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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陳睦回到家的時候。

他家裡已經有人在等他了。

一個自稱童貫的內臣,將一本薄薄的冊子,交到了他手中。

然後就悄然而去。

陳睦送走那童貫,帶著狐疑,看向那本冊子。

然後就將之貼身收了起來,像寶貝一樣不給其他任何人。

因為他認出了,那是官家的筆跡。

換而言之,這是官家給他的命令!

陳睦是個官迷,也是及其聰明的人。

他這種人,只唯上,不唯其他一切。

所以,他根本不在乎,官家的年紀,更不在乎官家給的他的冊子會不會脫離實際?

他只知道一件事情。

宮中的官家,御筆一勾,他的差遣任命,就從潭州變成了明州。

無論兩宮還是都堂宰執都對此預設。

這說明了什麼?

官家已經掌權了!

既然如此,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一切以官家手詔為要,一切以官家指揮為準!

做人寧可學劉昌祚,也不要學種鄂。

劉昌祚靈州城下,被高遵裕一個命令,就停下了攻城。

雖然損失慘重,雖然前功盡棄。

可劉昌祚聖眷非但未損分毫,反而越發的被信任。

如今已經是三衙管軍,甚至被當今官家以武臣出任一路經略使。

幾乎預定了一個正任武臣的名額!

生拜節度使,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反觀種鄂呢?

是,他戰功赫赫,是,他威震天下。

可他一生都在起起落落,其子種樸才剛剛被官家推恩,升任西京左藏庫使,給狄詠在通見司裡打下手。

雖然,他陳睦是文臣。

可文臣、武臣,不都是給趙官家當官?不都是在追求榮華富貴?

所以啊……

陳睦對自己的定位很清楚。

就是忠臣!

沒有原則的忠臣!

……

蔡確很快就聽說了陳睦被改知明州的事情。

他聽說這個事情的時候,正在侍妾琵琶的小院裡聽曲。

聽完此事,他就笑了起來:“真是聖心矚目啊!”

他出判泉州,除了將福建亂七八糟的鹽法、茶法重新整理一遍外,官家交給他最大的任務,就是建立市舶司。

泉州市舶司一建,自然也要大興造船廠。

而作為泉州人,蔡確很清楚,泉州的造船技術,現在已經達到什麼地步了?

就算是現在,泉州製造的商船也已經遍及了大宋疆域,甚至還有人冒險前往真臘、天竺。

一船船瓷器、絲綢運出去。

一船船的白銀、香料、象牙運回來。

海上的利潤,遠超陸地!

因此,王子京才會死活不肯開市舶司。

市舶司一開,泉州開港,他就沒辦法帶人在外海抓那些商船罰款了。

所以,他蔡確出判歸鄉,主持市舶司的訊息一傳開。

在京的福建人和泉州人就都瘋了。

這些日子來,要不是他下令閉門謝客,蔡家的門檻都要被福建人給踩爛了!

刑恕在旁邊,輕聲道:“自然比不得相公……”

“官家聖旨,親許出判桑梓之地!”

“有宋以來,除了致仕宰執,允許歸鄉榮養外,也就韓魏公和相公,能有此殊榮!”

蔡確笑了笑,沒有接話,而是選擇了轉移話題:“和叔表字倒是與新知明州的陳和叔相同……”

“不知道和叔,有沒有和陳和叔往來?”

刑恕答道:“不瞞相公往日略有往來!”

他刑恕什麼人?

這朝堂上就沒有他不認識、不熟悉,不能交好的人。

他不止能和向宗良一起逛瓦子,也能和高遵惠、高公繪一起在當代的那位李師師香閨之中,品酒論英雄之長短。

還能和文及甫、司馬康,勾肩搭背。

韓絳家裡那幾個兒子,也將他引為知己,常常和他打探汴京城裡的瀟灑之地。

“那就麻煩和叔,給某帶個話……”

“某到了泉州後,可能還需陳和叔多多相助!”

泉州的造船業雖然發達可終究不如能製造萬斛神舟的明州。

特別是在大型船舶方面,遠遠不如。

刑恕笑道:“此事不難,相信陳和叔也定願意與相公交好!”

蔡確點點頭,端起茶來。

刑恕識趣的拱手:“那下官就不叨嘮相公了!”

送走刑恕,蔡確抿了抿嘴裡的茶水,忽地笑了起來。

他的侍妾琵琶見狀,問道:“郎君何故發笑?”

“沒什麼……”蔡確低下頭去:“老夫只是在感慨啊……”

“老夫離京後,這汴京城裡,恐怕會熱鬧的很呢!”

一個垂垂老矣,很快就要升任左相的韓絳。

一個躊躇滿志,就等著他蔡確離京,然後拜入三省兩府,想要大展拳腳的司馬光。

還有那個,要被韓絳、章惇、司馬光一起夾在中間左右為難的呂公著。

在這樣的局面中,一個八面玲瓏,跟誰都能說上話,和誰都能搞好關係的刑恕混在裡面。

這汴京城想不熱鬧都難!

琵琶盈盈一禮,道:“朝堂上的事情,奴家不懂,但奴家知道,有時候,越熱鬧的地方反而越殘酷!”

這是她的經驗之談。

風塵歡場上歷練出來的經驗。

所以,當她遇到蔡確,就牢牢抓住了這個救命稻草。

她很幸運,她遇到的良人,對她很好。

這麼多年來愛護有加,也沒有因為她年紀漸漸大,而要拋棄她的意思。

甚至要帶著她歸鄉!

所以,這蔡府小院,雖然安靜,也很枯燥。

但琵琶很享受在這裡的日子。

蔡確聽著,點點頭:“屆時,你我皆已不在汴京!”

“這汴京就讓他們去熱鬧吧!”

熱鬧夠了,官家就會知道,還是先帝選的宰相,才最適合國家。

那個時候,也就是他蔡持正回京的時候。

……

刑恕出了蔡確的府邸,就到了司馬光的家宅,遞了拜帖。

司馬光今日出門去訪友了。

只有其子司馬康,帶著人在宅子裡,搗鼓著官家賜下的活字。

司馬康得知刑恕來訪,立刻就熱情的出來迎接了。

“和叔來得正好!”

“某正想請和叔參謀一下,這新的小報……”

便帶著刑恕,進了內宅後面的一個小院子。

這裡面,已經有十幾個僱來的工匠在忙碌。

一張一張的桑麻紙,在這些匠人的工作下,被印刷上文字。

司馬康將其中一張拿起來給刑恕看,道:“和叔請看,這就是吾欲於明日刊行的小報!”

“在下特地請了文太師、張節度以及孫學士,寫了詩賦,刊載於上,還託人去登州求了蘇子瞻的詞……”

說著,司馬康就自信滿滿:“想必明日刊行後,必可令汴京小報貴,叫那汴京新報甘拜下風!”

刑恕拿起來,看了看司馬康的小報。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這小報蒼勁有力的名頭:汴京義報。

刑恕一看就知道,這是司馬光的筆跡。

而且這報名,恐怕是一語雙關。

既表明這小報,將闡發聖人義理,也寓意著它不追求利潤。

甚至是免費的。

和汴京新報相比,這份司馬康主持刊行的小報,在格局上仿照了汴京新報。

都是別開版面,刊登訊息、文章和評論。

只是……

看著上面那些用詞文雅、用典高升的詞句。

刑恕知道,這份小報,恐怕根本撼動不了汴京新報的地位。

因為汴京新報,雖然用詞粗俗。

可是它上面有著所有汴京人,包括官員們都想要知道的東西——物價!

好多在汴京為官的中下級官員,現在每天都靠著汴京新報的物價來購物、消費。

此外,不要看現在整個汴京城都在罵那個胡飛盤。

可是……

刑恕發現了一個有趣的事情——雖然人人都在罵,可也人人都在看。

每有汴京新報,街巷閭里的人,都會爭相追問:那胡飛盤今天又說了什麼了?

雖然很多文官士大夫,都將其當成小丑,奈何更多的底層百姓,特別是那些不識字只能聽人宣讀的黔首其實很喜歡胡飛盤的那些胡言亂語。

尤其喜歡聽他點評四夷的事情。

特別是他說的那些西賊秘聞、北虜秘事,每天都有人在追讀。

所以,刑恕知道,司馬康的這份小報,最多隻能在士大夫、官宦人家家裡立足。

而且就算是這樣,也還未必競爭得過汴京新報。

不過,刑恕可不會潑冷水!

他微笑著道:“善!公休此報一出,那汴京新報可以休矣!”

司馬康就喜歡聽人這樣讚譽他的工作。

於是,他興致勃勃的拉著刑恕,向裡面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正要與和叔引薦一位天下名士……”

“嗯?”

司馬康將刑恕帶到了小院子裡的書房,然後對刑恕道:“和叔,來,某為和叔引薦……”

“此乃故宰相晏元獻公之子晏幾道晏叔原……”

“叔原,這一位乃是刑恕刑和叔……如今官居中書舍人一職,乃是當今官家的近臣!”

刑恕看著那個在自己面前的中年男人。

他楞了一下,然後皺起眉頭,忍不住問道:“叔原?”

“某聽說叔原數月前曾得天子推恩,入京為官……未知如今官居何職?”

晏幾道苦笑了一聲,然後拜道:“不敢瞞和叔,在下一直在吏部待闕,還未得到差遣!”

刑恕眼珠子轉了一圈,不動聲色的拱手:“原來如此!”

可在心中,刑恕知道,這很不尋常。

天子特旨詔入京中推恩的宰相之子,吏部的人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不給他除授一個美差!

除非……

此人自己放棄了!

可誰會放棄到手的差遣?

刑恕感覺無法理解。

但他哪裡知道,本來吏部給晏幾道安排了一個河南府的差遣。

他只要去了,不捅出什麼簍子,一兩年後肯定可以升遷。

甚至直接跳出選海,改京官也不是不可能。

但偏偏當時晏幾道在汴京城裡,看到了一個故人——準確的說,是那個在許州對他失望至極的歌女前女友,如今人家已經是富貴人家的妾室。

晏幾道見到對方依偎在那個富商身上,心灰意冷,就找了藉口,沒有接受任官。

吏部的官員雖然詫異,但還是給他重新選個差遣。

這次是在汴京城的店宅務當官。

待遇優厚,只要不出錯,升官速度也很快。

可偏偏,這個差遣下來的時候,晏幾道卻一直在好友沈君龍家裡和沈家的歌女小萍等人醉生夢死。

於是等他知道的時候,已經過了最後的期限!

吏部的官員氣壞了!

上報了在吏部的真神——吏部員外郎高遵惠。

高遵惠聽說後,乾脆把他的名字給從注官表上抹掉了。

這個事情,據說連宮裡面都知道。

所以,晏幾道很快就在吏部成為了沒有人理會的人。

但晏幾道朋友多。

很快,在登州的蘇軾知道了這個事情,就趁著司馬康寫信求詞的機會,讓司馬康幫幫忙。

正好司馬康要辦報,他覺得晏幾道的詞寫得好,就出了十五貫一個月的高薪聘請了晏幾道。

這才有了刑恕見到的晏幾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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