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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無常,大腸包小腸。

當江頡從海里出來時,劉懿的船隊在視線裡已經變成了一個小點兒。

握在他手上的長刀,已經只剩下了刀柄,短刃早已被海水遠遠沖走,不知何處去了。

江頡低頭打量手中刀柄,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浮上心頭。

剛才,劉懿操控龍珠,從江頡背後偷襲,江頡閃之不及,只能把長刀灌注氣機,轉身橫刀用以抵擋,

龍珠所至,金石為開,一把平凡的精鐵刀,豈能阻擋龍珠的威力?

於是,茫茫大海里,便多了江頡這麼一條落水狗。

江頡吐了一口血,看著遠方天水一線間的那個小點兒已經幾近全無,他猛地搖了搖頭,吐了幾口海水,拎著刀柄指著海岸線罵道,“年紀不大,鬼點子倒多,和你那個死爹劉權生一樣,又臭又滑的東西!”

一名偏將脫下自己的戰袍,悄然走近,對江頡道,“將軍,海邊夜冷,莫要著涼。”

偏將本打算藉機巴結一番江頡,哪知江頡聽到偏將柔似女子的聲音,立刻聯想到江家士兵今夜的拉跨表現,氣兒不打一處來的他,一把扯過戰袍扔至天上,用手中殘刀將其劃的粉碎,又一腳將偏將踹的老遠,罵道,“戰場上和娘們兒一樣,怎麼?下了戰場,還他娘和娘們兒一樣?你們都給老子等著,回到太昊城,老子把你們全都閹了送窯子裡去陪客!”

就在江頡如一頭髮狂的獅子,在海灘瘋狂吼叫時,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謝巍,悄然出現在江頡身後,無言站立。

江頡看到謝巍,回想起兩人在山上的對話,心情稍稍舒緩了一些,但見到謝巍面無表情十分嚴肅,心裡又打起了鼓,旋即問道,“你不是說,此戰勝在戰場之外,而不在戰場之內麼?咱們回去大肆宣揚一番,他劉懿,豈不是就變成十惡不赦的殺人狂魔啦?”

謝巍無奈一笑,“是的!”

有些事情,他當然不會對江頡這個武夫坦白,他才不會告訴江頡,他謝巍原本計劃是在極樂島留下劉懿,他更不會告訴江頡,什麼‘戰場之外的勝利’,那都是搪塞極樂島行動失敗的藉口!

好事兒傳千里,壞事兒,自己扛吧!

恰在此時,被謝巍重金禮聘的那些閒散江湖人,走了過來。

人的心理動態,總是登高容易,下來難。

這幫亡命之徒雖然被謝巍高價聘請,但沒有得到龍珠,不禁大失所望,他們聽到謝、江兩人的對話,一些聰明人馬上明白了謝巍是在為行動失利找藉口。

江湖人和則聚、不和則散,沒那麼多講究,一名多舌的禿頭撇嘴道,“賊喊抓賊,有幾個人會信呢?你江家在天下間是什麼?是竊國賊!你們說的話,傻子才會信!”

全場鬨然大笑。

被當面戳穿,謝巍臉上掛不住了,他看了看疑惑滿面的江頡,索性禍水東引,指著禿頭喝道,“今天沒有殺成劉懿,你們難辭其咎,今夜,便以爾等性命,祭奠我陣亡壯士,江頡,殺了這群泥腿子!”

“早他娘看你們不順眼了!”

江頡一聲喝罵,奪過偏將的環首刀,僅僅一刀,便讓那名禿子身首異處。

殲敵當以迅雷之勢,江頡殺了一人後,便狂性大發,他連連揮刀,霎那間便有四五名江湖俠客血濺當場。

他一邊瘋狂砍殺,一邊指揮道,“將士們,列陣,殺了這幫狗腿子。殺一個,一錠金子!”

原本便充滿血腥的極樂島,殺聲再起。

......

大海之上,劉懿麾下四艘大船,靜默航行。

劉懿明明已經十分睏倦,可受傷處疼痛難熬,無法入睡,索性擺正身子,與周撫等人一起圍著爐火,將苗一鳴的往事娓娓道來。

“苗一鳴師從幻樂府,這一點眾所周知,但不得而知的是,在幻樂府,苗一鳴僅算得上是個外門打雜的僕役,平日裡莫說吹拉彈唱,就是連進入幻樂府研學之地蓬萊殿的資格都沒有!究其原因,並非苗一鳴資質低下,相反,父親說,苗一鳴天資奇高,不管是習武還是從文,都是一塊兒好料子!”

周撫疑惑問道,“那是為點啥?”

劉懿目光灼灼,“只因其出身寒門,祖上三代皆為民戶,遂不受戲龜年待見,在幻樂府鬱郁不得志。”

“我呸!江湖兒女怎有高低貴賤之分,幻樂府狗眼看人低,以此行事之風氣,這破門派,早晚得黃攤子!”方顗喃喃咒罵,引得周撫三人紛紛應和。

“牛郎織女尚有相會之時,苗一鳴苦苦哀求卻不得回應,十年彈指一揮間,仍然求之不得,隨之因愛生恨啊!”

所有人都沉默了。

十年,如果人能活到七十歲,那麼,苗一鳴人生中七分之一的時光,都在掙扎、痛苦和無奈中度過,這是多大的悲哀與不幸!

周撫一拍大腿,“十年!苗一鳴這小子還這能忍,若換成我,三年,就三年!三年如果幻樂府還不搭理我,我這輩子必然要成為幻樂府的眼中釘、肉中刺!”

方顗點頭,“俺也一樣!”

劉懿苦笑了一番,續言道,“於是,苗一鳴找了個時機,借幻樂府眾人通宵達旦、痛飲宿醉之時,盜走了幻樂府的陣府神器,東皇鍾,連夜潛逃北上,途徑凌源,恰被父親發覺,於是便將其收留,叫其改頭換面,隱於望南樓中。”

方顗驚詫道,“上古神器,東皇鍾?這東西不是早就失傳了麼?”

劉懿道,“失傳不代表沒有,失傳之物,總有一天會重見天日。據苗一鳴所言,一百多年前,曹操為了充斥軍餉,設摸金校尉,挖墳盜墓,得到了不少先秦以前的寶物,這東皇鍾,或許就是摸金校尉們倒鬥時偶然所得。後來,幻樂府建成,出於偏愛,曹操便將東皇鍾贈予了幻樂府,東皇鍾遂成為幻樂府的鎮門之寶。”

劉懿頓了一頓,“這件事情是幻樂府的機密,除了戲龜年和他麾下的五大樂官,任何人都不得而知,只因苗一鳴幾乎包攬了幻樂府的所有雜活兒,一次在戲龜年伶仃大醉時,打掃宴會會場,無意間聽聞戲龜年提起。”

方顗似有所感,“因緣造化,世事無常啊!”

說到此,劉懿尷尬無奈一笑,“苗兄本該在望南樓安享餘生的,可我為了能說服幻樂府不再助紂為虐,還是讓苗兄赴了這次的險,並且將東皇鍾作為籌碼,換取了戲龜年的退卻,心中有愧啊!”

場中瞬間安靜下來,這件事裡,又有誰是對的,誰是錯的呢?

吱嘎吱嘎,船艙的門被人開啟,門口,站著一臉恬淡平和的苗一鳴。

苗一鳴輕輕開口,“紅塵來去,最怕虧欠。今日之後,我苗一鳴不欠他幻樂府的,不欠大先生的,將軍亦不欠我苗一鳴的,這樣挺好!”

說完,苗一鳴拎著手中食盒,闊步走入艙內,將盒中的冷食擺在桌上,又回身取來兩罈老酒,在手中晃了一晃,嬉皮笑臉,“諸位可願一同小酌一杯?”

劉懿輕笑一聲,“那可要不醉不歸呢!”

海上生明月,新酒澆舊仇。

今夜之後的苗一鳴,自由了!

......

一行人回到凌源城,已經八月秋收之季。

華興郡的鄉野,隴溝之上的汗水,終於結成了金黃的碩果。

豐收的喜氣傳遍家家戶戶,貴氣與金氣鋪滿了整個華興郡。

一名粗布麻衣的少年和一位同樣粗布麻衣的老者,並肩騎馬行在鄉間小道之中,兩人談笑風聲,看似慵懶悠然,行進速度卻一點不慢,細看之下,竟然有如風行。

在一處青松樹下,一老一少停馬小憩。

少年郎從馬背上摘下水葫蘆,遞到了老者身前,“恩父,您老一把年紀了,在平田大營坐鎮既好,就不要再跟著懿兒啦!”

“你又不欠我兒子的,以後莫要再叫我恩父。”

老者目光瞟過少年郎的髮髻,為其輕輕正了正,接過水葫蘆,一飲而盡,憤然道,“到了老夫這個歲數,早他娘應該看透汙辱垢穢和賢愚好醜,達到萬物萬事與我無關之境。奈何心有執念,父子之情終難斷啊!”

“夏爺爺,嘿,那便叫你夏爺爺吧!”

少年郎劉懿露出一排大白牙,嘿嘿一笑,溫聲說道,“夏爺爺,您是對的,人什麼都可以沒有,但不能沒有情啊!情乃有心之器,感情和出身無關,愛恨也和境界無關,隨心而走、從心而定,才是修行的真諦。若日日剋制情愛,豈非本末倒置了!”

說完,劉懿膝蓋彎曲,雙手按住膝蓋,前後輕輕擺動,口中唸唸有詞、面上微微紅潤,思念著遠在都源縣的心中良人。

“人還小,懂的倒是挺多!”老夏瞻默想片刻,點頭道,“小子,我看你是個心地純良的孩子,便隨了你來此,一切都是老夫自願,與他人無關。江家殺了我的兒子,有朝一日,老夫也要殺了江蒼的兒子,這仇才算消,心中的結,才算解。”

“你想殺江鋒,我也想殺江鋒!”劉懿南望不遠處的豐毅城門,嘿嘿一笑,“我和夏爺爺志同道合,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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