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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山城往北約百里,橫峰驛,年紀也要四十有餘的驛站站長劉湧坐在門口,享受著午後日頭帶來的些許暖意,瞅著再往西扎進群山裡的官道,思緒不定。

在這個享有二級建制的驛站呆了已然十幾年,從驛卒到站長,從青年到中年,算是把自己一輩子裡最有價值的幾年交在了這裡。

雖說月錢也就那麼幾十個銅錢,只是因為往西不過十來裡的小村子裡,極近的地方,有妻兒盼著他回家。

挺好。再加上自家那持家的婆娘每日給自己的開支,節省一些還能再買上一壺村裡自己釀的苦酒,回家的時候婆娘給炒個小菜,更是樂事。

哪怕小富即安,也是知足常樂。如此安穩,每到驛站裡沒有來往官宦商旅,這個已經馬上步入中年的漢子就會吩咐著驛站裡手下那四個年輕驛卒打掃清理,自己就坐到站外欄杆上,看一看這周圍早就爛熟於胸的景色。

曾聽在此歇腳的一位趕考書生講過一句很有道理的話,閒看一百年花開花落,靜觀一剎那雲捲雲舒,人生一大快事,可浮一大白。

初聽時是在自己剛剛做上這橫峰驛驛卒的時候,那位進京趕考的書生也是這般坐在這裡,只不過那日晴空萬里,那些雲彩像是頭巾讓山頭更是好看,此時裡顯然沒有那天的景色,天陰的厲害。

正午頭一過,初春的日頭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劉湧就要招呼手下做些吃食,便見到官道盡頭出現一夥騎兵呼嘯,捲起煙塵瀰漫。

細細去看,與平日裡見到的頭戴圓頂鐵盔、身著裲襠鎧甲的騎兵不同,來人清一色棕褐烏錘甲,頂上戴的也是尖頂鳳翅兜鍪,對於在驛站之中廝混恁些年的劉湧而言,這一身更顯英姿的甲具絕對屬於更高一層的建制。

等得這群騎兵幾個呼吸便行得近了,才看清那當先一騎穿著打扮有些怪異,是一身黑色細鱗甲,即便是劉湧於此處迎來送往恁多年,見過那麼些個武將高官,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顏色鎧甲。

那黑甲小將年齡也不過二十啷噹歲,到了驛站近前只是抬手一握拳,身後那幾十名騎兵整齊劃一勒馬停步,井然有序。

黑甲小將下馬來得劉湧跟前,先是一抱拳,嚇得躬身恭敬前迎的劉湧就是一哆嗦,

“麻煩站長,還有多久到得鳳凰山城?”橫峰驛是由關中出潼關後第一個驛站,平日裡販夫走卒三教九流多有交道,皇親國戚王侯將相也不是沒見過,只是那一個個但凡有些身份的全都是頤指氣使飛揚跋扈,恨不得都用鼻子孔瞧人,碰上如此有禮節的小將軍顯然讓他還有些拘謹起來,當下趕忙還禮,恭敬道:“再往南五十里不到一條三岔路,直直向北不足百里就是。”黑甲小將又問道:“站裡草料可足三十騎?”每日便是稽核貨物、清查草料的工作,不用去瞧也能在第一時間確定到斤兩捆紮,劉湧道:“夠了夠了,將軍麾下戰馬屬蒙馬,食量大些,小官吩咐下去會多備些。”對於站長的細心,黑甲小將表現的更是有禮有束,很是客氣道:“煩勞站長受累。”身份不明但絕對不俗的黑甲小將越是客氣,驛站站長劉湧便越是惶恐,也不敢多說,趕忙吩咐站裡打雜的驛卒先將手頭上的活計放上一放,快去打取清水供這群肯定不是地方軍種的騎兵清洗。

黑甲小將抬手握拳下拉,這夥訓練有素怕是以一擋十都綽綽有餘的騎兵齊齊下馬。

“半個時辰修整!”

“喝!”整齊劃一的呼喝又把站長嚇了一哆嗦,恭聲問道:“我去給將軍準備些吃食酒水?”

“不用不用。”黑甲小將連忙回身擺手,

“不敢勞煩站長。”說著話,便是往剛才劉湧坐著的臺階上一坐,又道,

“我在此歇息歇息就好。”黑甲小將如此毫無架子全無半點那些個軍官武將的跋扈氣焰,劉湧更是受寵若驚,一時間手足無措。

見站長仍在自己身前,黑甲小將仍是客氣道:“站長自去忙,不必費心我們。”劉湧答應一聲,轉身進站,扭頭的功夫就看見官道以東走來兩個漢子,都是頭戴斗笠,一身布衣,斜挎包袱,看模樣應是常走江湖的武人。

那兩名漢子離得倒是不遠,至少說話聲還是能聽得見,如此不急不緩地走來倒全是那名矮一些的漢子絮叨,另一人卻一句話也不說。

這兩人走得也快,片刻到了驛站門口。黑甲小將原本自是不會注意,待得兩人走得近了,當先那名從未說過話的漢子卻是衝黑甲小將一抱拳,問道:“敢問上官,此地離鳳凰山城還有多久?”黑甲小將側頭去看,卻是一驚,只是因為面前這漢子體型著實有些驚人。

雖說是中等個頭,眼下乍暖還寒時節裡僅是穿著一件貼身單衣,胸膛上那健碩肌肉露了大半在外面,尤其是那兩條臂膊更是扎眼,上臂粗壯到怕有常人大腿一樣,單是挽著袖子裸露在外的小臂估計也要如碗口那般粗細,尤其是上面那清晰可見的筋脈血管,肌肉一塊一塊,更顯駭人。

黑甲小將不免多瞧了兩眼,這般體格子,到了軍中加以培養,絕對會成為一名驍將。

對方客氣,黑甲小將也是有禮三分,起身客氣的重複著剛剛驛站站長給自己的回答,道:“再往南五十里不到一條三岔路,直直向北不足百里就是。”不等那名肌肉絕對讓人心生懼意的漢子開口,那話多的漢子緊接開口道:“我就說吧,該是走錯了,你還不信,現在可好了,白白往西走了這麼久。”健碩漢子還是不搭理跟前這個聒噪漢子,當先進了驛站,隨意坐了,招呼來唯一留下的驛卒,讓其上些飯食。

想來還是不太相信門口黑甲小將的話,這健碩漢子又問那驛卒道:“小哥兒,鳳凰山城怎麼走?”那驛卒也是附近村裡的人,方圓幾十裡也是熟悉的很,自然回話也如自家站長一樣,只是說的詳實了些,又引來那話多漢子的一陣聒噪。

健碩漢子瞪了身邊矮了自己差不多一頭的同伴一眼,呵斥道:“六七年不曾回來,我哪記得清!”矮小漢子噤若寒蟬,卻還不忘白了那個肌肉如白麵窩窩似的漢子,不過也僅僅是一些個私底下的動作。

健碩漢子又問道:“周遭裡最近可有什麼動靜?”驛卒也是善聊,佯裝著擦桌抹凳的樣子也得搭上幾句,生怕會讓自家站長注意到,小聲道:“我們這種小地方能有啥事,一天到晚來迎去送,聽得都是天下的事,您是想要打聽哪裡的事?”不想過多言辭的健碩漢子也是見多識廣,對於這些個心裡小算盤的打的叮噹響的伎倆再瞭解不過,當下便從懷裡摸了又摸,該是在挑揀一般,摸出塊拇指甲蓋大小的碎銀,眼神打量著四周就不著痕跡的塞到那驛卒手裡,問道:“就是鳳凰城,我們兄弟倆去探個親。”那驛卒當即就眉開眼笑,瞧瞧自家站長並未回來,那麼這塊分量絕對可比官府鑄造的碎銀就全都納入自己口袋裡,心中很是興奮,說的話裡也就具體了一些,

“要說大事還真沒有,不過新鮮事倒是有一件,就是鳳凰城那位城主大人前幾日那個也不知道是迎親還是做啥,張燈結綵的出城來接了幾個人出去,那陣勢比上元燈節都熱鬧。”顯然這驛卒沒有講出自己想要知曉的事情,健碩漢子眉頭一皺,揮了揮手,示意對方該幹嘛就幹嘛去。

對於這種底層混生活的人,這體格絕對稱得上是虎背熊腰的漢子倒是也不為難。

“接的誰?”那個始終有些聒噪的漢子來了興致,頗感有趣的打聽。差些就離開的驛卒拿人錢財倒是全心全意的為人辦事,很是實心實意的沉吟道:“那個城主反正就是不學無術,聽說是從剛剛過了年就開始折騰,拾掇了半個月,好像就是為了出來接那麼一對姐弟,還有倆和尚,具體什麼身份咱們這種平頭老百姓的也真不知道啊。”驛卒說話也不注意,聲音更是不加以掩飾,好在整座驛站此時裡並無其他人在,那健碩漢子左右環顧才放下心來,好像生怕引起別人注意。

只是門口黑甲小將不著痕跡的側目,倒是沒有其他反應。健碩漢子有些不耐的推了推同伴,不耐道:“別亂打聽。”聒噪漢子暗裡撇撇嘴,到底是沒再言語。

健碩漢子又道:“還有什麼事嗎?比如有沒有什麼打鬥?”

“打鬥?”驛卒一愣,顯然是沒明白對方話裡意思。

“江湖爭鬥。”健碩漢子解釋了一句,卻引來同伴那聒噪漢子側目不解。

驛卒這才恍然,道:“江湖爭鬥沒有,不過我聽說城裡昨晚派人去臨近的城裡借兵。”此時劉湧恰巧於後院安排妥當回來,聽見手下驛卒多嘴,如他這般職位肯定顧忌頗多,趕忙輕咳了一聲以示閉嘴。

不過卻也晚了,在那名驛卒還沒明白過來的時候,門口黑甲小將已然起身朝著他招了招手。

劉湧心下有些打怵,一座驛站,整日裡見的人多了去了,最忌諱的便是這種多嘴多舌,這萬一把一些別人的小秘密無意間說了出去,影響的可不是一個人的聲譽,而是這座驛站的口碑。

尤其是自己手下那口無遮攔不知道輕重緩急的小子,借兵這種事涉及到軍隊調動,怎麼就敢輕易說出口來?

眼下見到那黑甲小將招呼自己,劉湧自然是心中著慌,瞪了一眼現下才後知後覺的驛卒,忙緊著步上前。

黑甲小將也是顧忌著怕被外人聽見,刻意出了驛站才問話道:“借兵一事是什麼意思?”劉湧可以瞞著別人,可對於這種有官銜的自然不敢有所欺瞞,道:“具體情況小人也不甚明瞭,昨夜正好是我當值,三更時分鳳凰城裡來人換馬,閒聊了幾句,是那人告訴小人說城裡來了夥歹人,足有三四十個,身手相當厲害,具體情況也並未說明,便著急忙慌的去往金州方向去了。”黑甲小將皺眉,不解道:“為何不去虢州上報?”這可把劉湧問了個不知所措,不管是鳳凰城還是自家這座驛站,盡是屬於虢州管轄,真要說起來不管發生什麼事按照逐級上報的原則還真就是要先彙報於虢州,雖說金州府衙離此遠遠要比虢州府衙近了何止百里,可也不該去往金州而非虢州。

劉湧已然感覺後背冷汗都要流下來,慌不擇言的支吾道:“小…小人著實不知曉此種詳情啊。”見這漢子如此神情,黑甲小將也知曉自己問的著實有些過分,畢竟涉及到大周軍制軍備,以及地方地域管轄以及屬地問題,這一個根本不入品階的驛站站長,自然不會了解其中款曲。

官大一級不光壓死人,也能神神秘秘的嚇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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