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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封城,三重城牆,最外一層於風水之上可做垣局,拱護帝王之氣不外洩,暗合太微、紫薇、天市三垣周護帝座之星,因其纏護周密有如羅網,稱之為羅城。

再往裡過了空曠的羅城,便是外城。外城是老百姓居住的坊市,此時裡天還不算大亮,卻已有商鋪開門,早市早就熙攘,沿路叫賣聲此起彼伏,多是花樣繁多的早點。

豆腐羹、煎白腸、灌肺、素粥、蒸餅、燴麵、油潑糕,真要說起來不用吆喝,單是這撲鼻而來的香氣也足以教人停步,食指大動大快朵頤。

至少小茶左手託著瓦缽右手拿著一塊熱騰騰的芝麻炊餅吃的不亦樂乎,還時不時動動鼻子,貪婪地嗅著空氣中的香氣。

“我以為你會動手。”老嫗忽然開口,對於剛才這位扶瀛來的故友所作所為不甚理解,只是聲音絕不像是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清脆悅耳,她續道,

“罵完了你又罵我家小茶,怕是下一句就得說我是個老不死的,你這都能忍?”低頭前行卻總能準確無誤的避開路人,和歌忘憂仍是低著頭,停了老嫗的話後稍微側了一側,苦笑道:“你就這麼願意我跟別人動手?”聲音仍舊是和和氣氣不驕不躁。

和歌忘憂道:“那怎麼說也是給你們保家衛國的兵士,我打他們一頓你就這麼高興?”老嫗撇了撇嘴,嗤笑一聲,

“那叫兵痞,十成十的想欺負我們一把,不成想碰到了硬茬子,揍他們一頓活該。”和歌忘憂啞然失笑。

老嫗又道:“再者說了,這幾年江湖裡太平淡了些,都沒什麼新鮮的段子,總是翻來覆去的說那些老一套,別人聽不煩我都說煩了。你要是跟他們打一架,到時候我潤色潤色,扶瀛太子千里渡海面聖,半路偶遇一群無良兵痞欺軟怕硬欺行霸市欺上瞞下欺大壓小欺天罔人,且看太子殿下如何扮豬吃老虎,打他們一個丟盔棄甲落花流水落荒而逃一敗塗地割須棄袍滿地找牙。”顯然是易容做老嫗的說書人、身驗上名字做李穰的賀青山,一張嘴可真是死的也能說活過來,和歌忘憂只能報以呵呵。

前面小茶可不管那麼些,將最後一口滿是芝麻的炊餅塞進嘴裡,鼓著腮幫拿著食指在上頭一陣撥弄,含糊不清道:“丟丟丟,只會吹牛皮。”怎麼看也實在與那長相也是清秀的說書大家賀青山聯絡到一起的老嫗手中竹杖一挑,敲在小茶屁股上,自然也不會很疼,笑罵道:“吃飽了就忙你的去。”自然知曉自己該忙什麼的小茶不理不睬,繼續瞪著大眼睛找尋著道路兩側心儀的吃食。

和歌忘憂耳力驚人,自然聽到了竹杖帶起的風聲,愕然道:“你讓我打人,可是傢伙明明在你手上呀。”真名李穰,拜師後改名做賀青山的說書人手中竹杖敲了敲地,

“沒這玩意兒你還打不了架了?我和小茶這一路還指望你保護我們呢,你不會就這點本事吧?就會蠻力去抓人手?”和憑嘴討飯的說書人理論,怎麼說都是無理,這本就是個錯誤,和歌忘憂開始修閉口禪。

好像說書養成的毛病,賀青山絮絮道:“這都過了七年多,我也都忘了,你動手打架是不是好唸詩?何種之乎者也爾焉矣的。當初咱倆不熟,我也不好意思問你,現在咱們也算是老相識了,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每回動手這麼念,對方要是不講武德提前出手,你怎麼辦?是不是念不完那些沒用的話就得出手?那樣你彆扭不彆扭?會不會憋得難受?”對於賀青山的碎碎念,和歌忘憂選擇充耳不聞。

賀青山不依不撓,又道:“你說當年夜王爺和四爺找了那麼多人,幫著你把你們扶瀛氣術合為一道,你回去以後有沒有發揚光大?還是說這種東西就適合從小練起,跟夜三更那傢伙一樣,你說他是個煉氣武人吧,他拳腳功夫還挺厲害,你要說他是個外家武夫吧,動動就隔空御物那叫一個瀟灑。其實我感覺吧,像他這樣的,包括你這裡也說著,我們大周古人有句話叫術業有專攻,你倆這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不好,就怕到最後撿了芝麻漏了西瓜,兩頭佔不著。”賀青山口中俚語一句接一句,她倒是不擔心對方聽不懂,可憐和歌忘憂費盡心思的苦苦思量。

賀青山仍舊好似在自言自語,

“你說你大老遠來這麼一趟,上一次我就不說你什麼了,你這次怎麼還是空著手來呢。話說到這裡我就得說你兩句了,我們大周市禮儀之邦,雖然你不說這次覲見聖人的目的是什麼,但是我覺得你這樣空著手去並不太好,顯得不太正式,你多多少少帶點扶瀛特產,哪怕就是塊石頭,我們天朝上國寬以待人也不會說你什麼…”

“我看是你想要吧。”一直在前面走的小茶終於聽不下去賀青山的誇誇其談,回頭便嗆了一句,又惹來賀青山不痛不癢的一下竹杖。

和歌忘憂再度啞然失笑。和歌忘憂道:“先回答你最後一個問題,並不是不說來此的目的,事關重大,實在不能告知,還望恕罪。再說第一個問題,那不叫唸詩,那是當年修習劍氣道,因得目盲,一些招數只能靠別人讀給我聽,爾後自己意會領悟,時間久了就養成了習慣,總會讀出來。然後就是你說的那個什麼撿西瓜的問題,當年聽夜王爺提起過,他說這是對於武道一種新的窮竟考究,所以不怕失敗,畢竟做常人不敢做的事,才是非常人,才能成為人上人。”這本來就是久不言語便有些煩悶的賀青山沒話找話聊以消遣而已,沒想到和歌忘憂竟然如此認真回答,倒是讓她有些錯愕。

小茶卻忽然回頭豎起了一個大拇指,惹來賀青山一個白眼。只是配著這張面孔,著實有些醜陋。

七拐八繞又走了一陣,始終不見停下,和歌忘憂忽然道:“青山,怕不是小茶走錯了?”賀青山笑道:“若是小茶都走錯了,整個大周便就再也沒人能走對了。”聲若黃鸝婉轉動聽,如同前頭輕輕擺動的布幡子上那筆走龍蛇的四個大字與討飯毫不相符一般,這聲音也絕對與年齡不符。

小茶已然停了嚼念,回頭賭氣似的瞪著和歌忘憂,但想到他也看不見,便

“哼”了一聲,顯然是因為他對自己的不相信有些生氣。賀青山咧嘴而笑,露出與面孔不符的潔白皓齒,也帶起臉上那一道道皺紋如同活了一般,莞爾道:“得罪了我家小茶,吃不上飯還好說,以後在大周可真就人人喊打了。”和歌忘憂苦笑道:“小茶大度,不會與我這個瞎子計較,對不對?”換來小茶又是一聲冷哼。

恰在此時,街邊跑來一個老叫花,一臉諂笑,衣衫襤褸到上衣破爛成了條狀,縫縫補補了七八個補丁,端著個破碗跑到小茶跟前,弓著身子一臉討好,道:“小茶姑娘,我是丐幫七袋長老苟不濟。”小茶理都不理,仍舊碎碎念著落離蓮向前走,兩隻大眼睛滴溜溜的看著路上行人奢求著賞錢。

自稱丐幫七袋長老的老叫花子彎腰恭敬,恭聲道:“前頭拐角藏金樓,那個倭胬人就在那裡。城裡還零散著有個四十來人,幫中弟子都盯著呢。”小茶這次

“哦”了一聲,不過仍舊沒有停下,那能在丐幫之中縫了七個補丁、身份已然有些特殊的長老苟不濟小聲告退,由始至終都沒跟後面兩人說話。

賀青山朝前望望,

“不遠了,說個話的功夫就到了。”

“我知道。”和歌忘憂點頭,

“能感覺到。”高深莫測的一句話引得前面小茶撇嘴又

“哼”一聲,這次卻大發慈悲的多說了一句話,

“裝的還挺像那麼回事。”賀青山幸災樂禍道:“這幾日裡有你在跟前我家小茶都沒討多少賞錢,你可是惹大禍嘍。”和歌忘憂也是笑,

“那等我解決了這裡的事,就找件破衣服換上,同你們一起討飯。”小茶迅疾回頭,面露喜色,嘴裡終是沒再發出落離蓮的調調,高興道:“那就最好不過了。”聽得女童興奮語氣,和歌忘憂甚是無奈,到底是個孩子啊。

和歌忘憂伸手,準確無誤的拿過賀青山手中竹杖,輕輕道:“你倆先在這裡等等,我去去就回。”語畢,就一步邁過了小茶,口中一陣無奈呢喃,

“夜三更呀,為了找你我這都要討飯了啊。”惹得女童掩嘴嬌笑。又是一步,人已到丈餘外。

周身氣機剎那暴漲,有如實質將路人硬生生推至兩旁。和歌忘憂抬頭,呈

“八”字型於雙眼觀之可怖的兩道疤痕充血。

“羽生胡桃,可否過來受死?”再一步,人已到四五丈外街頭掛角。墨黑大氅無風自動獵獵作響,壓得周遭鴉雀無聲。

“和歌忘憂!”藏金樓上,有人愕然驚歎。騎龜由扶瀛渡海千里而來的和歌忘憂咧嘴,輕笑,扯動兩道疤痕似蠕動。

手中竹竿離地緩緩分離,露出半截寒光。竟是一把藏於竹子中的狹刀。

“夫生於亂世,自有百八煩惱,無我所向者,必斬於當下。”一截寒光。

“一刀流,登樓。”勁氣御風而上九重天,光寒碧落與黃泉。開封城不開言,教人噤聲慼慼然。

“下回書有眉目了。”老婦開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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