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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的自報家門,讓夜三更幾人怔立當場。

這可是傳言裡已證得大道跳出五行的仙人,怎就…怎就還在人間?

看著面前兩丈開外一臉驚訝的五個後輩,張上甫嘴角掛笑,道:“要麼就說武道氣運幾百年來日益稀薄,說出來也不怕笑話,貧道閉關二十餘載,到底是未夠過得歸真境啊,不敢大開天門飛昇,怕就怕身死道消,毀了這幾十載承擔的武當福澤。悲也哀哉。”

夜三更四人被張上甫氣勢鎖住,倒是夜遐邇一身自在,開口道:“習武一途多坎坷,一層一層的越往上越難,沒個機緣想要突破談何容易。”

張上甫目光轉向夜遐邇,不免多看了一眼,道:“曾聽聞夜二小姐從未習武,卻不想對這武道還有些見解。”

夜遐邇略微躬了下身,道:“上甫道長謬讚,小女子自小就看舍弟練武,不過是紙上談兵,做不得真。”

“旁觀自比當局者清,紙上談兵反倒能喟嘆其中一二,也要比我們這些個局中人多太多。能有這認知實屬不易,多少習武之人都想螻蟻吞象,山外武道煉氣武人所謂一朝天象一宿登堂不外乎是。殊不知這內里門道,何止坎坷曲折,走的對了可證大道坐享天地清福,一步走錯便人鬼不分。”

“上甫道長所言極是。只是方才聽道長說氣運淺薄,恕小女子愚鈍,還請道長賜教。”

張上甫似是對眼前這個比他要小一甲子都多的女娃娃有些歡喜,說的話也自然就多了起來。

“自古以來習武證道要看機緣憑氣運,想來二小姐跟前這幾位武道中人,三教裡如釋教如儒家如我道門,抑或三公子這般可竊取天地之力的煉氣武人,包括山腰裡曾與三公子交手的外家武者,一步一步習得一身修為,大道機緣與世間氣運相輔相成,方可證道。只是如今這世間,機緣清淡如水,氣運淺薄若棉,浩浩武者如過江之鯽,萬萬人只分這一瓢,如何能夠?眾位不曾入得最高境,自是體會不到這天地之力日益稀疏,待得飛昇前夕,自會明白。誠如幾百年前,我武當弟子人人可御劍千里,眼下卻是御物已成難事。比之殮刀墳,那手威震江湖的千里請刀,聽聞建派之初,可真是與我武當御劍不相上下,如今呢?三公子應該最是清楚不過,怕是就在你跟前,你可有半點靈犀?便是與貴派合稱巴蜀雙絕的劍閣宗主,百年前也能借氣御劍千百把,遮天蔽日,眼下可曾聽說過劍閣有人有如此道行?此中深淺,可做天機,絕不是我等人間能窺探內裡玄妙。”

這般武道里高深學問夜遐邇自是聽不明白,可也是聽得仔細,誠然,更像是在幫自家弟弟問詢武道疑難。待張上甫說完,夜遐邇躬身拱手,行的是天揖,拜道:“恕小女子眼盲,請受小女子一拜,謝道長點撥之恩。”

張上甫不言不語,長身受了。緊接嘆口氣,道:“聊也聊了,說也說了,二小姐與三公子所為何來貧道也都理清了,眼下,該向三公子討個說法了吧。”

仍舊是那般不容拒絕的神情,老道仍是不給別人一絲回答時間,又道:“貧道於這世間活了幾十載,不想被人說以大欺小,可三公子闖山之事若就此揭過,又怕被世人胡亂說道我武當勢弱,那可是大大的不好。不如這樣,貧道說個法子,三公子思慮思慮?”

“好。”此時似乎除了答應,夜三更也想不到拒絕的理由。

連硬闖下山,夜三更似乎都沒得底氣,真應了那句上山容易下山難。

“只要在我手下撐過三招,所有事情,一了百了。可好?”

擲地有聲。

只是其他幾人的詫異在夜三更這裡只變作了一個字,“好。”

引得顏衠和一山一水側目,夜遐邇皺眉。

別說夜三更,即便是四人裡現下最不清楚修為境界、用了個“誤傷”敗了武當守山人的顏衠都沒把握能在這個可算地上神仙級別的人物面前撐過三招。

現下已然沒了打架心思的一山又習慣性的摸摸大光頭,開口說道:“老道長,要不折中一下,我們兩個大和尚也一起?”

老道士也不搭理大和尚,只是看向夜三更。

“道長既然這麼說了,我接著就是。”夜三更倒是坦然,“三招而已。”

“三公子真性情。撐過了,你們下山。撐不過……”

“生死有命,怪不得道長。”夜三更介面道。

“不敢要三公子性命。”老道士搖頭道,“撐不過,三公子便自廢修為留在我武當可好?”

“好。”

夜三更答應的很乾脆。

大石臺上歸於寂靜。

沉寂良久,山風似是都颳得煩了,卻是夜遐邇率先打破沉默,道:“我去外面等你。”

說完話,也不等讓人誰來攙扶,自行摸索向飛昇壇外。

一山一水顏衠三人見夜遐邇都不阻攔,也是無話可說,跟著向外走。

幾個呼吸的功夫,飛昇壇下丟來一物,“噹啷”落地,是那把裝刀的木匣落在夜三更身後不遠處,夜三更卻是頭也未回,闊步走到石臺中心,“來!”

剎那間山風又疾,夜三更氣息全開,衣服鼓鼓囊囊,下襬裂裂作響。

不用老道士吩咐,石臺周遭眾道士盡皆退到外圍,只等著看九轉煉氣武夫,如何抵擋人間仙人三招。

老道根本沒有任何花哨的起手式,仍舊是揹負雙手,“我自有分寸,不會真真以大欺小的難為三公子。”

“上甫道長儘管施為,我接著便是。”夜三更聲音朗朗,豪氣干雲。

這位幾十年前名震江湖的武當上任掌門人不再多言,大袖一揮,周身氣機炸裂一般透體而出,頃刻鼓盪此方天地間,漫天卷地,直衝九霄。

“我等人間人上人,不敢過多施為,三公子,請接第一招。”

話音一落,老道身形一躍而起,直升雲霄,約摸到了兩丈高,如鷹抓兔,陡然俯身下落,速度迅疾,空氣都如撕裂一般。

老道於空中張滿懷,臂膊一抖,離著一兩丈便讓夜三更覺得周遭空氣一張一合壓的自己喘氣都有些難。

“落九天。”

老道身形於夜三更頭頂三尺生生停住,左手揹負,右手一翻,竟如穿針引線般慢悠悠印向夜三更面門。

夜三更只覺自己腰快要斷了一般,隨著老道右手慢慢靠近,兩膝不受控制的微微彎曲,兩手不著力似的有勁使不出。

眼看老道一掌慢慢放大,忽聽石臺外顏衠高聲道:“他自橫來他自強,千盅酒後再四兩。”

夜三更氣沉丹田,體內氣勁迅速遊走於一百零八經脈,雙膝借勢一沉,踩裂腳下青石板塊,馬步扎穩,雙手內外劃圓,仍是太極起手式,雙腕重疊擋在面門,恰恰迎上老道伸來的手掌。

“嗵”的一聲以兩人為圓心的澎湃氣機轟然迸發,肉眼可見的氣勁如漣漪,一圈一圈盪漾開來。

老道飄飄然落下,夜三更身子如離弦箭倒飛而出,落地又滑出幾尺距離方堪堪停住,留下一道不算深的溝壑顯得觸目驚心。

老道也不上前,負手而立,就這麼看著不遠處動也不動的夜三更。

這一擊比得半山腰莫萬仞那一下半斤八兩,眼前老道可是真真正正的人間仙人,即便留了幾分餘地,可力道仍舊恐怖。

夜三更強撐起身子,吐出一口體內翻滾壓制不住的氣血,調整呼吸,內裡氣勁又走了一圈,站直道:“再來。”

“第二招。”

老道士雙手揹負雙膝微彎,腳尖發力點地,蹬出一塊碎石,身子與地面近乎於平行的姿勢掠出一道殘影,三四丈的距離連夜三更想都微想的須臾之間便到近前。

“下靠黃庭。”

仍舊斜斜而立的姿勢,老道士雙膝又是一彎,就要著地之時兩腳未動身子瞬間繃直,以右肩撞在夜三更小腹。

“嘭!”

這次連抵擋的機會都沒有,夜三更身子復又飛出,撞斷石欄,落出石臺。

“三更!”夜遐邇驚呼聲起。

到底是姐弟連心,眼盲的夜遐邇翻身下馬,一腳踩空滾落石階。也等不了身旁人去扶,夜遐邇摸索著起身踉蹌著腳步循著聲音向夜三更的方向跑去。

“我沒事!”歪頭再次咳出一大口淤血,夜三更臉色蒼白如紙,雙手一拍地面翻身躍上石臺。

就這一個動作便讓剛剛站穩的夜三更又接連咳出幾口血來。

老道士眼中閃過一瞬的異色,出言問道:“三公子可還好?”

“無妨。”夜三更搖搖晃晃的站直,擦了擦嘴角鮮血,“再來。”

“三更咱別撐了行不行。”夜遐邇聲音裡都帶著哭音,就要奔上石臺。

雖是看不見,可聽夜三更那幾聲咳和那句話的聲音,在夜遐邇印象裡,即便三年前那個晚上,自己弟弟受那麼重的傷也沒有這麼的中氣不足。

“我求你了,認輸行不行?”常說三年前就把這輩子的淚都哭完的夜遐邇還是泣不成聲,掙不開身後一山的胳膊,也就只剩下哭喊。

“我求求你咱別打了,你說過最聽我話的,你不要這樣了。”僅是幾句,夜遐邇嗓子都變嘶啞。

弟弟從小就沒讓她受過欺負,她何曾願意弟弟受欺負?

到底是放棄了掙脫一山的束縛,夜遐邇軟倒在地,哭的連顏衠都撇過頭去。

“你要是真有個好歹了我哪還有臉去見娘?”

“你答應不讓我受欺負你現在就在欺負我!”

“你要是死了我就算不答應,也沒人帶我躲出去了。”

“你要是死了誰還護著我啊三更。”

“夜三更,你到底聽不聽我話。”

“別撐了,咱認輸行不行啊三更。”

張口就殺氣的夜遐邇語無倫次,僅僅幾句話竟說的一山一水兩個斬斷紅塵的大和尚口誦佛號藉以靜心。

用幾個呼吸壓住體內亂竄的氣息,夜三更稍微平復一下口氣,強行笑道:“哭什麼哭,我這不還沒死呢?萬一讓上甫道長三招打出個登堂入室,你臉上都有光。”

“道長,最後一招。請!”

待得夜三更站穩,老道士腳一頓地,大石臺上氣息瞬間皆無,如若死一般寂靜。

“第三招。”

三個字,如投石入湖,如虎進羊群,如耳邊炸雷。

夜三更七竅滲出血。

老道士未動,卻如幻影般分出兩道人影,爾後如輪轉動,到最後又合為一道。

“活子時中化三清。”

如濤般氣勁湧現,震得夜三更後退數步。

這便是人間人上人真正的本事?

“意可到,皆可為。”

老道士剎那停住,氣勁更盛,竟化為一道實體如柱撕裂著空氣夾雜著刺耳聲轟向夜三更。

夜三更此時動都動不得,何談抵擋?眼見著那道氣柱以肉眼難辨的速度襲來,夜三更瞳孔放大,頭一次感到了害怕。

看來不用自費武功,單是這一擊估計自己就得去半條命。

夜三更心裡不免自嘲了一下。

“鸞纛!”

又是夜遐邇一記輕喝,不遠處木匣顫動。

“護主!”

夜遐邇聲音未落,木匣“嗖”一聲立於夜三更跟前。

“嘭咔”兩聲響。

氣柱擊在木匣上,木匣碎裂,露出匣內鋼刀。

一陣嗡鳴聲,鋼刀輕顫,入地三分,爾後光芒大盛,嗡鳴聲又厲幾分。

氣柱推著鋼刀堪堪行進三指距離,餘力皆無,抵消了大半氣勁,卻於鋼刀外側洩出又重重擊在夜三更身上。

夜三更喉嚨一甜,噴出一口血的同時,咬牙硬硬抬手抓住刀柄,原本要飛出去的身子滯了一滯,刀刃於地又生生滑出幾尺距離,將青石地面割出一刀指深口子。

待得氣勁全消,夜三更又噴出一口血漿,藉著拄地鋼刀跪倒在地,又是一口血漿,帶得體內五臟六腑一陣抽痛。

眼下夜三更除了意識清醒想喘息一口都覺得胸腔都要炸開一般,內裡氣機紊亂到毫無一絲頭緒。

嚥下一口血,夜三更乾咳兩聲,抬頭看向對面負手而立雲淡風輕的老道,咧嘴一笑,露著一口被血染紅的牙,道:“姐,我沒事。”

……

……

恰於此時,東天門門口,兩名著金黃戒衣的年輕道士,一男一女,朗聲道:“龍虎妙道師夜思服、夜寤寐拜會武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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