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轉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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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後，我們便搬進了新家，結識了新的鄰居，一切彷彿都在朝著更加美好的方向邁進。

某日，我無意間聽到鄰居嬸嬸與旁人議論道：“喲，這不就是他們家那個被送出去的丫頭嗎？”她還轉過頭來，逗弄我說：“你知道嗎？你被你家裡人送出去過哦！他們都不要你了！”在農村，這樣的事情總是難免被人議論紛紛，評價再三，甚至四處傳播。

我心中惶恐不安，急忙跑去向奶奶求證。奶奶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別聽他們胡說。”之後便沒有了下文，沒有人給我任何解釋。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聽到的議論越來越多。後來，爺爺終於告訴我，我確實曾被送出去過，但，是他，又把我要回來的！

我被送出去過？又被要了回來？從那一刻起，一個刻板的印象便在我心中根深蒂固——我必須懂事！我必須感恩！因為我是個多餘的孩子，他們曾把我送人，又把我要回來，養在家裡的，我必須聽話啊！

很多年後，我才明白，爺爺這種道德綁架是完全錯誤的。明明是他們把我送人，明明是別人把我送回來的，爺爺卻偏偏告訴我，是他把我要回來的！這讓我從小就不得不習慣感恩戴德，小心翼翼地生活在這個家裡，生怕被嫌棄，生怕被拋棄，這也註定了我一生的悲劇。直到四十幾歲我才漸漸地開悟，整個過程完全怪不得我，我一直以為是我自己不該出生，是我給他們添了麻煩，我就是個負擔！我親愛的親人啊，就這麼讓我揹負了四十幾年的心理壓力。

剛從那場噩夢中驚醒，又被送人的事情深深刺激，我彷彿在六歲那年突然之間就長大了。從那時起，直到現在的四十四年裡，我都沒有跟家裡人說過一句真心話。從那以後，我就像是一個養在家裡的、需要還債的小丫鬟一樣，每天忙個不停，擦桌子、掃地、刷碗，給爺爺捶腿捶背，幫奶奶洗衣服做飯。我從來不喊累，也不敢有一絲抱怨，因為我不可以，我沒資格！在學習上，我更是用功至極，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如果考不到滿分，我自己都會不滿意。我必須要超過男生，不能讓大人覺得養了一個沒用的我！我極力的討好每一個人，哪怕是鄰居給的一塊糖果，我都不肯吃，都要偷偷帶回家與姐姐分享。每天夜裡，我疲累的小身體蜷縮成一團，所有的心思都只能獨自消化。我真的是在大家庭中孤獨地一個人長大的，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依賴外人，我沒有一個可以依賴的人，就是那麼孤獨的一個小女孩。

在我的不懈努力下，所有人都認為我非常懂事，成績也很好，對我總算有了一點點滿意。但他們從未表達過對我的讚許，一次都沒有！還常常說，一個丫頭片子，成績好有什麼用？直到小升初那年，我考了鎮裡初中學校的第一名，還拿了縣裡的奧賽金獎。爺爺破天荒地讓我睡了個懶覺。醒來時，爺爺奶奶一臉慈愛地站在我床前，嚇了我一大跳。起身後，爺爺抱起我原地轉了個圈。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原來是小學校長來家裡報喜了。爺爺非常開心，簡直像是光宗耀祖中了狀元一般欣喜。那是我出生後爺爺第一次抱我！也是我前半生最輝煌的時刻，後來生病後再無巔峰了。在此之前的一年，父親年三十才回到家，我開心地跑向他，他在門前的臺階上就抱起了我。我卻感到不自在，掙脫了開來。我實在不習慣大人的抱抱，因為從來沒有人抱過我，我的媽媽也從沒有抱過我。是的，我從小都不曾依偎在母親的懷抱裡，沒有那種依戀母愛的幸福。很多年回想起來，我都好後悔為什麼沒有跟父親撒個嬌，再多享受一下父親的懷抱。我是個懂事的孩子啊，幾乎是不需要被愛的那種，自己就能生長得很好。習慣的力量真的很可怕，習慣了不被愛，習慣了付出，習慣了討好別人，這大抵就是我的命運吧。後來，我對別人的依賴和對別人的愛，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