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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營中的公庫失竊了,一連丟了十幾錠官銀。
曲長金松震怒之下,對全營大肆搜尋,特別是僕兵所在營帳區,更是翻了個底朝天,最終卻是一無所獲。
一時間,營中人心惶惶,彼此猜忌。
眼見搜查無果,曲長親自帶著張遠等幾名屯長來到公庫勘查。
門窗皆是無損,鎖也沒有撬砸痕跡,厚重的牆壁並無半分損傷。如此蹊蹺手段,倒是讓曲長心中也有些嘀咕,難不成是有人堅守自盜?
繞著庫房轉了一圈,在一處牆角邊,一個三寸長的紙人隱藏在土裡,只露了一截在外。若是不仔細察看,定然會將其疏略過去。
將紙人小心取了出來,曲長眉頭一皺。
紙人身上畫有繁複的圖紋,應是某種法術之類的存在。傳說有人會馭使鬼神取物,難不成今天碰到了這樣的事。
不動聲色間,曲長將紙人掖入袖中。
凌晨,天幕漆黑,營中靜謐,只有四周崗哨處點點燈火閃爍。
“起火了。”忽然,從一處營房傳來淒厲的呼叫聲。聲音在寂靜的營地中迴響,顯的十分刺耳。
營中頓時亂作一團,人喊馬嘶,火把四下穿行,惶恐之下,士卒險些炸營。
發生火災的是週一毛所住的營房,由於他掌管公庫,平日裡多是單獨居住。
前些日子,公庫失竊,週一毛自然脫不了嫌疑,只不過因著他的中人身份,加上其不知扯上多少層關係的縣令親戚,在搜查一番後,倒也沒有過多為難。
等救完火時,已是晨光熹微。
吳亙與莫信一人捧著一個大碗,吸溜著黑乎乎的菜粥,蹲在地上遠遠看著一片狼藉、仍冒著青煙的營房,唏噓不已。
“你看那人,一縷不著,好奇怪啊。”
“是啊,好像一隻豬啊。”
“我怎的不知廂軍油水如此好,竟能養的如此肥壯。”
“眼見著養肥了,眼見著磨刀了,眼見著開宴了。”
遠處,週一毛身上衣物已被燒光,看著殘破的營房,坐在地上一臉呆滯。
莫信突然轉頭,壓低了聲音,“小子,你拿我的老鼠做了什麼好事,這火可是你放的?”
吳亙一臉無辜之色,“老莫,切莫誣陷好人,老鼠我只是拿來耍了兩天,這縱火可是大罪,我年紀小,可是擔當不起。”說著笑眯眯喝下一大口粥。
“小子,你狠。”莫信往旁邊挪了兩步,這種狠人惹不起。
金松鐵青著臉,站在業已坍塌的營房前,握著刀柄的手鬆了又緊。
週一毛哭喪著臉跪在其面前,昨夜不知如何,正熟睡時,房中衣物忽然著了起來,等發現時,火勢已經無法撲滅。
此事可小可大,若只是無意失火,畢竟自己中人身份擺在那裡,大不了賠償一些錢物,打幾十軍棍而已。
但若是定下個縱火罪名,導致炸營,那自己這腦袋能不能保住,可就不好說嘍。當前,只能寄希望眼前幾近爆發的曲長,念著自己平日裡時時孝敬的份上,保自己一保,方才能躲過此劫。
想到這裡,週一毛膝行向前,涕淚俱下,“大人,小的確實不知這火如何燒起,定是有人陷害於我,還請大人明察。”
金松厭惡的看了一眼周一毛,“在一邊安靜待著,我自會勘驗。”抬腳走入餘燼仍溫的廢墟,用刀撥開殘垣斷梁,仔細察看起來。
搜尋半天,金松眉毛一挑,在屋中東南角,此處火勢不大,牆壁只是被燻黑了一些。
刀尖在牆壁上慢慢劃過,一塊凸起的青磚吸引了金松注意。稍一用力,青磚被撬出,一個三寸長的紙人藏於其中。
小心將紙人取出,金松的臉上更加難看。此處藏匿的紙人,與自己在公庫邊撿拾到的一模一樣。
轉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可憐巴巴看著自己的週一毛,金松寒聲道:“把周司庫帶走。”說著衝一旁的張遠使了個眼色。
看到自己頂頭上司的神情,張遠會意,一揮手,兩名衛兵不顧週一毛的哀嚎,將其帶入一間小屋看管起來,這也是軍中懲治犯錯之人的牢房。
金松在廢墟踱了幾步,用腳踩了踩地面,在原本放置床鋪的地方蹲了下來。撥開上面的一層灰,此處的土明顯與它處不一般,不僅鬆軟,而且凹凸不平。
“張遠,將此地刨開。”金鬆開口吩咐,指了指腳下。
張遠趕緊帶了幾人,按著金松所示,將地上的雜物撥開,用力刨挖起來。剛挖了幾下,鋤頭碰到了一塊硬物,發出清脆的響聲。
讓手下人趕緊停手,張遠蹲在地上,用手細細刨了起來。很快,一個銀錠被取了出來,上面有清晰的軍銀二字。
金松一手奪過,臉上的肌肉不住顫抖,眼裡迸出火般凌厲的目光,咬牙切齒道:“接著挖,我倒是看看此人膽子能大到何種程度。”
張遠不敢怠慢,趕緊帶人動手將整塊地翻開,一共找出二十錠銀子。
看著擺在地上的銀錠,金松已是出離了憤怒,冷笑道:“好一個堅守自盜,還膽敢使用邪術。”說著將那個紙人扔在地上,“這種江湖上流傳的搬運之術,沒想到竟然在此地出現。”
張遠疑惑的看了一眼,四下打量,忽然眼角微動,漫不經心的走到一處灰燼中,將一個半指長的黃色物事踩在腳下。
當天,金松就召集屯長以上軍官,當眾宣佈,週一毛使用邪術偷運軍銀,而且縱火焚燬證據,險些造成營中騷亂,其心可惡,其罪當誅。
按說,處置一箇中人,須當上報至校尉處稽核,但定遠城廂軍地處邊陲,戰事緊張,所以校尉也就放權,屯長以下的處置,可由曲長當機立斷。
在場的屯長一聽,俱是心領神會,痛罵週一毛違犯軍令,破壞綱紀,堅守自盜,皆曰可殺。而且為了撫定軍心,必須要速殺。
眾人心裡都有自己的小九九,這週一毛平日裡可是與諸位屯長都有來往,暗中的齷齪事不少,若是其人狠下心吐露出來,在座的面上恐怕都不好看。
很快,週一毛的頭顱掛在了轅門之上,嘴中還塞著乾草。罪名是使用邪術偷盜庫銀,縱火焚燒罪證,還有一條就是勾結大夏擾亂軍心。
週一毛的死,讓營中大部分人都歡欣不已。不管如何,以後的軍餉能少被剋扣一些。
吳亙照例前往張遠的居所打掃衛生。甫一進門,張遠已正襟端坐於屋中,看到吳亙到來,欲言又止。
等打掃完了,吳亙便躬身告退。
張遠忽然咳嗽了一聲,取出一個短小的黃色物事,“吳亙,可識的此物。”
吳亙身體一僵,眼皮直跳,“小的不知大人何意。”言語仍是十分平穩。
“哦,此乃線香,多為匪人所用。”張遠打量著手中的線香,並不看向吳亙,“此物點燃後,可延時燃燒,這樣匪人可儘早離開而不被發覺。厲害些的,還會線上香中加入迷藥,受害人不知不覺間就會著了道。”
吳亙聞聽,背後一股寒意生起,眼睛暗暗瞟了一下門口。
張遠不緊不慢說道:“當初我從大風寨擒你到此時,曾見你行囊中藏有類似之物,不知這線香可是從你處流出。”說著,眼睛一抬,死死盯著吳亙。
吳亙腰板挺直了一些,“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身體緊繃起來。
屋中氣氛有些緊張,張遠微微一笑,手中用力,線香化為粉末簌簌落下,“這週一毛確實有取死之處,這次殺了他,也是為廂軍除了一害。此事就此揭過,而且其罪名已定,誰也不願再起波瀾,你儘可放心。”
長出了一口氣,吳亙眼睛亂轉,“多謝大人。”
張遠嘆了一口氣,“你是我作保留在營中的,以後匪氣要少一些,類似的事斷不可再發生。切記,莫要小看世人,否則再出事,就是我也難以救下你。”擺了擺手示意吳亙離開。
“小子曉得了。”吳亙轉身走向門口。
此次自己果然是大意了,以為做的神不知鬼不覺,卻不想還是留下了馬腳。正如張遠所說,莫要把天下人當傻子。
剛要出門,身後傳來張遠的聲音,“對了,我還有一事不明,那紙人是何故,可是什麼符籙之類。若是涉及法術隱秘,你也可以不說。”
吳亙似笑非笑,“那紙人我遠遠打量,就是普通的紙人,不知是誰鬼畫符在上面,糊弄世人。”
張遠啞然失笑,“原來只是障眼法,轉移視線而已,我還以為是什麼五鬼搬運之法。這幾日時時心憂,擔心夜寐之時,有紙人執刀而來。至於那些銀子如何到了週一毛的床下,我就不深究了。
過些日子,我把你調到他處去。讓你留在營中,說不得又要惹出什麼么蛾子,我這個保人豈不是也要跟著遭殃。”
從張遠處出來,吳亙依舊按著往日習慣,不緊不慢穿過校場,走回自己營帳。今日自己可是從始自終沒有承認縱火偷銀之事,想那張遠也不會告發。只是這些日子需得小心謹慎,不可再落下把柄。
張遠搖搖望著吳亙的身影,面色凝重,犯下如此大罪仍是如此從容,這小子倒是塊為將的好料,只是需好好打磨一番方可,否則就是個拿根棍子捅破天的主。
過了三日,吳亙的調令下來,調往最偏僻的一處烽燧。
這處烽燧所在地名為荒冢嶺,遠離廂軍大營。因著這些年內中接連出了一些古怪事情,所以沒人願意前往。不過好在就是隻有一人值守,不僅隨意許多,而且每月都有補貼,就是僕軍也可發二兩銀子。
一聽有錢賺,吳亙心滿意足,在眾人一片同情的目光中,雄赳赳騎馬出了營。
剛一出營,莫信急急趕了上來,“兄弟,你可是得罪了什麼人,被髮配如此荒涼之地。你可知道,那裡可是不太乾淨,不少兄弟受不了都跑了回來。瘋的瘋,死的死,不可謂不慘。要不,咱再找找人,換個他人前往?”
吳亙一拍手中的刀,“山寨中有句話,神鬼怕惡人。想我這大風寨首惡之輩,還怕些許魑魅。
老莫,我先去打探一番,等安頓好了,再想法子把你也調去。咱哥倆在那處吃香的喝辣的,怎不比在此伺候人強些。”張遠的本意就是怕自己鬧出亂子,乾脆攆的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怎麼可能有人替代自己。
莫信頭搖的如同撥浪鼓,“算了吧,我膽小,還想再多活幾年。這個給你,拿著防身。”說著伸手遞了兩張符籙過來,“這是我求一位雲遊道人所書,可辟邪祛穢,若是有什麼古怪,也好有個抵擋。”
吳亙笑著接過,“老莫,謝了。等我好訊息就是。”一拍身下瘦馬,向著荒冢嶺的方向奔去。
出了營門,眼前就是一片連綿的草原,一條彎轉的小河蜿蜒於其中,這也是趙國與大夏約定俗成的分界線。
順著小河前行,遠處漸漸出現了起伏的峰巒。越往山腳走,四周越是荒涼,渺無人煙,滿目荊榛,路邊時有白骨。
吳亙越走越是心涼,原本想著自己一人戍守烽燧,可謂逍遙自由,沒想到卻是如此荒蕪之地。
一連走了三天,荒冢嶺終於出現在眼前。此地是這片原野上最高的一處,極目望去,四周一覽無餘。
走到烽燧下,還有一處小院,院中的槐樹枝葉繁茂。
吳亙輕輕一推院門,吱呀一聲,木門應聲而開,院子中荒草遍地,一些鼠兔之輩紛紛奔逃,想來已是多時未曾有人打理。
看了看四周,這就是自己今後要駐守之地。吳亙嘆了口氣,放下手中包裹,著手清理起來。
待簡單清理過後,已是入夜,吳亙懷中抱刀,臉上貼著莫信送予的符籙,沉沉睡去。
一連兩天,俱是平安無事,並沒有碰到他人所說的什麼髒東西。
在吳亙孜孜不倦的打理下,院中已是煥然一新。
頗為滿意的從院中臺階上到烽燧,騁懷遊目。遠處群山連亙,原野茫茫,不禁心曠神怡,大喊道,“從今日起,此處寨主姓吳。不聽令者,過路不交錢者,擾了本寨主睡覺者,殺無赦。”
小院中,時辰已過子時。一輪圓月掛於天際,月光慘淡,蟲獸俱隱,四周安靜的有些瘮人。
一股輕霧從山中漫出,緩緩掠過山頂,飄過烽燧,漸漸覆了整個院子。
四周萬籟俱寂,一個個身影在霧中隱現,將吳亙睡覺的屋子圍了個團團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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