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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祐元年正月甲午(初五)。

趙煦睜開眼睛的時候,馮景就已經在他榻前了。

見到趙煦醒來,馮景連忙拿著鞋子,給他穿上,一邊服侍著一邊低聲說道:“大家,昨夜似乎有人在桑家瓦子,見到了執政章相公……”

“章惇?”趙煦笑了起來。

“他都逛了什麼專案?”

馮景伺候了趙煦這麼久,自然聽得懂這位陛下口中時不時蹦出來的一些詞彙。

他連忙答道:“據說,章相公看了懸絲傀儡、藥發傀儡、皮影戲……然後到了裡瓦,觀看了當天晚上的相撲……”

“嗯?”趙煦來了興致,問道:“誰家的相撲表演?”

馮景答道:“聽說是當代的王京奴和徐婆昔……”

趙煦頓時有些嚮往了。

因為,王京奴、徐婆昔,都是小唱名角的傳承名字。

就和李師師一樣,屬於汴京城的頂流頭牌。

兩個頭牌,兩個白花花的身子,滾在一起表演相撲……

想想都有些刺激!

“為何是她們?”趙煦問道。

兩個頭牌,光著身子,在眾目睽睽下撲擊在一起!

這實在是難得的盛況啊!

馮景低下頭去,道:“據說是因為賭約……不過,也有人說是桑家瓦子的行首,打算今春就換人了……”

趙煦點點頭,他感覺應該是後者。

大宋的頭牌們,都是有保質期的。

一般過了二十歲,就算人老珠黃,該換下一代更年輕、更漂亮,同時也更出彩的新人來接替了。

所以,一般,一代李師師的保質期也就三四年。

於是,每一代進士,都有他們記憶中難忘的‘李師師’們。

所以,趁著這一代的頭牌,還有利用價值,那就極盡可能的榨乾她們的利用價值!

這是一個成熟的商賈,會做的事情。

“然後呢?”趙煦好奇的問道。

“然後,據說章相公去了內瓦……聽了當代李師師的小唱……”

趙煦於是奇怪了:“汝怎麼知道的?”

內瓦可是很私密的地方。

更有著類似低消這種東西。

一般人連進都進不去!探事司的邏卒肯定掏不出那麼多錢!

馮景壓低了聲音:“因為章相公在聽曲的時候,被人認出來了……”

“誰?”

“高員外郎……”

“高遵惠?”趙煦問道。

馮景點點頭。

“有趣!”趙煦對此做出評價。

章惇他是知道的,雖然是個樂子人,總是閒不住,總想搞個大新聞。

其實他本人,私下的私德操守非常好!

尤其是在女色上,從未逾越過禮法。

不像某表字子宣的傢伙,平素滿嘴仁義道德,看上去是個道學先生,私底下去將妻子的養女收入房中,還因此氣死了髮妻——這可是縱妾滅妻!

反觀章惇,和髮妻張氏,可謂是相濡以沫,白首同心。

所以啊,章惇這是故意的。

碰瓷!

不然,就算是高遵惠認出他來了。

高遵惠難道還會像個長嘴婆一樣,到處嚷嚷:“我在李師師香閨裡看到了章子厚!”

就算高遵惠自己是個長嘴婆。

他也得要臉啊。

自己承認自己跑瓦子玩歌姬?

高家的臉都要被他丟盡了!

所以啊,這個事情恐怕是章惇故意放出來的。

搞不好,桑家瓦子背後的商賈,現在正打著滾的開心呢!

當代李師師,居然惹得當朝執政、國親爭相而來……

這是最好的廣告!

趙煦想了想,決定給章惇一個驚嚇。

於是,他對馮景招了招手。

馮景立刻湊到趙煦面前,趙煦對著他耳語幾句。

馮景眼珠子頓時瞪了起來。

“大家,這合適嗎?”

趙煦笑了:“如何不合適?”

“難不成,我朝執政,也有唐代房喬公一般的雅事?”

唐太宗的宰相房玄齡,流傳於世最有名的不是政績,而是懼內。

‘吃醋’的典故,更是因為那位盧夫人而流傳千古。

“再說了,只是放出傳言,和章執政開開玩笑!”

叫你丫的,上上輩子,總是和朕開玩笑。

朕現在和愛卿也開開玩笑。

……

於是,汴京城裡,在執政瓦子夜聽曲的傳言剛剛興起。

一個更大,更刺激的傳言,在汴京城中傳開——官家有意賜李師師與執政章公,以慰髃臣。

這個傳言,因為足夠勁爆,同時也符合趙官家們的人設——別說賜歌女予宰執了。

就是宮女,也經常賜。

當年仁廟時代,翰林學士宋祁在宮中宴會上見到一個漂亮的宮女,眼睛立刻挪不開了。

後來又在御街上看到了這個宮女,於是久久不釋懷。

寫下了一首著名的詞。

對,就是有著那一句: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鷓鴣天》。

這詞很快傳到仁廟耳中,仁廟打探出了宋祁的事情。

就將那個宮女直接賜給了宋祁。

另外,去年翰林學士曾布除喪回京,在宮中遇到一個故人。

太皇太后看到曾布的眼睛一直盯著一個宮女。

沒有多想,直接將那宮女賜給了他。

有了這兩個先例在,汴京人立刻深信不疑,傳的沸沸揚揚。

於是,當章惇在正月乙未(初六),來到都堂正式開始上班的時候。

都堂上下,都是帶著笑容看著他。

李清臣更是特意來恭喜他:“恭喜子厚,將要抱得美人歸!”

章惇的臉,立刻黑了下去。

他只是想讓人彈劾一下而已。

現在是怎麼回事?

所有人都在圍觀他?

本意是想自汙,結果現在卻在向著一樁諧談演變!

彈劾啊!你們倒是彈劾老夫啊!

御史臺呢?都睡著了嗎?快點彈劾老夫!

卻不知,現在御史臺的御史,哪裡還會彈劾他?

所有人都在等著看這場戲劇的結局——天子會不會真的將當代李師師賜給章惇。

再說了,御史們又不傻。

在宮中傳出了天子要賜執政的傳聞後,御史們立刻就知道,這事情在宮裡面屬於‘笑談’、‘佳話’。

既然宮裡面都定性了,他們這些御史再傻傻的湊上去裝什麼忠直,那就是自討沒趣了。

何況,此事還涉及高家人。

且是太皇太后的叔父!

傻傻的去碰,那就是不給宮中面子。

章惇無奈的嘆息一聲。

他感覺自己這次又是自己把自己給坑了。

就像他年輕的時候,因為貪圖美色,結果被人囚禁起來,差點一輩子都得成為生育工具——還好他長得好——人言:章子厚年少美風姿。

所以,有人憐惜他,不願他死在脂粉堆裡,偷偷給他指點了生路!

……

趙煦此時,則正在宮中和兩宮談起這個事情。

“章相公為官素來清廉,此番有此傳言,恐怕也是因家中姬妾稀少,不得娛樂的緣故……”太皇太后聽完趙煦的介紹,就微笑著道:“官家不如就順應民意,將那歌姬賜與章相公好了!”

向太后也道:“娘娘說的是,髃臣是六哥的臂膀,自當厚遇!”

這是大宋宰執們應該享有的待遇。

喜歡美女?

看中誰了?朕賜給愛卿!

對皇室來說,待制以上大臣好色、貪汙真的不算什麼錯誤。

用好色、貪汙處置的待制以上,肯定是得罪了皇帝的。

就像仁廟時的大臣孫沔。

其為人好色、貪婪,卑鄙,天下不齒。

更被御史抓到了確鑿的證據——包括為了霸佔有未婚夫的民女,屈打其夫家,以及指使親戚、家屬,霸佔民財,侵吞國家財產、變賣官府倉儲。

但這又怎樣?

人家只是被稍稍的貶了兩年,過兩年風頭一過,照樣起復為資政殿學士知河中府,然後又升觀文殿學士知延州。

趙煦微笑著道:“太母、母后所言甚是!”

“只是,章相公終究是朝廷大臣,若賜歌姬,就太過了!”

文人士大夫之間,私下互相贈送歌姬、侍妾。

那是雅事!

皇帝賜歌姬什麼的,就太不體面了。

趙煦於是道:“不如效唐太宗故事,從宮中選有姿色且善歌喉者,賜給章相公……”

嗯,開玩笑歸開玩笑,但得適可而止。

不然就不是開玩笑了。

兩宮聽著,也都點點頭。

太皇太后當即就和粱惟簡道:“聽到官家的意思了嗎?”

“去從宮中選兩位善歌喉的美人,送去章執政府邸……”

“再賜給章執政錢百萬……”

“唯!”粱惟簡領命而去。

趙煦卻叫住了他:“都知且先別急!”

趙煦看向太皇太后和向太后,道:“出了這個事情,為了章相公的名聲著想,不該讓他繼續留在京城了!”

“不然坊間還不知道該如何編排!”

太皇太后點點頭。

這正是她擔心的地方。

高遵惠和章惇一起搶一個瓦子裡的歌姬。

萬一再有好事之徒,畫一副類似《熙陵幸小周後》一樣的畫。

那不僅僅章惇的名聲毀掉了。

高遵惠也別做人了。

所以,這兩個人都出去避避風頭吧。

“正好,廣西需要重臣坐鎮,統籌上下……”太皇太后道:“就讓章執政以資政殿大學士,出知廣西,為廣西安撫使!”

趙煦自然聞絃歌而知雅意,當即道:“章相公既出鎮廣西,那廣西走馬承受公事就得用外戚勳貴了!”

向太后在旁邊道:“吏部司封員外郎高遵惠,或可為走馬承受!”

“至於那個歌姬……”向太后對石得一吩咐道:“石得一,派人去買下來,然後私底下問問章執政……章執政若願要,便帶回去……若是不願則自聽其去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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