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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於二姐氣勢,不敢再於外面跟人論道,夜思服面無表情可也能讓人明顯覺出有些喪氣。

在外人面前很是護犢子的夜遐邇此時並未理會他們身後頭還綴著那個騎花豹子的小道童,開始教訓起了夜思服。

仍舊是和小時候一樣,在怪自己這個弟弟做事還是不如表面穩當,總想著去做出個什麼結果而不是該不該做出這麼個結果。

自小從骨子裡就有些懼怕這個行三的二姐,夜思服反駁都不敢,一路甚是乖巧,對於夜寤寐偶爾的取笑也聽之任之。

不理會這姐弟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夜三更瞧著後頭這個沒有離開意思的小道童,陷入沉思。

雖說修行大道無為至繁至簡的武當對夜三更闖山這一近乎蠻橫不講理的做法敢怒不敢言打落牙齒肚裡咽,再加上初當掌門的張九厄幾日來一大推事務的交接也無暇顧及這裡,另外又事先下令山中門人不可叨擾幾人,所以那些個一山一水兩個大和尚口中的牛鼻子對他們根本不予理會。

如此便落在了這個年齡不大騎著花豹子的小道童身上,全權負責起了幾人的衣食住行。

夜三更只當這小道童是那位有大本領的袒胸道士的徒弟,後來從好事的大和尚口中得知,這位袒胸道士身份可真不一般,莫說在武當山,怕是整個天下修道之人在他跟前都得矮上三分。

幾日來閒不住的兩個大和尚可是把這人的事打聽了個通透。

張三封,武當山裡眼下輩分最高的道士,不練武當太極,不習道門劍術,不誦真經不拜道祖,只修習道門之中最令人費解的命相卜三術。

天道之法。

相傳當年這個俗名叫做張保保的後生進山拜師學藝時特笨,連個像樣的師傅都沒有,主要是這種沒得資質的弟子也無人敢收。無非收了又教不出來,到末了只能給自己添笑柄讓同門笑話,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誰會去做?

可張保保一根筋,就記得千里迢迢上了武當山打死都不能再下山,要不然就對不起自己這麼遠的路走過來,也是因為下了山自己就又要去沿街乞討過有上頓沒下頓的苦日子。

張保保就整日在山裡轉悠,有師兄挑水,他就去搶著挑水,有師弟砍柴,他就去搶著砍柴。這個連身份都沒得有的後生在武當山裡一呆就是十年,無論寒暑也無論冷眼,如此堅貞沒有感動那些山裡普通道士,驚動了小蓮花峰裡的老道張善坤。

道教傳承至今千載,即便是一派也分支眾多,心法體術自不必說,所謂的山醫命相卜也分門別類各有千秋。只是常人修習一種便難證大道,而小蓮花峰這一脈傳承至今,卻是極其玄妙的同時修習著在道門中頗為晦澀難懂的命相卜三術,雖至今未曾有過記載說這一脈有何飛昇得道之人,可不管武當還是其他道教門派,都統一口徑的稱此一脈作:天道。

天選之法,可證大道。

卻說張善坤得知有如此意志的求道之人竟被拒之門外當時就一路罵上了紫霄宮,把當時的掌門人罵的那是一個狗血噴頭,爾後便親自設壇收徒,收了這麼個關門弟子。

張保保有了師傅不開竅依舊不開竅,任由張善坤如何說教傳道張保保總是尋思半天仍不得解,張善坤索性讓這似是缺根弦的徒弟在小蓮花峰裡鑿洞,說是煉其恆心說白了也不過是一個託辭,也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待到以後再定奪其方向。

小蓮花峰崖壁上的山洞棧道也算是武當一道風景,張保保二話不說拿著錘子鑽子就去了。起先只是蠻力,把虎口手掌震得竟是口子,一天下來沒鑿多大面積兩手倒是血流不少。

可張保保從不氣餒,就這麼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鑿。山裡面那些他改口稱呼師侄徒孫的道士背地裡罵他傻子笑他瘋癲,即便是傳他耳朵裡他也只是笑笑。

老天垂憐有心人。

一鑿三載,張保保開悟。

說來奇怪,那錘子砸在鑽子上丁零當啷的一次次反震回彈,竟讓張保保明瞭了太極中借力使力的要義,爾後也是修為突飛猛進的讓武當山中弟子歎為觀止,竟然真就一朝徹悟坐享仙人垂青。

張善坤言,此子有呂祖半百頓悟之相,似呂祖轉世。

張保保只曉得呂祖是道門裡頂厲害的人物,各種關於他的傳言僅次於武當山上供奉的真武大帝,可他也只是笑笑。

再後來張善坤讓張保保去山下收徒,張保保覺得自己還什麼都不會怎麼收徒?張善坤便讓他一直往東走,遇湖便停,假若湖中有黿就守著,守到一個無父無母的小孩就抱回山來設壇收徒。

張保保一直向東,從楊柳綠了江南岸,走到落葉說天涼。

走到八百里洞庭方才見到一隻巨黿,等得夏去秋往冬走春來一個年頭方才守到湖邊一座小村落裡一婦人生子難產,孩子活下來大人卻沒了生氣,那家裡的勞力緊接著竟哭死在門口。張保保不知道這屬不屬於剋死父母,只是念這個接生婆口中妖魔轉世的嬰兒命苦就想帶回武當。

奈何村裡迷信覺得不能讓此等生來就害死父母的妖魔現世,就要就地打殺,是張保保抱著嬰孩生生受了那些蠻橫村民鋤頭大棒一陣毒打才抱回的山裡。

回山以後師父罵他傻,問他不知道跑,就這麼讓人打。

張保保說讓那些村民打他一頓出口氣總比日後背地裡罵孩子強。

張善坤說他瘋了,不該修道該參禪,一整座的佛門等他入地獄。

有了這個小孩,修習天道的張善坤就讓這個錯投道門的徒弟去鑿八十一幅真武像,還高深叵測的說是迎真武歸位。

張保保就每日裡背個竹簍裝著那個被張善坤起名張雲集的嬰孩去鑿像,一鑿五載到張善坤羽化,這個只知道鑿斫崖壁的漢子竟然在師傅羽化處打坐月餘不吃不喝。

滿山的道士告訴那個連話都還說不清楚的本門小長輩說這個眼下武當輩分最高的師祖級人物是真瘋了。

這次張保保沒笑,因為能看懂他笑的不在了。

直到張保保回神,武當山最深處的仙劍峰,據說是呂祖昇仙之時留佩劍於此化作的山巒轟隆顫動。

爾後張保保自號三封,與小徒弟居於這蓮花峰裡不問世事至今七載。

夜三更聽完姐姐講的這個自己給自己起名的道士生平事蹟,也不理旁邊一山一水那句“他要呂祖轉世我還釋迦投胎”的大逆不道言論,真就覺得這個小道童的師傅還真有一股子絕世風采。

單單鑿壁悟道這般高深手段,更不要說常人,即便武當山裡那些修行多年道根深種的老道士都不敢說有如此本事。

一山一水兩個頭腦簡單的大和尚自然不會去考慮這種深層次的問題,只是覺得這是武當宣揚自己的一個噱頭而已,畢竟天下又不只是他們武當一家道門,龍虎山青城山峨眉山等等道門如此繁雜,有些地方甚至知其一不知其二。反倒是那化虹飛昇的呂祖算是人盡皆知,武當打出這麼個幌子無非就是借呂祖之名揚武當之名罷了。

一山和尚還舉例子說河南府的少林達摩古禪院就是一個勁的標榜天下武功出少林,一個吃齋唸佛的和尚廟而已有必要去爭什麼武功第一?還不就是藉著這個幌子讓世人知曉那禪門罷了。

這幾日裡與兩個大和尚聊的頗為投機的顏衠竟然也點頭贊成,讓夜三更不得不懷疑他讀的那些書是不是都白讀了。

顏衠卻是振振有詞,一句“子不語怪力亂神”的夫子言算是把一山一水兩個沒文化的大和尚那些個說不清道不明的“誹謗”給概括了。

夜遐邇對這個飽讀詩書卻“為虎作倀”的書生落井下石,道:“夫子以儒昇仙得道以後想起自己這話也得扇自己兩巴掌。”

當時知道自己憑口舌之利絕對佔不到一絲便宜的顏衠對夜遐邇這話裝作未聽見,理都未理。

一物降一物,古人誠不欺後人。

小道童站在門口也不進屋。花豹子伸了個懶腰,抖摟一下身子,就勢趴在門口,小道童就站在花豹子跟前也不動彈。

夜三更不解,開口問道:“小師傅還有事?”

“我家師父給了我一個藥丸,說是對夜施主恢復有益,可我捨不得給你。”小道童一副進退兩難的樣子,如此毫不拐彎抹角的直白言語把屋裡幾人逗樂了。

夜遐邇莞爾笑道:“小師傅捨不得就不給了,我這弟弟身子骨好的很,再休息兩天就沒事了,還白瞎了這丹藥。”

小道童歪歪頭看向夜遐邇,又看看夜三更,思慮再三,終於還是伸手入懷,掏出一個油紙包裹的物什,道:“其實我還有些話想說。”

任誰也能聽出這個小道童的猶豫不決,夜遐邇自然也能從他語氣裡察覺出這個輩分極高的小道童話裡遲疑。

“也不知道為何,從你那天跟著三更施主登山我就鬼使神差偷偷跟著,聽你跟九厄說話,跟上雲說話,我就覺得你說話真好聽。你應該知道我就算再捨不得也是要給的吧,我們山中人是不在乎這些身外物的。你看看你這話說的,分明是給了我個臺階下,你是好人,小道從來不說謊,女施主將來肯定能得大功德。”

小道童一席話誇獎的夜遐邇毫無頭緒如墜霧裡,一時間反倒是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小道童沒來由的誇讚還是讓屋裡的姐弟四人不明就理,引得幾人面面相覷。

小道童將包裹著藥丸的那團油紙放在桌上又退回原處,略顯侷促,兩手搓著道袍,看眼夜遐邇又趕忙躲了開去。

“我知道我年齡小說出來的話你們可能會覺得好笑,可我覺得還是要告訴你一聲。”

“小道張雲集今歲十二,修道一紀,從見到女施主便感覺冥冥之中似有定數。”

“小道似是等了施主十二年,見到施主第一眼就知道施主是我要等的人。”

“這道不問也罷,這長生不證也罷,道心都亂了又能修出個什麼功德氣運來?”

“施主能否再等小道一紀,待得小道加冠成人,小道願以綿薄道心替施主得證長生。”

“哪怕再轉輪迴五百一更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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