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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祐元年正月辛亥(22)。

趙煦在兩宮簇擁下,駕臨紫宸殿。

並在這裡,接見了被任命為‘熙州資聖禪院主持、御賜紫衣首座大僧正’的智緣禪師。

這位已經垂垂老矣,鬚髮皆白的大和尚,在民間傳說中是一個傳奇!

傳說當年熙河開邊時,他一人一僧袍,行走熙河各部之中,所到之處,各部頭人無不夾道歡迎。

結吳叱臘、俞龍軻、禹藏納令等西蕃大羌都因他的說服而臣服大宋。

故此,這位大和尚在汴京城中,廣受歡迎。

他所在的寺廟的香火,僅次於大相國寺、開寶寺這樣的皇家寺廟。

其所經營的質庫的買賣,更是做到了大名府。

可謂是名利雙收!

“經略大師,此去熙河,當為熙河不幸死者,誦經祈福,教化當地百姓,去殺去貪,皈依佛法慈悲!”趙煦端坐在御座上,對著大和尚慰勉著。

已經年近七十的智緣僧唸了一聲佛號,便拜道:“老僧雖是方外之人,亦有一顆濟世之心,必從陛下、兩宮慈聖之詔,於熙河之中,誦經唸佛,超渡死者亡魂,教人向善,普渡世人……善哉!善哉!”

不要看這位大和尚,已經鬚髮皆白,可他的容貌依舊是寶相莊嚴,富態而紅潤。

一席紫衣僧袍在身,看上去慈祥親和,兩隻耳朵大而肥厚,簡直就是菩薩降臨凡塵了。

兩宮隔著帷幕看著,也是滿意無比,都紛紛囑託:“熙河有大師,定可去貪去殺,使熙河上下,感受佛法普照……”

“阿彌陀佛!”智緣稽首:“老僧自當謹遵慈聖教誨!”

於是,再拜而辭,恭恭敬敬,但神態平和的退出紫宸殿,準備啟程前往熙河。

趙煦看著這個大和尚的模樣,對兩宮讚道:“智緣大師果然不愧是一代‘高僧大德’!!”

“此去熙河,必可以佛法化解恩怨,超渡歷代亡魂!”

兩宮崇佛,最喜歡聽這種話了,自然是口誦佛號,都說甚好。

趙煦卻在心中,為未來的熙河各族人民,唸了一句:“阿彌陀佛!”

因為趙煦清楚,智緣僧根本就不是什麼慈悲為懷的高僧大德,更非憂國憂民,入世濟世的經略大師。

此人,就是一個實打實的騙子!

而且,還是一個膽大包天的騙子!

為什麼?

看他吹噓的那些功績就知道了。

俞龍軻(包順),在他去之前,就已經臣服了,還已經上奏,請求賜了包姓。

禹藏納令,則是被王韶在王安石的指揮下,用銀彈攻勢給打下來的——動用了幾乎整個雄州官倉裡儲備的金銀,重賄之!

只有結吳叱臘,是他說降的——可是,結吳叱臘當時已經走投無路了。

在王韶的兵鋒下瑟瑟發抖,朝不保夕,他不降就死!

所以,這是貪天之功!

也是仗著王韶已死,當年開邊的見證人,也都不在朝中。

同時也仗著郭逵預設(郭逵和王韶不和),所以才能到處傳揚、吹噓他當年如何如何說降各部的功績。

至於,這個大和尚自吹自擂的神奇醫術什麼的。

更是早就被人戳破了虎皮。

仁廟病重、英廟病重的時候,他確實參與救治,但一言未發,一藥未開。

約等於我和科比合砍八十分——科比得八十,我在電視機前!

其後,更是鬧出了大丑聞——富弼之子富紹隆得病,富弼請智緣診治,然後富紹隆就死了……

但是……但是……

這個和尚的形象好啊!

哪怕是現在,都依舊是圓臉大耳,一雙眼睛大而明亮。

欺騙性太強了!

所以,趙煦選中了他,還派人去給他送了些日稱、金總持等人翻譯的密宗佛經。

更派了童貫,去見了他好幾次。

明示、暗示了他一個好處。

而那個好處,智緣僧無法拒絕。

於是,就有了經略大師智緣聽說了朝廷正欲募高僧往熙河教化眾生,普渡亡魂的事情後,主動投書應募的事情。

……

趙煦回到福寧殿,石得一就迎上來,稟報著:“大家,太醫局剛剛來報,臥病的執政司馬光今日已經大好……”

“甚至起床活動了許久,還吃了一大碗的飯……”

趙煦楞了一會,才笑道:“善!”

他清楚,司馬光從此就要開始反反覆覆的臥病、告假的時期了。

這就很好嘛。

司馬光揭開了熙寧刑統的蓋子,然後就一直臥病,幾乎無法參與刑統的修正。

而趙煦委派的大臣們,則可以代替司馬光做出屬於司馬光的修正。

然後,新的刑統就等於得到了新舊兩黨的一致背書。

誰敢不承認呢?

……

司馬光在他的養子司馬康的服侍下,走出了他住了大半個月的院子。

陽光落在這位大宋執政身上,和煦而溫暖。

但司馬光知道,他的身體已經非常糟糕。

因為他能感覺自己的虛弱——連走路都需要人攙扶!

恐怕不修養個半個月,是無法騎馬上朝了。

於是,他看向那匹被養在馬廄裡的馬兒,嘆息一聲。

“大人,要不要上書朝廷,請天子賜肩輿?”司馬康見著自己父親的神態,低聲問道。

司馬光立刻怒目而視:“士大夫,豈能以人為畜?!”

以人為畜,自身也會變成禽獸!

何況,請賜肩輿,基本就相當於致仕辭官。

司馬光怎麼肯致仕?

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

他還沒有看到天子長大!

司馬康頓時不敢再說話了。

這個時候,父子兩人就已經走到了外宅。

噸噸噸……

外面傳來了重物鑿擊之聲。

司馬光聽著,便問道:“何物在外鑿地?”

司馬康自然不敢隱瞞,答道:“回稟大人,是神衛軍計程車兵在鑿井……”

“鑿井?”司馬光不解。

司馬康連忙解釋起來:“聽說是官家命侍衛親軍馬步軍副都指揮使苗授率部鑿井,以對抗旱災……”

“於是,賜給苗帥宮中圖冊,苗帥以此,教神衛、龍衛等軍於汴京內外鑿井……”

“如今已因宮中所賜秘術,於汴京城內外,鑿井百餘口……”

“皆深達十餘丈,皆是自流井……”

司馬光聽著,楞了一會,然後才對司馬康說道:“帶老夫去看看……”

汴京城最貴的就是土地,而土地上最貴的是水井。

特別是一口水源乾淨,四季皆可自流的水井,幾乎堪比沿街店鋪,可以傳諸子孫。

然而,這樣的水井極為稀少。

於是每一口都是一條街巷的核心。

水井的主人,每年光是靠著賣水,都能賺上數十貫乃至上百貫——就這,還是隻賣鄰居、友人的緣故。

一般人想喝水?

就只能喝從汴河中取來的水。

汴河水渾濁不堪,所以,汴京城的明礬是和食鹽一樣的必需品。

樊樓因此興盛!

在司馬康的攙扶下,司馬光走到了門外,看著數十名禁軍,正圍繞著一個大木架子,輪流上前踩踏的景象。

司馬光楞了好一會,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鑿井之法。

“大人,聽說此法是以富順監鑿鹽井之術,改進而來……”

“以此法鑿井,若選的位置好,半個月就能鑿出數丈深甚至十餘丈的水井……”

司馬光問道:“十丈?這麼深?他們不怕井壁塌陷?”

開封府的土質鬆軟,一般鑿井一兩丈,最多三丈後,井壁就會因為土質鬆軟而塌陷,最後出來的水,渾濁不堪,需要沉澱好久。

所以,汴京城的大多數水井,出水都很少,遇到旱季更是一滴水也沒有。

司馬康答道:“據說他們用的是富順監的技法,以竹木保護井壁,使其不塌……”

司馬光點點頭:“如此,真善事也!”

司馬康說道:“聽說,官家已經命神衛軍、龍衛軍等諸軍,在開封府各地,皆擇地而鑿井!”

“乃是欲引井水抗旱……”

司馬光聽著,嘆道:“至今都未下雨嗎?”

司馬康點頭:“為此,朝廷已經從河北、河東抽調駐泊禁軍萬餘人回京,以協助開封府鑿井、修渠、營造翻車……”

“同時命天旱之地,或鑿井,或因地就宜,造翻車汲水以灌溉……”

“翻車?”司馬光聽到這個詞彙,問道:“是昔年梅堯臣詩云:‘既如車輪轉,又若川虹飲。能移霖雨功,自致禾苗穩。’的翻車?”

司馬康答道:“回稟大人,確是此物!”

“不過,此翻車據說是經過了蘇公子容的改進,以適應於汴河、黃河堤壩上取水……現已下發有關各地,命地方官以寬剩錢僱工打製!”

“聽說,在白馬縣等地,如今已有數架翻車,日夜汲水灌溉農田……”

“哦!”司馬光對此並不意外,蘇頌在朝中素以喜歡百工之術,猶愛擺弄那些器械而聞名。

父子兩正說著話,遠遠的就看到一人騎馬而來。

那人到了近前,就翻身下馬,對著司馬光拜道:“司馬公,您終於康復了!”

司馬光看向那人,笑了笑,道:“是明叟啊!”

“明叟不在御史臺,怎來了老夫這裡?”

此人正是司馬光舉薦入朝的監察御史王覿。

王覿恭敬的說道:“下官聽說司馬公康復,便深感欣喜,當即告假來此!”

司馬光點頭:“勞煩明叟掛記,實在不敢當!”

於是,命人將王覿請入府中。

司馬康卻是看著王覿,皺起了眉頭。

官家可是給他下過嚴令:不可驚擾司馬公休養!若有閃失,就要治他不孝之罪!

然而,看著司馬光的神色,他又不敢不將王覿請到府中。

只能嘆息一聲,希望王覿不要跑來,將朝中正在準備派兵南下的事情捅破。

司馬康是知道自己的父親的性子的。

他若知此,肯定會拖著病體,去宮中力陳不可興兵!

而御醫可是叮囑過他——相公當靜養,不可過激,更不可勞神。

這要真出個什麼萬一……

然而,司馬康的希望,終究還是落空了。

王覿進了司馬家的宅邸,就直接和司馬光彙報了近來的事情。

包括,章惇已經落職,正準備和狄詠一起陛辭南下。

司馬光聽完,當即就激動起來:“朝中宰執,緣何不勸諫?”

“那南方交趾之地,皆不毛之土,瘴癘所在!”

“便連先帝,也棄而不用!”

“如今興師討伐,於國何益?”

對司馬光來說,他連熙河都不想要。

只要西賊願意拿了熙河,就不再和大宋為敵,從此太太平平,就可以把熙河賜給西賊。

何況是那廣西以南,交趾的不毛瘴癘之地?

於是,當即就對司馬康吩咐:“康兒,為我準備筆墨紙硯,老夫要上書天子,請求陛見獨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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