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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瘦高高的一水大和尚小時候也沒這麼瘦,那時裡兩個小和尚初入聖人寺,個頭身材也都是一般無二。

他們師父,那位於亂世中輔佐天選之人一統天下的道濟聖師,在一次醉酒後曾說,兩個和尚年幼時雖都話多,可一山有眼色,知道什麼時候該閉嘴。

唯獨這個一水,從小到大,即便是被罰不許吃飯,那張嘴也一刻不會停,沒完沒了的絮叨,能把人煩到想把他打死的程度。

是以從小到大,尤其是自家師妹在那座香火極不旺盛的聖人寺中說一不二以後,一水每天就沒有吃飽的時候。

以至於每日有專門人從宮中往此處送餐,四人份的飯食,除去早在幾十年前便已然辟穀的道濟聖師,便成了三人份。

整日小錯不停大錯不斷的兩個和尚,一山恨不得磕頭認錯,一水則嘴硬到自己不會有錯,三人份就成了兩人份。

加上一個自稱和尚的小姑娘本就飯量不大,兩人份其實也就成了一人份。

要不然一山在寺中很親切的被小師妹稱作

“矮冬瓜”。相反被稱作

“高粱稈子”的一水,眼下就趴在廂房中的方桌上,瞧著擦拭那把陌刀的夜遐邇,不停聒噪。

不同於他家小師妹,夜遐邇倒是對這個和尚的喋喋不休未曾表現出過多厭煩,聽著他東一句西一句講著這三年間的趣事,回答著一些個他家小師妹絕對不會回答他的弱智問題,也是樂此不疲。

想來也只有此,能讓這個閒不住的大和尚安靜呆上片刻。夜三更在回返廂房後,便聽到一水正在詢問夜遐邇

“為何蝸牛不是牛卻叫蝸牛”這種連三歲稚童都絕對問不出來的白痴問題。

並沒有預料之中的生氣,對於夜三更的外出,夜遐邇不冷不熱的問道:“看到了些什麼?”夜三更直接搶過姐姐手中蓋碗一飲而盡,山中不比山下,沒有那些個繁瑣講究,僅僅就是山間清茶,山上泉水,沸開一衝,寡淡的很。

卻最是清爽。顯然也是喜歡上如此粗糙的沖泡,夜遐邇每日早晚都會沏上一杯。

將出去這一趟所聞所見詳細講了一遍,石敢當的所作所為所言所語,梅花觀李紀屍首處所發現的勒痕,對湘西派門下蠱術的猜疑,胡非真那如同她門中玄妙手段一般離奇症狀,一五一十盡皆說與夜遐邇。

聽人講話時頗有規矩、從不喜歡插嘴的夜遐邇在聽完夜三更一番言語後,將剛剛夜三更說話時遞過來的那塊樹皮於鼻下輕嗅,卻是開口埋怨起夜三更道:“老頭子弄那一閣樓的書堆在那裡,對於你們來說除了顯擺就沒別的用處,書到用時方恨少,眼下就只剩抓瞎。巫教蠱術最早起源於上古五族之一的苗族,他們世代居住於今嶺南一帶,此地多瘴氣,又因為多雨,常年溼潤,適宜滋生蛇鼠蟲蟻。千萬年的弱肉強食,一些個毒物存活下來,體內毒素日積月累的達到劇毒的程度,再進食一些個能使人暈眩麻痺神經的毒草,久而久之,那裡的活物不比世間最毒的毒藥弱。唐門暗器淬的一些個毒,便是去十萬大山請教當地土著學來的。

“顧名思義,蠱便是用這些毒蟲調製而成,書中記載,取山中至毒之物,如蛇、蜈蚣等五毒置於罐中,輔以一些毒草餵養一定時候,便將諸如此類的毒物放置一起,讓其自相殘殺,活下來的,便是母蠱。爾後選用族中至陰女子精血調養一些時日,母蠱便可誕下子蠱,此至陰女子便於這子母蠱相輔相成,一念間便可施蠱於仇人身體,教人不易察覺。只不過此法過於繁瑣,千年來發展至今,即便是十萬大山中的苗族後人,也大多沒了耐心去調養這等有違天道的至毒之物。

“你聽說的巫教蠱術,不過是以訛傳訛的閒言碎語罷了。前幾日剛發生命案,我便想過是否與湘西派此種秘術有無關係,只是後來細想下,便自行推翻此猜測。且不說真就有控蠱殺人奪人心智一說,根據書中記載,但凡施蠱後達到目的,須靜養子蠱月餘方才能重回其巔峰狀態,而且子蠱也是以人之血肉作食,中蠱之人不死不休。

“如此苛刻條件,雖不知真假,但無風不起浪,蠱術其中繁雜可見一斑。如你所講,九平道長僅僅只是短暫受人控制,遠未達到所謂的子蠱以人血肉為食不死不休的地步。這一天一起命案,可是需要三個蠱,湘西派有這麼大手筆?而且這幾個死者的死因不也是如你們看到的那樣,是外傷,蠱術可是作用於臟腑內,短時間是沒有成效的。”被夜遐邇長篇大論的一番說道點醒,夜三更再度皺起眉頭,嘆氣道:“現在看來又無從下手了呀。”夜遐邇自然也是無奈,她不知道眼下能否指望著弟弟瞧出一些個有用的線索,畢竟夜三更也僅僅只會用一些江湖手段來審時度勢,不可能像嶽青鳳這種專職的官家人一般,知曉如何從一具屍體著手破局。

只是現下嶽青鳳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均州城府衙會否派出專業的公人前來目前尚未可知,好像事情發展至今,三四天的光景,仍舊是雲遮霧罩的矇在鼓裡不得要領。

夜遐邇道:“我也仔細想過,不能幹等著嶽青鳳那裡會傳過來什麼訊息,怎麼著他那邊也只是未雨綢繆的一次無理手,應對的是九宮燕背後那一場未知的陰謀。眼下武當的事,還需要我們從中週轉。剛剛九厄掌門提過的規勸各門回返,這群利益為重的道士也正如石敢當與你說的那樣,師門之命不可違,看來此次不借蓮池枯敗一事讓武當丟盡臉面,他們絕對不會罷休。

“蓮池本就是道教最為看重的存在,武當自然不會自揭傷疤,這種打腫臉充胖子的行為也可以理解,能拖一天便是一天,這都可以理解,那可是承載武當千年氣運的道門重寶,毀在自己手裡,那可不就成了千古罪人,以後哪還有臉享香火供養?

“如此一來,兩邊都不撒手,也就只能找個折中的法子。如你所講,派人暗中監視湘西派的那位女冠,既然如此,不如便讓九厄掌門多派些人手,各門各派全都監視起來。如果要他們這群人住在一起或許不可能,但是讓這群人的所作所為全部透明也不是不行。如此笨辦法,當下卻最行之有效。

“如此一來,顏書生跟蹤韓頂天一夥,看看能否解開這夥人背後的秘密。但願嶽青鳳那傢伙靠譜一些,能從九宮燕那女人嘴裡套出些有用的資訊。我們呢,等著京城下來文書將這群道士遣散回返之前,儘量保證不要再有任何傷亡,也算是問心無愧。且就按這最笨的法子,看看能否瞎貓碰著死耗子,說不定就抓到兇手也不無可能。”繞來繞去,夜遐邇再度計上心頭,不過細細想來,她口中這最笨的法子無疑成為眼下破局的唯一。

夜遐邇手中樹皮敲打著桌子,莞爾笑道:“不錯,你這陰差陽錯的一步棋,反倒是撥雲見日一般。”對於姐姐的誇讚夜三更報以苦笑,這才是遍地撒網只等重點撈魚,如若兇手發現以後就此罷手,到頭來便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連棵水草都沒得有。

倒是能猜到自家弟弟此時心思,夜遐邇反而開導起來,道:“這幾日一直被人牽著鼻子走,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安排,全都是些應對之策,全無破局之法。眼下只能如此,所謂的將計就計不外乎是。如九宮燕所說,他們還有更大的謀劃,不知道是不是石敢當口中所謂的立教一事。但歸根結底,這已然是觸及國之根本,涉及我大國顏面,不得不重視。”略一停頓,這個眼盲女子忽然嘆了口氣,她幽幽道:“最起碼,不能讓那等彈丸小國,在咱們大周如此興風作浪行兇作惡啊。”夜三更一愣,玩笑道:“這怎麼還上升到家國情懷上去了?”卻惹來夜遐邇使勁的一個腦瓜崩。

她忽然就面色凝重了幾分,緩緩道:“分水嶺上如果說這個扶瀛女子是為了爭權奪勢,陰差陽錯的破了她的佈局也無可厚非,大不了她咽不下這口氣,來報仇便是。只是眼下看來,好似是扶瀛針對道教的一場陰謀,這可就涉及到臉面了。不管是不是因為立教折騰出這麼些事來,可觸犯到大周顏面,身為大周子民,身處其中置之不理,你做的到嗎?我做不到。

“老頭子一輩子為夜家,為朝廷,咱爹牛氣哄哄的頭二十年為這座風流寫意的江湖。我覺得吧,眼下這事,也算是為夜家攢一份機緣,就像是石敢當說的那樣,這機緣如今擺在眼前,都不用費力去找,不好麼?”夜三更眨巴眨巴眼,不知道姐姐怎麼就多愁善感了起來。

“我什麼也不為,我就是覺得好玩,憋了好久了,還不興好好耍耍麼?”夜三更晃晃自己那條裹縛的嚴實的胳膊,自嘲道:“怎麼著也得為我這條胳膊討個說得過去的說法啊,不能白斷一回啊。”夜遐邇幾日來因得弟弟頻繁逞強受傷導致的鬱郁一掃而空,拍拍弟弟肩頭,附和道:“我很贊成這個理由。”夜三更撇嘴,忽又想起了七年前那個深夜。

抱著個酒葫蘆、頭髮還未白的中年漢子暈乎乎的坐在自己臥房門前,醉醺醺同自己講。

“朋友不朋友的不重要,一群跳樑小醜在咱家裡瞎蹦躂就不對。我不管他們是誰,也不管你那朋友什麼身份,這次當爹的替你把場子找回來,不為別的,你權當做是為了你朋友。但是我得告訴你,我為的是這張臉。在我家,欺負我的朋友,那就不行。”夜三更清楚記得,母親口中不學無術的酒鬼父親,以江湖百八風雲榜空懸二十多年的前十張席位做餌,遍邀天下豪傑赴京,送扶瀛太子回國。

不以江湖做墊腳石,不以廟堂立大丈夫之志,僅是

“家國情懷”四個字,揚大周國威,使扶瀛一國武人七年未敢踏足中土。

夜三更撲哧笑出聲來。

“家國情懷也能子承父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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