瞪了一眼,吳亙嚇的脖子一縮,灰溜溜跑回自己的住所。

一入屋中,吳亙心疼的脫下了自己的衣服,脫去外罩,裡面赫然是金蠶衣。此時已是窟窿連著窟窿,顯然已廢。

此戰若沒有金蠶衣擋下了大部分攻擊,吳亙在飛鶴的攻擊下哪能挺的過來,遑論逼降對手。

入夜,吳亙趁著夜色匆匆出了門。等摸到少陽院,剛入山門,胡嘉已經迎了上來。

「送到了。」吳亙劈頭就問。

「嗯,我辦事你自放心。」受託給朱淺畫送信的胡嘉點點頭,「就在山後觀滄崖。」

「好。」答應一聲,吳亙獨自一人匆匆趕往觀滄崖。

行至山後崖邊,朱淺畫業已等候在此,正站於一座觀山亭下扶欄遠望。

吳亙咳嗽了一聲,走到朱淺畫旁邊,站於身側,眺望不語。今天打贏了白檢心,心裡底氣足了不少。

「就那麼喜歡打架。」朱淺畫白了吳亙一眼,淡淡道。

吳亙如何不知道,對方是真的生氣了,趕緊訕訕道:「以後再不會了。」

朱淺畫嘆了一口氣,卻沒有再出聲。月光灑下,晶瑩如玉的臉龐隱有霜意,精緻的五官如丹青山水,顯得朦朧靜謐。

只有晚風吹過山亭,耳邊幾縷長髮飛起,方顯的其人心緒並不平靜。

沉默半晌,吳亙幾次想開口勸慰,卻說不出一句話。眼睛轉了轉,吳亙忽然問道,「淺畫,既然你早已可以練氣,為何當日在琵琶湖邊,秦觀設計伏你,你卻沒有使出任何手段抵擋。」

夜色中,朱淺畫微微一怔,面色微紅,「爹爹當時不讓我顯露出手段,再者,當時不是有你在嗎,難不成還需我出手?」

「那是。」吳亙呵呵一笑,拍了拍自己胸膛,「有我在,看誰還敢欺負你。」

「就知道瞎逞能。」朱淺畫狠狠剜了吳亙一眼,轉而幽幽喟嘆道:「我知道你的想法,其實那些身份什麼的都無所謂。若是隱居一處深山,茅舍槿籬、耕鋤鳴梭,不也很好嗎。」

吳亙咬了咬嘴唇,面色沉靜,「放心,淺畫,我吳亙雖然出身低微,但終有一天會超群絕倫於眾人之上,絕不會讓你受人白眼。等那時,我們再談歸隱南山,琴瑟和鳴。」

「你知道我不在乎那些世俗之見的。」朱淺畫長嘆一聲,「只要人平安就好。」忽然身子一僵,紅暈從臉上一直蔓延到手上。

原來此時,吳亙那隻不老實的手,如耗子一般順著欄杆一點點溜了過來,輕輕抓住了其人纖纖素手。

「讓我努力一次如何。」吳亙難得正經,朗聲道:「你看中的男人,絕不是庸庸之輩,遲早有一天,他會成為蓋世英雄,帶著萬千兒郎迎你。到那時,又有誰還敢拿門第說

事。」言語間,一掃往日猥瑣,倒也有了幾分英氣。

朱淺畫難得開了個玩笑,「只怕是萬千土匪吧,要把我搶去當個壓寨......」話到嘴邊,才發現不妥,只得低頭斂容,羞澀不已。

吳亙哈哈大笑,卻是趁勢大著膽子摟住了朱淺畫的肩膀。

二人溫存之時,卻是沒想到在遠處的林中,有三人正默默打量著這裡。

蹇行笑著對面色有些難看的朱不展說道:「如何,自家大好的白菜被豬給拱了,朱司業可是有何感想。」

還未等朱不展開口,趙真在一旁憤憤道:「這個小狼崽子,我就知道不安好心,敢用髒手碰淺畫,還口出狂言,大肆吹牛,也不知道自已有幾斤幾兩,看我不打斷他的腿。淺畫也是的,怎就看上了這個憊賴貨色。」

「誰沒有年輕過,你當初不也是如此模樣,我看吳亙這孩子雖然放浪了些,心眼倒是挺好的。」蹇行的聲音響起,挑釁的看著趙真。

趙真剛要動怒,朱不展趕緊開口,「我本就素無貴賤成見,淺畫看上吳亙,其實並無異議。只是為人父,難免有些私心,總是希望自已的子女能過的好些,不要磕磕碰碰,所以對二人交往才不鼓勵,也不阻止。

二位的心思我也知道,都是為淺畫好。但淺畫這孩子的性情你們也知道,外柔內韌,頗有主見,既然她已有抉擇,硬拗只能適得其反。倒不如想想,如何才能讓二人的坎坷少些為好。」

蹇行聞言不由失笑,「沒想你這個平日裡一本正經的宿儒學究,也能有如此小兒女心思,倒是讓我更生近意。罷了,過些時日,我送一場造化給這渾小子,若是接的住,撐的下來,他與淺畫的事自然無甚阻礙。若是接不住,呵呵,那隻能怪他福薄,受不了這莫大福緣,正好也絕了淺畫的心思。你們看如何?」

朱不展皺眉道:「可是有什麼風險。」

蹇行冷笑道:「富貴險中求,他不去求,何來黃金屋,何來顏如玉。生於貧賤,只有一條命可用,不拿命去拼,如何拼得過別人。況且,一去經年,說不得二人感情便會淡了下來,何須我們三個在此你爭我吵,憂心忡忡。」

吳亙與朱淺畫恐怕沒想到,二人私下相會,三位具有決定權的人,三言兩語間已經給自已安排好了一切。

與此同時,在少陽院一處高屋中,白檢心坐在椅子上,頗為感慨的對站於身前的榮奚說道:「此次落敗並非一無是處,最起碼那小子讓我知道,什麼才是力量,以往委實有些狹隘了。你去做吧,做的漂亮些。」

榮奚抬起頭,眼神閃爍,「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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