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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良臣抬眉:「學我?」

柴賢笑得刻薄:「他能學到的也就只有這一步了。」

陸清璇眯眼看著陳涯,想法卻和他們兩人有所不同。

儘管她不是學鋼琴的,卻也能看出,陳涯的手很大。

那雙大手,同時那麼纖細的手指,其實很適合用來彈鋼琴的。

「他怎麼還不彈?」一個叔叔輩的皺起了眉頭,還撇了坐在身旁的陳盛一眼。

「你兒子真會彈鋼琴?」

「不知道。」陳盛有點尷尬。

「人家說知子莫若父,你兒子你不知道?」

陳盛沒有回答,把頭埋了下去。

如果這裡不是福壽堂重地,他現在已經尷尬到腳趾摳地摳出個四室兩廳了。

太丟人了。

李思清小聲問身旁的俞老太太:「這個年輕人是旁支的是吧?」

俞老太太點頭。

她心思不在陳涯身上。

她還在盤算投資陸良臣的回報比的問題。

……在所有人之中,只有陸寧娜眼神不同。她看著陳涯的方向,心中卻有些期待。

討厭這傢伙是一回事,但相信這傢伙是另一回事。

他們在一起經歷了那三天之後,她已經養成了一個習慣:

如果發生某件事,她覺得不可能做到,而陳涯說可以做到,好,聽陳涯的就行。

如果陳涯說他將要去做某件事,即使那件事在陸寧娜看來,再匪夷所思,那麼也不用質疑,聽陳涯的就行。

不管發生了什麼,相信陳涯就行。

因為,陳涯早已給她留下了一個深刻的印象——

無所不能。

看著陳涯懸停在鋼琴琴鍵上方的手指,她咬住下嘴唇。

房間裡的環境遠沒有陸良臣彈琴的時候那麼尊重,甚至還有一些竊竊私語。

因為始終有噪音,陳涯始終都沒有開始彈。

房間裡眾人等了一會兒,從最開始的看熱鬧,到後來開始有點不耐煩了。

陸良臣用「來吧,請開始你的表演」的眼神看著他,抱著雙臂,說道:

「彈啊,怎麼不彈,還在擺什麼poss?」

「安靜!」陸寧娜忽然大聲說。

房間裡的竊竊私語終於停了下來。

「欣賞古典樂,安靜下來不要說話,是最基礎的禮儀。」

如果是別人說這番話,放在陳涯身上,房間裡多半會鬨笑一陣。

但說話的人是長房的陸寧娜。

房間頓時安靜下來。

「鼕鼕鼕鼕!」

沉默許久的鋼琴忽然被敲響。

陳涯的手指開始動起來。

然而這動起來,卻是堪稱瘋狂的敲擊鍵盤,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鼕鼕鼕鼕!」

一如剛才的四連音,這一段同樣暴躁的和絃,把聽眾都震住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們還以為陳涯只是在發洩怒火式地砸琴。

但是接下來的一幕,讓房間裡的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陳涯的手指在鋼琴上舞動起來,幾乎出現了殘影。….

連綿不絕的聲音從鍵盤流瀉出來,如同流水滔滔不絕,又如同瀑布震耳欲聾。

無數的音符,無數的音符,在同一時間,無數音符擠在一起,像是爭先恐後一般搶著出來,但卻又分毫不亂。

陸清璇喃喃道:「JX,貝多芬……」

陳涯演奏的,正是自己放在《傳世二十首樂輯》裡面的,貝多

芬的第五交響曲。

在前世,這首曲子又稱《命運交響曲》。

而他演奏的這一個版本,還有點特別。

交響曲是由樂隊的諸多聲部協力演奏出來的合奏,所以複雜而恢弘磅礴。

鋼琴獨奏很難演繹出那種「數架小提琴、數支長號短號,一齊林立,如同長槍方陣」的感覺。

但這一個版本不同。

陳涯彈奏的這個版本的鋼琴曲,是貝多芬的徒孫——李斯特改編的。

世界上最難的鋼琴曲茫茫多,李斯特佔一半。

李斯特是世界上最被懷疑長四隻手的男人。

別人不能彈的,他可以彈。這就是李斯特。

他改編的這個版本的貝多芬第五交響曲,堪稱在鋼琴上一比一復刻了交響樂的繁雜。

體現出來的特點就是——快,難。

落在房間內的眾人眼裡,陳涯的手指在鋼琴上舞出殘影,速度快得驚人。

那些音符敲擊著鼓膜,密集如同雨點,同時帶動了眾人心臟的跳動。

好幾個叔叔伯伯輩的捂住了心口。

他們感覺那些琴鍵砸下去的重音,幾乎要引得他們心律不齊了。

陸良臣、柴賢和陳盛同時抬起頭,張大嘴巴。

陳盛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

這人是陳涯?

這曲子是陳涯彈出來的?

這能是陳涯彈出來的?

但是坐在那裡的母庸置疑是陳涯。

他閉著眼睛,頭髮隨著身體而舞動。

他的外表雖然俊朗,但此時大開大合的氣勢,卻讓人想到了勐虎和獅子。

人們彷彿看到了他背後浮現出來的虛影,那是一頭眯著眼,看上去睏倦慵懶的獅子。

鷹立似眠,虎行似病,獅子在大多數時候都是懶洋洋的。真正擁有強大能量的人,在平時往往看不出他們的爆發力。

而當那種爆發力展現出來的一刻,彷彿利刃出鞘、子彈出膛,當看到的一剎那,你已經死了。

這就是陳涯給房間裡眾人的感覺。

剛才那個抱著茶杯,懶洋洋睜著眼的身影,搖身一變,成了搏兔之獅、撲羊之虎。

陸清璇感覺自己快要喘不上氣了。

俞老太太本來並沒有多陳涯的演奏。

她本來以為,陳涯就算不是裝樣子,水平肯定也不值得看。

因為培養出一個音樂家是很難的。

比如陸寧娜和陸良臣,這兩個孩子是她看著長大的。

家族在他們身上投入了多少心血,她是看在眼裡的。

一個農村出身的孩子,想學鋼琴?對不起,鋼琴不是給窮人的孩子玩的。….

這道理近似殘酷,但確實是事實。

但是,陳涯的表現,以雄辯般的事實告訴了她——她錯了!

他彈的實在是……太快了!

這速度太快了,比剛才的陸良臣還快,而且還快得多得多!

俞老太太有點慌了。

她在腦海裡構思過無數次,如果陸良臣或者陸清璇就是那個天才,家族應該怎麼安排。

她唯獨沒有考慮過,一個旁支的旁支家贅婿的兒子,竟然有這般的天賦。

她之前從來沒有想過碰到這種情況該怎麼辦,現在也來不及考慮了。

她想問問身旁的李思清,這個孩子到底算什麼天賦,轉過頭,卻看到,李思清長大嘴巴,看上去像傻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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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涯給李思清帶來的震撼,比其他人只有更深。

陸良臣演奏得很好,雖然如此,但是,陳涯的演奏,差距是一耳朵就能聽出來的。

他彈得太震撼了。

李思清都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

李思清不是學鋼琴的,但見過不少人彈鋼琴。

但他沒見過有人能這麼瘋狂……

這個形容詞沒錯,就是瘋狂!

在如此快的速度下,居然還有如此大的爆發力,與如此強烈的情感。

這音樂給他帶來的磅礴壓力,幾乎要讓他喘不過氣。

他腦海裡想到的只有一個詞——憤怒!

這個人的音樂裡,充滿了憤怒、咆孝、嘶吼與抗爭。

他的不甘,即使是完全的門外漢,都能感受到!

那咆孝聲吼出的熱浪,幾乎要吹到每一個人臉上了!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在人群之中,所有人都一臉震驚,只有陸寧娜的嘴角,勾出一道似有若無的微笑。

她很想說:看吧。

就說這傢伙無所不能了。

雖然以前她也沒見過陳涯彈琴,但陳涯坐在那裡的時候,她就知道他肯定會了。

不過,她這得意洋洋的心態,也沒法跟別人講了,只能成為永恆的秘密。

陳涯的演奏還在繼續著。

貝多芬的魂靈,還在福壽堂的空曠處咆孝。

對於陳涯來說,有兩個音樂家是特殊的。

其一是巴赫,其二是貝多芬。

這也是他把兩人排在《傳世二十首樂輯》前面的原因。

巴赫給人的感覺是嚴密,富有數學般的韻律美,絕對理性的邏輯感。

而貝多芬則完全相反。

他是情緒化的代名詞,他的音樂裡面有豐富到極致的感情。

而陳涯對兩人的感受更加微妙。

在巴赫的理性當中,他總能感受到那一絲人性自由的輝光。

而貝多芬的情緒並不是無端之怒,那絕望的、爆裂的情緒之下,飄揚著永恆的抗爭精神。

貝多芬一生的坎坷跌宕,遠超過所有人的想象力,寫成會被讀者噴違反常識的那種。….

世上怎麼可能會有這等的人呢?

怎麼可能有人在遭受了如此多的打擊,在近乎不可能的逆境下,怒而起身,領了這世界上最偉大的音樂家之名呢?

是怎樣一種超自然的力量,使這個偉大的靈魂,如此奇妙地從絕望的黑暗走向輝煌的光明,又使他能夠戰勝一個又一個逆境,創造一個又一個奇蹟?

如果沒有親眼見識到這個人,很難有人可以想象。

一個人類,居然也可以強大地屹立成一個巨人。

對於一個音樂家來說,耳聾往往意味著他音樂家生涯的終結。

《第五交響曲》正是在貝多芬耳聾之後創作出來的。

這部交響曲又被稱作《命運交響曲》,這是命運的不可抵擋的力量感,同時,也是抗爭命運的人更加不可抵擋的怒吼。

而此刻,陳涯就在用鋼琴的琴鍵,只用黑白兩鍵,將貝多芬召喚而來。

這個獨一無二的靈魂,正衝破時間長河,衝破歷史的層層阻礙,衝破無數個世界之間的隔閡,向這個房間的所有人,呼嘯而來!

放在鋼琴上的茶杯裡震顫的波紋,如同永不停歇的抗爭,隨著這聲音一起咆孝。

一曲終了。

房間裡突然悄無聲息,就好像洪水過後的大地,一片寂寥。

眾人耳朵裡還回響著澹澹的耳鳴。

陳涯起身,拿起了自己放在鋼琴上的那杯茶。

他拿著茶杯,慢慢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啪嗒、啪嗒、啪嗒……」

整個房間迴響著他的腳步聲。

沒有任何人說話,沒有任何人鼓掌。

這些人甚至連呼吸都忘記了。

「滋啦——」

陳涯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拖出了自己的椅子,然後,一屁股坐了上去。

等到他落座後,一切都和他剛才站起來之前一樣,他連表情都沒有變。

就好像他剛才只是去上了個廁所,或者隨便做了什麼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樣。

整個房間的所有人,都用震驚的眼神看著他。

「啪啪啪啪……」

陸寧娜帶頭鼓起掌來。

她鼓了好一會兒,都沒有人跟著一起鼓掌,她不免有些膽怯地停了下來。

這時,終於有人帶頭開始鼓掌,隨後所有人都稀稀拉拉鼓起掌來。

「你彈的不錯。」陸清璇澹澹地對陳涯說。

陸良臣表情怪異地看著陳涯。

他好像在看一個怪物。

跨越兩個八度,他剛才彈的那個曲子的難度,他都不敢相信是人類能彈出來的。

要麼他可以暫停時間,要麼他有四隻手。

否則,怎麼解釋他能彈出剛才那樣的曲子?

這傢伙簡直就像個怪物……不,他簡直就是怪物!

他看著陳涯的眼神,不知不覺之中已經染上了一絲恐懼。

他生怕陳涯跟他說話。

因為跟他說話就意味著,眾人又會迴響起他彈鋼琴之前發生的事情。….

之前他還在叫囂陳涯是在裝逼,現在,他恨不得爬到桌子下面去,讓別人看不到他的臉才好。

然而陳涯根本沒看他,好像根本沒他這號人,或者根本沒把他放在心上。

而他此時內心的自我拉扯和糾結,到讓他真正地看起來像一個笑話。

陸清璇盯著陳涯,修長的雙腿並得緊緊的,手放在兩腿之間,說道:

「我承認你彈得很好,但是你有一個問題。」

陳涯看向她,眯起眼。

「什麼問題?」

「你彈的是JX的《貝多芬》,」陸清璇澹澹道,「你不該讓JX這個人的歌出現在福壽堂這個地方。」

她說完之後,有不少叔叔伯伯輩的附和起來。

「是啊,是有點不合適。」

「JX那個人是我們陸家的仇人啊。」

陳涯看著陸清璇,手裡捧著茶杯,看上去很人畜無害。

「你怎麼知道我剛才彈的是JX的哪首歌?」

陸清璇一滯,有些呆住了。

「你經常聽JX嗎?」陳涯問道。

陸清璇張嘴反駁道:「我只是、只是聽過一耳朵而已,我對音樂的記憶力,天生就很好的。」

「哦。」陳涯說。

陸清璇的臉更紅了。她甚至還有些氣憤。

她想說「我聽誰的歌,關你什麼事」,但她冷靜了下來。

「懶得跟你爭辯,」陸清璇說,「我是學小提琴的,鋼琴不太瞭解,還是聽李老師評價吧。」

「李老師,他彈得如何?」一個叔叔輩的人欠身問道。

這問題也是陳盛想問的。

他小聲問道:「他跟剛才的良臣,誰彈得好啊?李老師您就客觀評價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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