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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說……”
程王氏欲言又止,蘇長泠卻已然聽懂了她的話外之音。
她靜靜對著面前婦人滿含憂慮的眼睛看了許久,老半天方淺淺嘆出口氣來:“夫人,這種問題,您不妨直接去問一問程姑娘。”
“看來……看來雲娘她果真是!”程王氏聽罷腳下一個踉蹌,身子不受控地向後跌退半步,軟塌塌倚在那置放著粉彩瓷瓶的小方桌上,剎那紅透了一雙眼眶。
她眼中蘊著極致的悲慼,那模樣讓蘇長泠懷疑她會不會下一息便墮下淚來。
“這孩子……仙子,您說這孩子怎麼就會想到要走這一步呢?”婦人張皇又無措地抬眼望向面前的少女,聲線啞得不成樣子,“她這不是在活活剜我的心嗎!”
——知女莫若母。
若說起初見到程映雪回來的時候,程王氏還能有幾分信她當真只是爬山撒氣去的,可當她看見她衣裳上密佈著的泥汙與破洞,看見她裙襬上沾染著的那一片片血汙……
她如何能猜不到這孩子上山,究竟是為了些什麼?
——只有想要尋死的人,才會那般不顧性命地將自己折騰成那副樣子!
程王氏的雙腳軟得幾乎撐不住她的身子,蘇長泠半斂著眉眼輕輕搖了下頭:“夫人,在我剛救下程姑娘的那會,我也曾問過她相似的問題。”
“我原以為她是想不開,但她卻說她是想開了才會如此的——她說她被逼到走投無路了,她說她不想嫁人。”
“我不理解,為什麼她不想嫁人便得要選這條路子。”蘇長泠抬袖揮出一道靈風,那風動作輕柔地將婦人仔細扶回軟椅,“這個問題,我一直想不明白。”
“夫人,您能替我解答下嗎?”
程王氏應聲一怔:“什麼?”
“為什麼不想嫁人就只能尋死。”蘇長泠輕輕重複,“或者說,程姑娘,她非得嫁人不可嗎?”
程王氏面色慘白,眼中不由自主地現出一縷茫然:“她……非得嫁人不可嗎?”
“可是,若不嫁人的話,她……”
還能做些什麼呢?
程王氏的腦袋起了糨糊,她好像被少女這渾然不合常理的問題問住了,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話。
婦人迷茫地張了張嘴,恰此時,花園內報時的鐘聲陡然掐斷了她紛擾的思緒。
那口被人懸掛在園中不知多少歲月的老鍾穩穩響過五聲,鐘聲洪渾而震如雷霆。
被驚起的飛鳥撲稜稜越過小湖,落在簷上,與脊獸們停成了一行。
大院前堂,換了衣衫的姑娘端正正跪在那堂子中央。
她腰桿挺直,目光毫不膽怯地落在正前方那高居主位的男人臉上,半縮在袖子裡的手,悄悄攥緊了掌心的手絹。
“聽守在小門邊上的下人來稟,雲娘,你今兒一早出門爬山去了?”程明業半收著眼睫端起蓋碗,一面拿碗蓋漫不經心地撇了撇水上浮沫。
茶香順著那小碗向四周流溢,他低頭淺啜一口潤了喉嚨,總算捨得吐出了下一句話:“還帶回來位山上的仙人?”
“回大伯,事實的確如此。”程映雪姿態不卑不亢,“雲娘昨日驟然得知了您替侄女相看的兩門婚事,不由心中陡生鬱氣,於是於今晨三更之後,離家散心。”
“只是雲孃的運氣不好,黃山昨日剛下過兩場大雨,這時間山路尚且溼滑泥濘——”小姑娘將自己先前搪塞程王氏的話,又原封不動地說給了程明業聽,“侄女登山時險些因足下不穩跌落山崖,幸得仙人搭救,方才撿回性命。”
“今日送雲娘回府的仙人,便是在山上救了侄女的那位。”
“哦?山路溼滑,險些跌落山崖……又幸得仙人搭救?”程明業眼皮微掀,唇邊勾起道滿帶嘲諷意味的笑,“雲娘,你可別是被人給騙了。”
“若是大伯您也能憑劍騰空三百丈的話,”程映雪面上不見丁點惱意,“那仙子自然也是招搖撞騙之輩。”
“哼!牙尖嘴利。”程明業“嘭”的一聲撂下蓋碗,霎時有淺碧的茶水濺上他的指尖,“也不知道恆弟生前怎就將你養成了這副性子!”
男人話畢死死攫緊了小姑娘的雙目,常年身居家中主位的氣勢這會放了個絲毫不留。
程映雪渾不畏懼地與之回瞪,他盯著堂中的姑娘看了片刻,少頃慢慢緩和下面色:“不過,既真是山上的仙人,又曾救了你的性命,那便好生招待著罷——我程家,從來不是什麼忘恩負義之輩。”
“這是自然。”程映雪眼眉微低,開口照舊是那派寸步不讓,“此事無需大伯您吩咐,我母女二人也自會招待好仙人。”
“嘖,今日倒讓你一個半大丫頭拿上喬了。”程明業指腹摩挲著座椅扶手,半揚著下頜輕聲一哂,“也罷,那眼下這雜事說完了,咱們也該反過來談一談正事。”
“雲娘,我不想計較你今早上山到底是為了什麼——左右你既已安然下了山,想來心中也當是有了確切的決斷。”
“如何,城北沈公子的正妻和隔街羅員外的填房——這兩樁婚事,你,打算要選哪一樁?”程明業道,話畢稍稍向前傾了身子,故作一派傾聽之勢。
程映雪聽罷面不改色地仰起腦袋:“稟大伯,雲娘,一個都不選。”
程明業虎目一瞠,眼中明晃晃現出三分錯愕,隨即面色勃然:“你,再說一遍?”
“大伯,”小姑娘瞳底澄澈,字字咬得又清又明,“雲娘不願出嫁。”
“混賬!”程明業這下徹底動了怒,手掌猛地拍上茶桌,險些震翻了案子上的茶盞。
四下裡圍坐著的程氏叔伯們見狀也盡是一派譁然。
聽見眾人議論聲響的程明業頓時氣極,猛地伸手指向那堂中的姑娘:“婚姻大事豈由你兒戲!你若說不嫁就不嫁,那旁人要把我們程家當成什麼?”
“雲娘,我看你還真是爬山摔壞了腦子!”程明業冷笑,作勢便欲喚人,“來人,還不快把小姐……”
“大伯,您又何必急著動怒?”程映雪不緊不慢,其實她心下緊張得都快把帕子抓爛了,麵皮上卻照樣端著那股子從容自若。
“在發火之前,您可否先回答侄女兩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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