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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九天猛然回首兩眼似射利光,直直刺向滿臉愕然的韓有魚。
佛道都是出家人,首戒便是戒殺生。
“到底何事,從實招來!”
如耳邊炸雷,八個字竟震得韓有魚退了幾步。
韓有魚一臉驚恐支吾不語,韓鯤鵬現下卻也是極為後悔,暗惱自己當初怎就腦袋發熱把這似是自己命中煞星的姐弟倆的事奏稟師門,現在可好,怕是自己也受了牽連。
張九天怒氣衝衝看看體若篩糠的韓有魚,又看向一旁低頭不語的韓鯤鵬,再次厲聲喝斥道:“你說!”
韓鯤鵬知道這次是躲不了了,不理身旁暗中使眼色的弟弟,一五一十將事情從頭到尾的說了,連得自己倚仗師門與家裡頭名聲去找宋家人私下解決的事也和盤托出。
張九天聽的氣憤,院裡薄近侯更是咬牙切齒,他怎麼也想不到平日裡對自己姨娘那般體貼的宋家人也是如此沒有良心,要不是夜三更在旁控著薄近侯,他恨不得都要去那宋家理論一番。
“混賬!”
向來脾氣極好的張九天此時火冒三丈,怕也是亂了這些年好不容易修來的道心,強壓心中怒火,道:“你兩人隨我回師門,有何發落且聽掌門處置。”
“慢著。”
從來了就未被讓進門去的四人又被姐姐出言攔住,“這是要讓貴派掌門人處理這件事嘍?”
張九天剛才只顧生氣,這才想起當事人還在身後,忙道:“夜二小姐儘管放心,貧道以我武當千載名聲擔保,定當依武當門規處理,絕不…”
“我相信九天道長。”姐姐笑著打斷道,“可據我所知所聞,貴派掌門九鼎道長可是極為喜歡你們這不肖徒孫,誰知道回去了武當你們怎麼處理這件事。”
張九天一時語塞。
他口中的夜二小姐所說不無道理,他也知道掌門師兄對這徒孫視若己出,即便是有隔輩疼的說法可在門人眼裡也疼愛的有些過分,真要帶回武當怎麼處置這“枉殺無辜民婦”的韓有魚讓他還真說不準。畢竟山裡大小事務還是掌門說了算,自己無名無分的,做這個擔保還真是為時過早。
“今日即是你們主動來了,不如我就取個折中的法子,道長看看可好。”姐姐又道,笑眯眯的樣子讓張九天拒絕不了也不知如何拒絕,只得贊同道:“夜二小姐請講。”
“俗話說欠債還錢殺人償命,這都是天經地義的事,九天道長說這是也不是?”
“是。”張九天說的有些勉強,畢竟也是江湖門派,自有江湖中的做法。韓鯤鵬在官府中已然打點好一切,送官一說張九天這江湖中人也接受不了,要不然也不可能在第一時間裡說出回門處置這種話。只是聽對面夜二小姐意思,難不成要走官府那套手續?
姐姐又道:“這事還是私了的好,道長覺得如何?”
江湖中人最不恥與官府打交道,聽得這話,張九天心下稍寬,道:“好。”
“這小哥是那婦人兒子,就讓他倆比試比試,自行論斷吧。”
姐姐終於說到了正題,張九天瞬即恍然,怪不得剛才這少年人行為如此過激,現在也好理解了。
姐姐不等張九天開口說話,又說道:“若是九天道長覺得我這法子不好,你也可以想個好些的法子,我也考慮考慮如何?”
張九天忽然感覺面前這小姑娘一步一步的給自己下了個無法回絕的套子,不知不覺的自己便鑽了進來,眼下自己若是不同意還真就說不過去。
張九天心下電轉,如他們名門大派,很是注重規矩,自家宗門的事最好還是自家自行處理,說到底還是有些不喜他人橫插一槓。
僅僅是略做沉吟,張九天忽然問道:“不知這位施主與二小姐和三公子有何關係,怎得感覺夜二小姐處處為他說話。”
“九天道長怎麼個意思,我姐弟二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就是看不慣貴門弟子如此橫行霸道目無法紀,幫襯幫襯這小哥可好?”
姐姐話中帶刺將了張九天一軍,張九天再次語塞,恰如他心中所想,名門正派,注重規矩,卻也注重名聲。
韓有魚所作所為,可分明是拿著武當的金字招牌。
是以這位武當第一誦經師再次為難。
這從頭到尾一直被這姑娘牽著鼻子走,張九天第一次感到一些無力感。
“那就按夜二小姐所言,他倆自行解決。”張九天也不得不做出了抉擇。
韓有魚求救似的偷眼看向韓鯤鵬,後者現在自身難保哪還有功夫替他著想,只是低頭裝作未看見,對他不理不睬。
韓有魚慌了神。
薄近侯現下眼裡心裡全被報仇填滿,恨不得把那韓有魚抽筋扒皮才痛快,對這周圍其他事已由下意識裡排斥,只是依稀聽得那意思就是自己可以報仇了,心中總算長出一口氣。
姐姐扭身不再與張九天說話,徑直憑著感覺走向樹下鞦韆,路過薄近侯跟前,聲音並未壓低,想是也故意讓張九天聽到。
“兵刃無情,拳腳無眼。那就打死他,給你姨娘報仇。”
姐姐這話說的輕巧,像是囑咐自家人到點吃飯般自然,甚至連得張九天都覺得這話從姐姐口中說出似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
張九天皺眉,對這姑娘大言不慚的一句話有些氣惱,多年的修身養性強迫他壓下心中不耐,剛要開口,卻聽一旁張九清率先道:“好大的口氣,我看誰敢拿我門中弟子生死做玩笑。”
姐姐一背雙手,也不理會那像是被咬了尾巴似的坤道女冠,喃喃道:“我敢啊。”聲音極低,卻又準確無誤的傳到了女冠耳朵裡,爾後還扭頭笑了笑,極為諷刺之能事。
武當這一輩分裡唯一一名身著蘭衣的女冠氣極,想要發火卻又忌憚那邊不動聲色的夜三更,冷哼一聲,只能把氣撒在韓有魚身上,側頭斥道:“還不快去!”
韓有魚覺得自己現在真是窩囊,平日裡都是自己給別人臉色,眼下卻成了看人臉色,這橫行霸道慣了,如今心裡還真不是個滋味,倒是怪起了哥哥多此一舉的請來了這麼一尊煞神,這幾日裡把自己罵的跟個什麼似的。膽戰心驚的繞過張九天與張九清,韓有魚進了小院,其他三人也魚貫而入。
夜三更鬆開薄近侯,拍拍他肩膀,囑咐道:“不要害怕,按這兩天練的做就好。”
薄近侯當然不會害怕,想把韓有魚碎屍萬段的心都成了執念,此時心裡除了報仇雪恨其他想法一絲也無,當下也不言語,宣花斧一提,招呼都沒打一聲就衝韓有魚去了。
韓有魚這幾天正憋屈的緊,先讓夜三更一腳讓自己體內氣機盡失幾日下不來床,恢復的差不多了又被鎖在屋裡,終於能出門了還是自家師叔祖來了,連得偷偷出去找樂子還被抓現行,那頓以拂塵代替荊條的杖打又讓自己在床上躺了一日夜。
韓有魚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說到底還不是因為來了這歷下城所致。這人偏激起來就會鑽牛角尖,連得想法都有些極端。韓有魚不覺得這是自己惹出來的事,倒是覺得這一切根由還不都是因夜三更姐弟而起,在他想來,若不是這兩個人,自己在這歷下城裡仍舊能花天酒地夜夜笙歌。
可是怨歸怨,韓有魚很明白自己並不是那個站在漂亮女子身後一身粗布衣裳面目無害的男人對手。
打不過你不要緊,看這小子和你們走得近,那教訓教訓他就是了,正好解解小爺這幾日來的窩囊氣。
韓有魚想的很簡單,像他這種浸淫武道也有十數載的,打眼一瞧就知面前這少年新手都算不上,皮毛估計都不懂得一絲一毫,除了那把等人高的破斧子比較有點聲勢,這下盤都不穩當的花架式,即便自己只剩拳腳,怕是動動手也能把他打倒。
想到這裡,韓有魚不僅熱血上湧,怎麼著也得讓這小娘皮見識一下小爺的手段,要不然可就被她看扁了。
這幾個念頭閃過,韓有魚就見得持斧少年離自己已不過一丈距離,當下收斂心神。
薄近侯怒極出手,勢大力沉的一記重劈何止千鈞力道,夾著風聲直取韓有魚天靈。上來便毫無花哨的搏命架勢,讓韓有魚暗道也不過如此,當下抬手便去抓那斧柄,試圖先擋下對方攻擊再攻其大開中門。
韓有魚畢竟也是老手,一瞬間便想出破解招式,連同攻擊招數一併有了,還有閒暇不屑的哼出聲。畢竟薄近侯的攻擊毫無套路可言,像極了潑皮流氓順手抄起傢伙式的攻擊對韓有魚來說絕無一點威脅。
薄近侯哪管自己空門開不開,只是想著這兩日來練了無數次的三板斧,控制著節奏呼吸吐納,口中碎碎念著那幾個被他稱作“沒有名字我也會”的三個招數。
身在戰局中的韓有魚只是託大有些輕敵,門口處張九天什麼道行,單是從自己還不知道名字的持斧少年提斧走路便看出這種適合沙場對敵衝鋒掠陣的長式兵器絕對不簡單,再細看持斧手臂上那幾道盤虯青筋,怕是絕對不像看起來似的這麼毫無威脅。
張九天想出言提醒已是不及,就見韓有魚已抬手碰到那巨斧長柄,另一隻手也翻著掌花印向薄近侯胸門。
薄近侯自然瞧見對方一掌襲來,可夜三更並未教過他如何應對,盤算著就算硬挨一下也要把面前離自己未到五尺的韓有魚一斧劈死。
韓有魚見薄近侯躲都不躲心下正要竊喜,卻忽覺入手處那斧柄如泰山壓頂般教他亂了分寸,這力道根本不在自己所能認知的範圍內。
這是何等恐怖分量!
韓有魚不及細想,本能的腳尖點地身子後撤,早就不管再如何進攻對方大開空門,這力道下來自己別說攻擊,怕是死都死的難看。
奈何距離太近,韓有魚就算身法再如何靈敏也怕是躲不過去了,身子盡力一斜,眼瞅著斧刃自上而下貼著自己臉龐劃了下去,那頗為昂貴的亞麻青衫就是“哧啦”一聲裂開了個口子,連帶著那把一直別在腰間的象牙白扇也被劈飛了出去。
韓有魚心下大驚,看來自己是小瞧了這人,迅速調整心態收了輕視之心,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
晚了。
明瞭這斧法利害的夜三更已經從心裡給韓有魚下了結論。
第一式使完,這後續招數便開始連綿不絕,一撩一掃又是一劈源源不斷的攻向韓有魚,開頭就失了先手的韓有魚應接不暇,只能左躲右閃,每次近乎貼著斧鋒化險為夷堪堪避過。
韓有魚躲得艱難,薄近侯卻耍得來了勁頭,斧頭在手裡掄起來如指使箸,一招連似一招一式快似一式,威勢之盛莫說是身在其中的韓有魚,即便是一旁觀戰的張九天都暗暗鎖死了眉頭。
韓有魚又將將避過一記橫掃,俗話說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可韓有魚現在覺得這長式兵器怎得又強又險?雖然已經看出對方就是三個招數來回用,可即便如此韓有魚也是無力還擊,躲都怕躲不及哪還有心去反擊?
韓鯤鵬雖不能體會內裡兇險,可看弟弟如此左右相形見絀也是明瞭一二,向前一步略一躬身悄聲叫了聲“師叔祖”。
張九天心裡其實也很矛盾,韓有魚再如何不堪也是武當弟子,總不能讓個無名無姓的小輩給比下去,傳出去了這讓武當臉面往哪擱?可若是施以援手,且不說對面那個年輕一輩中頗有盛名的夜三更不會坐視不理,就算是傳出去個以大欺小莫說是對武當即便是對自己也落不出個好名聲。
韓鯤鵬見張九天張九清兩人對自己不理,心下著急,看這趨勢下去估計自己這個同胞弟弟多半就得交待在這裡,回去了哪還有臉去見父母?又是一聲“師叔祖”,韓鯤鵬聲音裡也滿是焦躁。
奈何仍是無人理他。
卻說場中左躲右閃已成敗勢的韓有魚已然招架不住,怕是過不了幾個呼吸便會命喪斧下。
再看對面,一鼓作氣將三板斧耍的如金龍纏身般的薄近侯已經紅了眼,手中力道又加幾分,恨不得下一斧就叫韓有魚血濺當場。
韓有魚是真慌了。
他是萬萬沒想到自己這次心血來潮的到了歷下城,不禁招惹到消失了三年的這對名噪天下的姐弟,竟還觸了這麼個煞星的黴頭。
這哪是比試,這完全就是搏命!
韓有魚已然亂了方寸,一退再退。
但凡比武切磋,若有退勢,便成定局。
夜三更攏目。
夜遐邇凝神。
張九天屏氣。
張九清皺眉。
韓鯤鵬踱步不安。
眼瞅著一斧裹挾千鈞之勢夾帶劃破虛空的呼嘯直直劈向韓有魚面門,這一記,莫說血濺當場,怕是都要留不得具全屍。
“完了。”
夜三更自是瞧出其中形勢,便覺得一直握著自己小臂的姐姐手裡一鬆,吐出一口濁氣。
“救人!”
卻未曾想,異變突起,那邊裡一直靜靜觀看場中比試的張九天一聲厲喝,如乍起春雷,攪亂安寧。
莫說夜三更姐弟倆愣了一愣,連場中薄近侯與韓有魚動作都滯了一滯。
電光火石間,就聽薄近侯一聲暴喝,巨斧再次劃落,以開天之勢,力劈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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