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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殘陽,淒涼白骨,東境已是悲秋。

秦軍在天高地遠的太白山脈,為漢軍奏了一曲十面埋伏。

正是這一曲音調高愴的‘十面埋伏’,讓大漢武寧軍、武次軍、太白軍、右都候衛、虎威衛五支軍隊十餘萬兵馬,幾乎全軍覆沒,而這五支軍隊,在此後的十餘年裡,方才漸漸恢復元氣,形成了戰鬥力。

苻文這一戰,可謂大獲全勝。

薄州,十有九戶披素縞。

......

山高水遠,天地同月,凌源亦是悲秋。

漢歷345年十月初十,這本是個寧靜、寒冷而普通的清晨。

一般在這個季節,凌源地界的百姓,已經秋收完畢,不再起早貪晚,縱然有去田間地頭收拾乾柴冬用的農戶,也會等日上三竿柴草退霜後,再行前往。

但今日,凌源地界的老老少少們,卻迎著早起的秋霜,不約而同地前往西郊墓場,他們要共同祭奠一位逝者。

上一次死後有幸獲得如此陣仗的,還是四年前那位名叫死士辰的斥虎幫大俠!

而這一次,則是一位名叫北尤皖的花季少女。

沒錯,就是那個成功喚起北拘一族族印的北尤皖。

關於北尤皖姑娘的死因,一直都是眾說紛紜,官方也並沒有給出一個非常明確的答覆。

不過,有一個說法,在這幾日不約而同地從子歸學堂和郡守府的門縫兒裡流出:當日,劉懿率軍與幻樂府戲龜年纏鬥於凌源山脈,凌源城內極度空虛,三名幻樂府樂官趁機夜襲子歸學堂,布以強大樂陣,妄圖擊殺劉權生。在突然襲擊下,毫無準備的劉權生難以招架,就在劉權生即將戰死之際,破城境界的北尤皖姑娘如神兵天降,以性命相搏,為夏瞻的馳援爭取了時間。

故事到此為止,但街頭巷尾的百姓們猜測,最後,劉權生成功獲救,但北尤皖卻永遠留在了子歸學堂。

這條訊息如秋風掃落葉一般,一傳十、十傳百,凌源地界的百姓們,也就相信了這個說法。

大先生劉權生是整個華興郡的救命恩人,北尤皖救下了劉權生的性命,那麼,她北尤皖便是整個華興郡的恩人。

再加上北尤皖性情恬淡,素來與凌源城的市井百姓們交好,所以,眾人在得知北尤皖今日出殯,便自發前來了。

人間自有真情在,何懼冥界輪迴路。

......

眾人在郡守應知、凌源伯劉懿和凌源武備將軍鄧延的帶領下,一一用鮮花祭拜北尤皖,而後,在應知的催促下,他們十步一回頭地各自散去。

劉懿在前日裡因追逐戲龜年而走火入魔後,老老實實地在望南居調養了數日,今天是第一次在公眾面前露面。

眾人見劉懿面色溫潤,談吐正常,未留任何遺疾,不自覺紛紛感嘆:少年,依然是那個少年!

祭禮過後,場面寂靜,眾人散去,墓場僅剩應知、劉權生、鄧延、劉懿四人,應知輕嘆了一句‘多好的娃娃,就這麼走了’,也兀自轉身離去。秋收末尾,正是武備軍忙碌之際,鄧延作為武備將軍,身負職責使命,僅僅與劉家父子寒暄了幾句,亦告辭回軍忙碌。

西郊墓場,僅剩劉懿與劉權生這對父子,兩人坐在距離劉懿孃親墓碑不遠處,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

劉懿在父親劉權生面前,說話做事絕不隱晦,直接開口問道,“父親,北姑娘犧牲的訊息,是您故意散佈出去的?”

劉權生沒有回答,反而尷尬一笑,說道,“當晚幻樂府三大致物境樂官突然發難,起樂陣以圖圍殺於我,若不是北姑娘及時現身力挽狂瀾,我恐怕撐不到夏前輩馳援來救嘍。這等忠潔烈女,值得一方百姓銘記呢!”

“爹!您知道的,懿兒說的並不是這個!”劉懿嘴一咧,嬌嗔埋怨道,“北姑娘確實在當晚助您一臂之力,但北姑娘僅是重傷,並未身死。天大地大,人心最大,父親這麼做,假以時日真相浮現,難道不怕寒了凌源百姓的心啊?”

一片秋葉落下,噹噹正正地‘砸’在了劉權生頭上。

頭上已經白髮漸起的劉權生摘下秋葉,仔細嗅了嗅,竟嗅出了一絲專屬於春天的氣味兒,隨後,他笑道,“哈哈哈!幻樂府三大樂官圍殺於我是真,三大樂官在凌源縱火枉殺無辜是真,北姑娘不計生死救我,也是真,既然百姓所知皆是真,又何來真相一說呢?”

劉懿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怔怔出神,喃喃道,“平日誠以治民,而民信之,則凡有事於民,無不應矣。父親,這個道理,您在兒七歲時便對我耳提面命,而今怎反其道而行之?華興郡是我平田軍的發跡之地,爭取人心是重中之重,父親對凌源父老說以謊言,這,不妥啊!”

劉權生輕輕‘放’走落葉,微笑反問道,“反其道而行之的道理,我兒難道不懂?而且,為父並沒有說謊,也從沒有肯定過北姑娘逝去。況且,今日來此弔唁,不是我兒的注意麼?”

劉懿揉了揉太陽穴,無奈笑道,“反其道而行之的道理兒,自然懂。但是,我的最初想法,是僅僅打算給北姑娘在西郊墓場堆個墳墓,掩人耳目。父親卻大張旗鼓,兒倒想聽聽父親此舉如何作解。”

“哈哈!想惑敵於人,先要瞞天於己。”

劉權生尊尊教導,溫聲和氣地道,“你在為父面前,雖然只是個孩子,但於天下人,已經是平田將軍,是凌源伯,是個擔當任事手握權柄的成年人。而成年人做事,要狠辣一些,要不拘小節一些,不然,怎能鋤奸斬逆?”

劉懿輕輕點了點頭。

知子莫若父,劉權生知道這番話沒有說服劉懿,便繼續道,“無功而食,雀鼠是已。當年你驟登高位,得以執掌一軍,未必能夠服眾,自然需要收買人心穩固根基。伏靈山一戰後,眾將誠服,如何用你的手段和權謀,平定江氏一族即將捲起的曲州之亂,才是你穩定人心、乘勢而起的當務之急,也是你納四方才俊、成就一番大業的最佳途徑。至於那些無關大雅的謊言,在江氏一族覆滅之後,又有誰會在乎呢?”

劉權生目光悠遠,“反而言之,縱然你待百姓以誠,他朝江鋒裹挾大軍而來,你平田軍全軍戰死,華興郡百姓重新回到生靈塗炭之中,你又該如何自處之呢?”

“兒受教!”劉懿心悅誠服,但他並不打算就此結束談話,眼珠一轉,開口又說道,“父親,有個問題,孩兒不知當問不當問?”

劉權生柔聲道,“你想問的,便當問。”

劉懿終於說出縈繞在心頭上久久不去的疑問,緩緩道,“當日,父親與義父在望南樓小四樓要兒出任五郡平田令,並不只是皇恩浩蕩和父親一心想隱居幕後這麼簡單吧?”

劉權生憑空又抓來一葉枯葉,兩指捏住手中樹葉的葉莖,輕輕一擰,那樹葉旋轉著飛天而去,不知所蹤,劉權生悠悠然然,感慨道,“希望你繼為父意志,一飛沖天吧!”

“當日劉家覆滅後,父親若隨寒李赴京出任光祿少卿,來日定官運亨通,又何來望子成龍一說呢?”劉懿的語氣,逐漸咄咄逼人起來,“父親,你對你兒子,居然也說謊,哼!”

劉權生問道,“這件事情,你從哪聽到的?”

劉懿嘿嘿壞笑道,“前些日子,兒灌醉了夏老大。父親知道夏老大在醉酒後一向口無遮攔的!”

“哈哈!這個夏晴,境界沒了,酒量也沒了!耍起酒瘋來口無遮攔。沒錯,當前墨家鉅子寒李的確奉詔召我回京,可為父心戀故土,況且親手葬送了自己的家族並不是一件光彩事,到朝中也沒有什麼立身之本,為父便一口拒絕了。”劉權生說完這話,便不再言語。

劉懿總覺得這不是最佳答案,卻也不再糾結,反而問道,“父親,您很少與我講起孃的事情,既然兒已長大,今日在孃的墓前,可否與兒說說?”

劉權生平放的雙手忽然攥在一起,旋即立刻恢復平放,雙手籠袖,笑意淺淡道,“陳年往事,為父也記不得了,只記得有這麼個人。”

這一細節,讓素來嚴謹細緻的劉懿,抓了個正著。

“世上竟有如此糊塗之人?連同自己知心戀人的往事都會一併忘記?我不信!”劉懿埋怨過後,自知失言,遂歉然道,“孩兒失言,父親莫怪啊。”

劉權生笑著搖了搖頭,並沒有責怪劉懿。

“忽有故人心上過,回首山河已是冬,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這首詩感情真摯,讀起來讓人悲從中來,劉懿不忍繼續揭父親的傷疤,變低下頭去,不再追問孃親之事。

劉權生想起十幾年前的京畿血戰,心懷感念,低頭悲吟一句小詩,忽然起身,向南瞭望,語調無比清朗,“故人身畔新人臥,山河冬雪獨自坐。何來相思絆心魄,此生白頭不復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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