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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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從入冬一直到立春以後,西江城就難得出太陽。
有時冷不丁的大降寒霜,冷得人骨頭縫裡都是疼的。
好不容易天氣回暖,日光融融,聞焉不想錯過了。她命人擺了張躺椅在院中,用過午膳後曬著太陽就睡著了。
正酣眠時,被一連串腳步聲擾了清夢,聞焉於半夢半醒間辨別了一下,聽出了是誰的,她連眼睛都不想睜。
片刻後,那人還沒走近她,嬌蠻囂張的聲先在耳邊炸響:
“聞焉,上次的那匹布料子在哪兒?”
聞焉委實不想理她,奈何那人肆意慣了,直接開始上手,把她強行推醒:
“就上個月娘給你的那匹。”
聞焉不情願地掀開半隻眼,目光在她那細伶伶的手腕上略過,又定在她臉上。
來人眉目如畫,桃腮粉面是個還未長成的小美人,如今尚未完全脫去稚氣,瞧著倒是很討喜。
只是這份討喜在面對聞焉時就沒剩幾分。
對於這個當著人叫她三姐,揹著人就聞焉長聞焉短的妹妹,聞焉其實非常缺乏耐心。
要不是有那份血脈牽制,和聞家好吃好喝地供養了她幾年,聞焉極有可能在聞長寧第一次冒犯她時,就把人弄死了。
活了幾百歲的聞焉,其實不太想跟一個年紀連她零頭都不如的小丫頭計較,可架不住聞長寧在她面前實在跋扈了些。
總覺得這小丫頭欠些教訓。
正在閻王爺門口蹦躂歡的小丫頭依舊我行我素張揚肆意,對不吭聲的聞焉很不滿。
她看著聞焉一副沒有骨頭的模樣窩在椅子上就來氣:
“你傻了,問你話,東西呢?”
聞焉收回目光,重新閉上眼只嘴上懶洋洋地問:
“做什麼?”
聞長寧理直氣壯地說道:“我用來做鞋。”
聞焉:“那是我做春衫的料子。”
聞家按照定例,四季會有兩套衣衫,有時會找繡娘上門來做,有時會直接給料子。
聞焉手裡的那匹料子就是她今年春天的量。
聞長寧當然知道這點,可她滿不在乎地說:
“反正你又不喜歡出門,做那麼多新衣幹什麼?你去年做的不是還沒穿兩回嗎?今年你就接著穿,把那料子給我做鞋面。”
說完,她又嘀咕了一句,“話真多,讓你給就給。”
聞長寧很明顯不想和聞焉再說了,轉身就往她屋裡走,一邊走一邊問立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小丫鬟,
“晴雲東西在哪兒?是不是在她房裡?”
“站住。”
不過她沒走兩步,就被聞焉給叫住了。
也是奇怪,那聲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聽起來沒有半分威懾,可聞長寧就覺得那腳下跟生了根一樣,走不動道了。
明明天暖得很,可莫名脖上生寒,她不自在地縮了縮脖子。
聞長寧這一停,頓時氣勢全無,回過神來後她又惱羞成怒地扭頭,兇巴巴地盯著聞焉:
“幹嘛?”
從表情到聲音,聞長寧都有意識地擺出了氣勢十足地態度來質問她。
可惜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懂什麼叫氣勢,不過是個色厲內荏的紙老虎。
聞焉跟她多計較兩句都顯得她那幾百歲是白活了,要是傳進曾經的那些敵友耳朵裡,更是不知道要被人笑話多少年。
聞焉對她擺擺手,輕飄飄地吐出一個字結束了這場沒有意義的爭論:
“滾。”
聞長寧瞪了瞪眼睛,氣得臉都紅了。
可聞焉從始至終看起來都似睡非睡,一副懶得搭理的模樣。
聞長寧嘴唇發抖,看了聞焉許久,最終卻也只丟下去句:
“聞焉,你等著。”
人就噠噠跑走了。
不過心裡約摸又在唸叨什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了之類的,聞焉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了。
她悠哉哉想著,暖烘烘的太陽曬得她打了個哈欠,沒多久便再次沉沉睡去。
許是聞長寧來鬧了這一遭把她驚醒,後面那一覺,聞焉就睡得沒那麼安生了。
她迷迷糊糊間彷彿又墜入了曾經那個遙不可及的世界。
她看見了許許多多熟的,不熟的面孔,也看見了,他們有的跟她說笑,有的對她咬牙切齒,還有對她拔劍拔刀誓言殺她的。
然而到最後一幕幕的場景均化成蒼穹中一道道如手臂粗細的紫色天雷,轟地幾聲巨響,朝著她鋪天蓋地地劈下。
聞焉猛地驚醒,從躺椅上坐直了身子。
“三小姐。”
她醒得突然,似是做了噩夢。
晴雲見狀連忙捧著杯清茶送到她手上。
聞焉腦袋有些發木,耳邊似乎還殘留七年前轟隆的驚雷聲。
她端著茶杯,心不在焉地珉了口。
喝茶間隙,聞焉回憶起方才的夢,思緒驀地拉回來七年前。
七年前,聞焉還不是現在的聞焉,她甚至不出生於這個世界。
她所在的那個世界,人妖魔共存,靈氣充裕。
只要有靈根,人人皆可修煉,聞焉是其中最驚才絕豔的那個。
在那個已經足足兩千年無人飛昇,人人都說通天梯已斷的時代。
聞焉是唯一一個在紅塵中證道,又僅差一步就能飛昇之人。
等到她終於踏出最後那一步時,飛昇那日,不論是敵是友,是妖是魔,幾乎整個修仙界都齊聚她渡劫的無恆山。
聞焉在這種萬眾矚目下迎來劫雷,足足九千九百九十九道。
她渡了整整七天七夜,到最後整片天穹都像要被撕裂了。
而聞焉以肉身扛下所有天雷,成功渡過天劫。
可她萬萬沒想到,天道老兒那個狗東西,居然背地裡陰她。
天劫過後那漫天的霞光,飛昇祥雲中,竟藏著另一道幾近毀天滅地的天雷。
聞焉在眾目睽睽之下,就這麼被那道天雷劈得連渣都不剩。
想到這,聞焉再次氣笑了。
隨後,晴雲就聽見咔嚓一聲,她驚了一下,忙上前來,結果一眼就看見了聞焉滿手的水漬和手中依舊握著的碎瓷片。
那茶杯竟是被她生生捏碎了。
晴雲眼皮一跳,嚥了咽口水,小心問到:
“三小姐,這,怎麼了?”
聞焉視線下移,慢慢鬆開手掌,掌心的碎瓷片啪啪落到地上。
“三小姐,有沒有燙到……”
話說一半,晴雲看見她手心流出的血,臉色一變,匆忙拿出手絹給她包紮:
“三小姐,疼不疼?您忍著點,奴婢去給你拿藥。”
她奔向屋中去找藥。
聞焉漫卻不經心地看著掌心綁著的粉色手帕沁上的血,想起了她上輩子的那具身體,連神兵利器都傷不了分毫。
如今的,太弱了,幾個瓷片也能劃破。
當年她從這具身體醒來時,就感受到了那份弱小。
這身體原來的主人跟她同名同姓也叫聞焉。
“聞焉”當時十歲上下,容貌跟聞焉小時候幾乎一個模樣。
不過小“聞焉”羸弱,瘦小,還沒有長成,小小年紀就被一場風寒奪走了性命。
認真說起來,以小“聞焉”的家世,她不該早夭。
他的父親原是大晉朝永昌十八年的狀元,現今在西江城任知府,官職從四品。
母親陸氏出生尚書府清流世家,是真正的清貴門楣的貴女。
聞家一共有二子三女,皆由陸氏所出,聞父並未納妾也不留戀勾欄妓院,算得上是潔身自好,與陸氏相敬如賓感情甚好。
小聞焉是第三女,上面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下面是一對龍鳳胎弟妹。
當年陸氏先後生下大兒子和二女兒,正好湊上一對好字,加之這一雙兒女天資聰穎,所以很得夫妻二人喜愛。
後來聞家大哥聞如許五歲上下,二姐聞如清一歲時,小“聞焉”出生了。
小“聞焉”一歲時,陸氏又懷上身孕,隔年誕下一對玉雪可愛的龍鳳胎。
生這對龍鳳胎時,陸氏年紀已然不小,再加上龍鳳胎生來孱弱,陸氏就更上心了。
如此一來,生在中間又平平無奇的小“聞焉”難免被忽視。
她八歲那年和龍鳳胎姐弟玩鬧時,不小心掉進湖中,生一場大病傷了元氣。
後來兩年身體一直不大好,直到十歲左右病亡,然後聞焉成了她。
這中間如果照顧妥當,小“聞焉”不會早夭,可惜到現在聞家諸人都不知道由於他們的疏忽,所以失去了一個女兒。
聞家的忽視一如既往,聞父忙著做官,陸氏忙著主持中饋。
小輩中,繼承父親天賦的大哥聞如許忙著讀書考功名,二姐聞如清喜歡做生意,天天在外面跑打下一片不菲的家業。
剩下的龍鳳胎,哥哥聞和寧紈絝子弟整天跟西江城的二世祖們在外鮮衣怒馬少年郎。
唯有最小的聞長寧,記恨著當年因小“聞焉”落水受罰一事,時常來找她的麻煩。
可這一晃眼七年過去了,卻沒有一個人發現這殼子裡的芯兒,早已換了一個。
聞焉倒是按照大晉朝的習俗,去廟裡找和尚念過幾段經,也點了盞長明燈,權當是成全了這段因果。
蔫蔫地倒回鋪了軟墊的躺椅,聞焉攏了攏身上錦緞製成的衣衫,再看著滿園即將復甦的春色,回味了一下午膳時吃的乳鴿,魚羹,糟鵝掌鴨信……,她心緒又慢慢平穩。
聞焉不清楚她這一遭到底有沒有天道那個狗東西的手筆,但原來的世界她是回不去了,且在聞家的這七年,錦衣玉食,膏粱錦繡,細細算下來比起上一輩子可要不知道好上多少。
事實上很少有人知道,聞焉是個懶散性子,最好享受。
吃喝玩樂,尋歡放縱才是她一直想過的日子。
遺憾的是她出生不好,走的路子又邪,到處都是仇敵,稍微鬆懈一點,就不知道要死在誰的手裡。
眼下雖沒了一身修為,可這裡既沒有妖邪修士,也沒有什麼生死仇敵,她又住在了富貴窩裡,安安穩穩過一生是沒有問題的。
至於其他的,聞家人跟她又不是真的血緣親人,況且她的年紀比這一家子加起來還要大,他們若是真拿她當女兒姊妹親近,那才是不知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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