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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極西有山,高萬丈,曰崑崙。古語有云,崑崙者,夫以萬山之祖,匯地脈之根。
崑崙中段有百里大沼地,山頂積雪於天暖時融化,經大沼地匯於長河,一路東去千里橫穿四州浩蕩入海。
長河入海口位於河北道南端棣州境內,奔流到海,景象甚是好看。這日過午,日頭已過了正中慢慢偏西,海上慢悠悠泛來一艘小船,待得有些近了,便看見船上一散發年輕男子一身白衣兩手揹負,長身立於船頭,雙目閉緊,兩道傷疤呈
“八”字型由眉心跨過眉毛眼睛直到顴骨,乍一看煞是可怖。再細看,船上也無他人。
無人划槳,小船勻速前行,即便是離轟隆震耳的入海口越來越近,速度仍舊不減,就這麼一頭扎進了水霧裡,順著長河一直向西,似是這般滔天水汽、急湍河流對這個一眼看上去不算健壯的男子和這艘感覺快要破掉的小船沒什麼影響。
好在周圍無甚人家,怕是被旁人看到這一幕都要驚訝不已。。就這麼走走停停了數日,小船將將駛過兗州一半,日頭也過了半山腰,白衣男子方才自言自語道:“再行一柱香的功夫應該就到了泰城,還是我自己來吧。”語氣柔和,如果不看他是個男子,單聽聲音便會覺得這是個女人。
聲音也不是地道的大周方言,想來自然算不得是本土人。只是這話似是說給誰聽的,可又是說給誰聽?
小船詭異的減緩速度,慢悠悠移向河岸,離的越來越近,整隻船也露出水面,緊接著,一隻足有籮筐大小的烏龜頭也浮出水面。
不成想,竟是一隻巨龜馱著小船載著這人。白衣男子彎腰拾起船裡一根細細竹竿,微微低頭,由著散發恰恰遮住那兩道可怖疤痕,爾後手中竹竿連點,不急不緩的下船,自是不在乎河邊泥濘沾染白衣白鞋,步行向西,那隻大龜掉頭又潛入水裡,不知去向。
行未多久,便看見泰城輪廓,白衣男子上了主道,隨著人流進了城。泰城有座山,岱山。
山不高,卻傳有仙人曾在此出現,導致歷代帝王登基都要前來燒香拜會,在九州里這山可稱得頭籌。
白衣男子剛進城,便聽到城門口守城的兵卒說著今晚在怡興樓有說書的,說書人是九州聞名的賀青山。
白衣男子似是想起了什麼,嘴角掛笑,爾後憑著數年前來過的印象,拄著竹竿一路打聽找尋怡興樓。
賀青山這個人說書也不見得比鬧市裡那些個說書人好,可這人啊就怕守舊。
別的說書先生說的都是些老祖宗傳下來的故事,賀青山也說,可他說的更多的還是自己這些年遊歷九州的所見所聞。
再加上他添油加醋的融合摻雜,出名到紫禁裡的那位都喜歡聽他說的書。
白衣男子找到怡興樓的時候,已經擠滿了人,聽著這沸沸人聲,硬擠怕是也擠不進去。
可這有錢能使鬼推磨,在摸出一錠銀子以後,店裡小二就帶著白衣男子進了怡興樓,而且還找了離臺子很近的位子。
想是那錠銀子真的起了作用,店小二還給白衣男子溫了壺一聞便知是九州里最讓人喜歡的玉液酒。
就著那盤不知是送的還是要付賬的花生米,白衣男子一舉一動倒真是得體。
恰恰此時臺上帷幔落下,白衣男子飲口酒的時間一名十五六的女童便抱著一把三絃上了臺。
這是人都知道,別個說書人三尺案臺一方醒木就是一場臺架子,可這賀青山偏偏與人不同,非要配上點聲音,在其抑揚頓挫的高潮中驀地加一些鏗鏘,也算是加點調劑。
女童上臺,這酒樓裡便鴉雀無聲,等得三絃緩緩響了兩聲,帷幔裡只聽得醒木一聲響,就聽得一道女聲娓娓傳來。
聲調預料之中的婉轉,如鸝音清脆到讓人舒服,開頭仍舊是千篇一律的定場詩,說的是
“吳鉤遙掛西北方,寒月如霜照南牆,一怒衝冠少年狂,問君怎解借杜康。”剛剛嘈雜如早市的酒樓霎時寂靜,落針可聞。
“這京城吶,幾十年前遭蠻子偷襲,當年初入朝堂的夜暮臨攜那夜光碑一日夜遊走五道找來十八宗師力退來敵,爾後再由先皇下旨建了那處處比京城矮三分的京陲城,並封了夜暮臨為靠山王,至今為止,夜王爺也成了咱們大周建制百年來唯一一個異姓王爺。”
“眼下,咱不提當年夜王爺京城下攜手十八宗師那熱血一戰,咱就講講前幾年裡京城裡那件夜家小子一怒為紅顏的英豪事。”緊接著響木又是一聲響,帷幔裡賀青山調子一換,雄渾之氣迎面而來。
“話說那三年前,炎夏一夜裡,京陲城中莫家……”著一身白衣的男子微微側頭,兩道疤痕不自主的動了一動,帶著耳朵也是顫了兩顫。
帷幔裡,那本不該屬於女子該有的渾厚嗓音,講那夏夜裡幾大家族夜聚莫家聲討良家,講那夜家小子無意撞見做個樑上人,講那小子為姐姐多管閒事,講那良家狠人滅人滿門歹毒心,講那折家小女九曲心思,講那因緣際會躲了劫,講那小子衝冠一怒為紅顏,講那震驚朝中的黑山一戰。
聲音抑揚頓錯,和著那三絃撥彈,配上故事該有的起伏,時急時緩,時張時弛。
直到那醒木一聲收,錚錚之音綿延蔣敏,場中聽客單是表情就透著意猶未盡。
要不是那臉上兩道猙獰刀疤的白衣男子先是拍了幾下手,帶起周圍零散的掌聲,緊接便如潮水般湧來,叫好聲喝彩聲此起彼伏好不喧囂。
帷幔掀起,那撥絃的女童擎著一方木盤下臺,頗有講究的從右向左討要賞錢。
說句實話,有錢捧錢場沒錢捧人場,大氣些的扔錠銀子的不多,倒是最多的還是幾塊碎銀,有的熟客囊中羞澀卻也磨不開,掏幾塊銅板也未嘗不可。
已然成了一方大家的賀青山自是不在乎這有多沒少的銀錢,跟了他好久的女童自然也見多識廣到不會斤斤計較的與人眼色。
扎著兩個麻花辮的女童行至白衣男子跟前,唸叨著
“求爺打賞、謝爺賞飯”的行話,只是白衣男子毫不避諱的一抬頭,那樣貌著實讓女童驚了一下,也見過大世面的女童迅速收了視線低頭裝作看不見,只是聲音有了一絲打顫。
早已是習慣了世人眼光的白衣男子本想笑笑,卻又感覺自己這副面孔著實有些可怖,只是又再低了低頭,開口道:“麻煩告訴賀大家,扶瀛舊友求見。”原本低頭唯諾的女童抬頭一愣神,一聲
“倭胬”脫口而出,迅即又覺失言,憂心之下一時尷尬,趕忙側身離開。
聽那女童呼吸轉而急促,爾後又腳步慌張的走遠,惹得白衣男子啞然失笑。
僅僅是盞茶環光景,原本嘈雜的大堂倏然靜謐到落針可聞,周圍或坐或站的那些聽客喘息聲落在白衣男子耳中都是重了幾分。
帷幔又掀起,自從在九州以說書揚名後便從不輕易示人、即便宮裡那位也未見過真容的賀青山素手輕抬,將那輕紗揭過,一張可稱禍國殃民的年輕臉龐上,怕是要滴出血來的豔紅小嘴輕啟,不同於剛剛說書時的兩種嗓音,嬌滴滴的婉轉動聽。
“和歌忘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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