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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飄江風起,卷颯海樹愁。

南北有雄帝,並立雙子洲。

如果大漢帝國沒有劉彥,或許,苻毅真的可以算是當世雄主。

不過,即便有劉彥與他並立於世,卻絲毫不影響苻毅的偉大。

眾所周知,大秦帝國是由無數個草原部落整合而成,遊牧民族天生尚武,喜歡好勇鬥狠,兩個部落一言不合就會刀兵相向。

小部落打輸了,會尋找大部落來找回場子。

大部落打輸了,會聯盟其它大部落共同瓜分敵人。

總而言之,自從草原上出現人類,他們便一直在打仗,打仗對於他們來說,就如同家常便飯一般,早就引以為常。

這種內耗,讓遊牧民族始終沒有建立起屬於他們的強大政權。

就連當年一手締造瞭如今大秦的劉淵,也僅僅是統一了草原八部,匆忙立國,沒能形成廣袤的疆土,最後會盟草原大小部落,南下伐漢失敗,含恨而終。

為了改變這種動盪不安的現狀,大秦從苻毅篡位登基開始,便竭盡全力推動秦人漢化,他注重實用、勇於改革,效仿戰國時期的趙武靈王,取中原之長補胡人之短,鼓勵秦人著漢服、食漢糧、學漢語、用漢器。

為了推動這一重大舉措,苻毅以身作則,帶頭身穿漢服,帶著一班朝臣,在天狼城的鬧市區足足逛遊了五日,從此,漢風在秦國的廣袤疆土上,如種子一般,隨風播撒開來。

不過,秦國土地貧瘠,多風少雨,前期以漢人的生產方式去耕種糧食,效果不佳,導致漢化這件事兒推動的極為不力,可以說是進展甚微。

直到苻毅下招賢榜,廣招天下賢才,最後招來了道門百年難出的天才寇謙,這件事才得以解決。

苻毅命寇謙行羅天大醮,耗盡五萬虔誠道徒的生命精氣,徹底逆轉陰陽,重塑了大秦帝國萬里江山日月,把秦國疆土變成了肥沃的土地,一舉改變了帝國格局。

雄立北州的大秦帝國,終於徹徹底底擺脫了松胯渙散的部落聯盟制,從政治、經濟、外交、文化等各方面,正式走向了正軌,開始同獨佔中州的大漢帝國,兩強相爭。

一轉眼,十八載春秋倏忽而逝,苻毅少年變白頭。

少年雖然志向不改,但歲月帶給他的閱歷和經驗,讓他更加成熟,也讓他對大秦帝國的未來有了新的理解和審視。

大秦歷來奉行快意恩仇,秦人歷來都是你打我一下,我就得給你一腳,你動我兄弟,我殺你全家的兇暴性格,這一點不只體現在民間,在大秦的國策上亦是如此。

五十年前,秦漢一戰敗北,大秦上下對大漢敵視五十載而恨意不消,為了奪回狼居胥山重返故地,這五十年來的大秦國策,均以攻佔殺伐為要,大秦帝國的發展壯大,始終離不開刀與劍、血與火的洗禮,可謂壯烈。

不,是酷烈!

但是,近年來漢天子劉彥對付世族溫水慢熬湯的手法漸漸生效後,苻毅發現了一條帝國很少涉足過的道路,歸納起來無非八個字。

以德服人、以勢謀人。

比起從不間斷地殺戮,‘懷柔’這兩個字雖然顯得無比溫柔,雖然政策的施行者看起來柔弱不看,但長此以往,卻是減少國耗、穩定內部的最佳武器。

不過,一個擺在苻毅面前的問題,也伴隨著兩種選擇隨之而來,未來的君王和朝廷中樞,究竟應該以文治國還是以武立國?

所有的事情都有關聯性,文治和武治,直接決定了某些人的命運。

受影響最直接的,便是苻毅如今僅剩的兩個兒子,大皇子和四皇子。

大皇子尚武,四皇子崇文,兩人繼承帝王之位,施行的政策必定大相徑庭。

只有想明白這個問題,苻毅才能想明白下一任頭狼的大位,究竟要交給哪個皇子!

神思迴轉,苻毅不動聲色地看著殿中激昂請命的兩位皇子,忽然計上心頭,他決定出一道小題,試試兩個兒子的手段。

“咳咳咳!好啦!好啦!”

苻毅止住眾卿爭吵,慢騰騰起身,身如青松,傲立於殿臺之上,溫聲說道,“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那麼,到底是誰的理?”

眾臣聽完,立感話外之音,馬上齊聲拜首,道,“全憑陛下聖裁。”

“哈哈,好!既然如此,那朕便做一回考官。”

苻毅大手一揮,道,“來人,將後花園那座神鷹石像搬來。”

只待稍頃,四名力士喘著粗氣,搬來一尊高數丈、雕刻極巧的神鷹石像,石像略重,四名膀大腰圓計程車兵將其搬至殿上,已經氣喘吁吁、大汗淋漓,一名力士甚至雙腿痠軟,直接摔倒在地。

苻毅面對諸臣微做一笑,然後緩步走出,臉龐上的微笑透出一抹冰冷之意,笑道,“長生(大皇子字),想辦法把這石墩子從殿內搬到殿門,永固(四皇子字),想辦法這石墩子從殿門搬到殿內,你們倆用時最少者,即為此行統兵主帥!”

聽完此話,大皇子苻生心中大喜。

自己天生神力,老四打小不懂得強身健體,父王出此題目,這不是明擺著給自己牽線搭橋,讓自己掛帥出征麼。

市井皆傳,大皇子尚武之風甚烈,無愧草原雄鷹之後,若此番赴高句麗對陣漢賊能一戰功成,待父親百年之後,這皇位,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哈哈哈!看來,父親還是偏袒我的呀!

苻生心中竊喜,也不殿中與人眼神交匯,立即挺身而出,拱手抱拳道,“父王,兒雖力氣微薄,但願一試。”

得到苻毅首肯後,苻生獨目輕瞥苻文,見其神態自若,無喜怒哀樂之情,心中不禁怒氣橫生:四弟啊四弟,這石墩子少說也有千斤之重,你手無縛雞之力,我看你一會兒如何收場。哼哼!一個沒孃的野小子,居然也想和我爭天下,你也配?哼哼!四弟啊,等你大哥登上皇位,一定要烹了你助助興呢!

不過,今天,大哥先教你四個字。

丟人現眼!

......

塞北日月長,翠樓天地闊。

起竹笛、放牛馬,卻得一身閒快活!——苻毅

從小到大,苻毅便是性子冷漠之人,這種人雖然薄情寡義,但凡事看得明白,敢放手一搏,也能及時止損。

苻毅覺得:如果你想至感通神,平成永固之帝業,追求天高海闊,便要付出常人之所不能出。但若想得一身快活,騎在牛背上去吹笛子即可。

從這首小詞來說,很明顯,苻毅對閒散恬淡的生活不屑一顧。

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的兒子們,也都不是安於現狀之人。

這不,在眾目睽睽之下,苻生沉住氣安靜片刻,便擼起袖子,露出雄健的肌肉,雙臂舒展,攏住神鷹石像,把氣機貫注全身,獨目如血,放出異光,臉上肌肉扭動,鼻孔不住一張一縮,一聲呴籲,石像穩穩離地而起,引得一干武將喝彩連連。

大皇子苻生年十八,自小便被苻毅投其所好送往川穹道,拜投以力著稱的山君門淬鍊筋骨,常以活人做陪練,經年累月的嚴酷訓練,苻生的體魄遠超常人,十三歲即可徒手與黑熊搏殺,三年前一躍跨境入破城,成為整個大秦帝國,最年輕的破城境武夫,其武學天資不可謂不高。

眼前這神鷹石像,對於他來說,就如同兒戲一般。

石像對苻生的難度,作為他老子的苻毅,難道不知麼?

不,苻毅是知道的,只不過,他另有所謀。

只見苻生呼吸均勻、步履協調,一步一步摟著石像緩緩向殿門走去,除了起身那一聲呴籲,苻生在前行之中,並沒有發出半分聲響,武風堪稱雄烈。

在苻毅和諸臣無數道灼灼目光的注視下,苻生旁若無人地走到了殿門,深吸一口氣,‘砰’地一聲,將石像扔在地上,在那一霎,驚天之聲,響徹天狼殿,好似決勝的戰鼓!

苻生仰天大笑,狀極歡暢,一掃沉鬱之氣。

轉身回首,苻毅虎目閃亮,昂首闊步,自信滿滿地回到殿下,拱手嘹聲說道,“父王,石像已經搬至殿門。”

大皇子黨中,除了赤溫,一個個喜形於色,似乎掛帥之事已經穩操勝券。

幾聲歡呼之後,所有的目光,全部集中到剛剛年滿十四的四皇子苻文身上。

苻文灰眸靈動,灑脫邁步走出,昂首立於場中,恰當時,煦風頻頻,吹得衣袂輕動、下襬飄飄,氣勢上,竟不輸苻生半分。

只見苻文緩步走到苻生面前,面色溫潤,拱手說道,“大哥,今日弟有一事相求,不知妥否?”

苻生眉頭一皺,老四又要耍什麼花樣?

“四弟有事但說無妨,我秦人不喜歡兜圈子。”苻生言語中透著冰冷,甚至連苻文都不看上一眼。

“哈哈!愚弟今日偶感風寒,吹不得風,您看今日吸門風甚大,弟自不敢前去搬取石像,萬一被冷風吹到,風寒復發,豈非得不償失?”

苻生狂傲地道,“哼哼,四弟,你不搬就不搬,居然找這麼一個蹩腳德吉藉口用以推脫,豈非讓他人恥笑?”

“沒有啦!愚弟並沒有說不搬石像。”苻文連忙擺手,而後故作為難,可憐兮兮地看著苻生,怯懦地道,“不如,大哥幫弟將石像搬回殿中,弟在殿眾重新將石像送至殿門,您看妥否?”

滿朝群臣安靜不語,即使有些人看出了門道,也選擇了閉口不言。

“哼!一會兒你從這裡搬過去,不是也要吹風?”

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在父王面前,苻生不好搪塞推脫,只能嘀嘀咕咕向殿門走去,還不忘說,“脫褲子放屁,廢二遍事兒!一會我看你搬不搬!”

苻文立馬讓開道路,對苻生謙恭拱手,“那就,有勞大哥啦!”

見此,王座之上的苻毅心中暗笑,讚賞地微微點了點頭。

這一細節,僅被赤溫和雷弱兒納入眼中。

雷弱兒頑皮地眨了眨眼,赤溫則無奈地搖了搖頭。

不一會兒,只聽又是‘砰’地一聲,神鷹石像又被苻生咧著嘴巴扔回了殿內。

就在苻生正欲開口嘲諷苻文之際,苻文卻迅速轉身,向苻毅拜道,“父王,神鷹已經摺返。”

滿座朝臣,立刻炸窩,指責與誇讚並出於群臣之口,一時間好不熱鬧。

父王只說想辦法將神像搬一個來回,卻沒說讓誰搬,怎麼搬,大哥啊大哥,你這個智商,堪憂啊!

苻生就是再傻,此刻也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兒,其人趕緊衝到苻文身邊,面向苻毅便要開口,霎那,赤溫低眉側臉,向苻生使了個眼色。

苻生一時間似懂非懂,卻也顧不得深思,怒氣升騰間,指著苻文便道,“父王,四弟耍詐!”

赤溫搖了搖頭,雷弱兒眨了眨眼,苻毅則輕輕嘆了口氣。

“父王僅說讓去搬,有沒有說誰去搬、怎麼搬、讓誰搬,是大哥聽不懂王令,難道還要怪罪到弟弟頭上嘛?一個連話都聽不明白的人,還指望做三軍統帥?”

群臣噤聲。

苻毅淡然點了點頭,示意苻文繼續說下去。

苻文笑著說完此話,眼中忽然精芒微微閃爍,出口駁斥大皇子苻生,道,“知人善用方為帥,統籌中軍方為帥,審時度勢方為帥,君不知當年劉邦、項羽否?”

被苻文出口撻伐後,又見苻毅不說話,那個自知被戲耍的苻生撓撓頭,不知所措,進而惱羞成怒,忽然翻身一拳,打在身旁一根石柱之上,‘咯吱’一聲,一根比腰還粗的石柱,立刻被打成兩段,落下一地灰塵。

場中瞬間安靜,群臣皆驚,就連赤溫和雷弱兒,都不禁眉頭微皺。

一國之君當寵辱不驚,臨事心有靜氣。公然在殿上撒潑耍橫,如此失態,豈不既引人笑話,又自降身價?

這樣的人,在天子苻毅心中的評價,已經降到了谷底!

苻生啊苻生,你砸斷的,並不是一根石柱,而是你未來的光明大道啊!

“哎呦!大哥彆氣啊!是弟弟的不對。”

苻文趕緊小跑到苻生面前,為其撣盡灰塵,近在咫尺之際,苻文用僅兩人能聞之聲,戲謔道,“命由天定,運由己定。真以為天生神力就能操控天下了?無腦武夫!活該被人當猴耍!”

事實證明,激將法這一招對於苻生來說,那是相當的好用。

這大皇子苻生被氣的七竅生煙。

但見他怒叱一聲,毛髮倒豎,虎目噴張,立刻揮拳鑿向苻文天靈,動作之迅猛,就連在其身側侍立的赤溫都來不及出手相救,其威力之霸道,足以將苻文直接砸到下面喝一碗孟婆湯。

苻文身形滑開三尺,巧妙躲閃,唇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上揚弧度,眼中隱臆有著兇芒閃動,神情忽然變得驕傲而莊嚴,尺寸之間,虎形胎記藍光大盛,耀眼的強光從苻文體內噴薄而出,瞬間充斥全場。

這一刻,苻文仿若天神下凡一般。

強光之中,赤溫再次搖了搖頭,雷弱兒再次眨了眨眼,苻毅搖頭笑了笑,再次嘆了口氣!

天狼殿中除此三人,其餘人的表情,已經統一變成了震驚。

十四歲參悟縱橫霸道之術,入致物境,古往今來,苻文第一人也!

強光漸漸褪去,一聲微弱輕咳響起,眾人尋跡望去,只見天狼殿東牆被苻文以心念牽引氣機,轟開了一個大洞。

洞外十丈處,苻生如一條死狗趴倒在地,身體抽搐不止,口中噴吐血沫。看樣子,苻文應是動了殺心,卻被某些人從中作梗,這才保住了大皇子苻生一條性命。

苻生被抬下去後,苻毅絲毫沒有被方才一幕影響到心情,反而笑呵呵地看著苻文,溫聲呼喚,“永固!”

苻文還禮聽宣,“父王!”

苻毅問道,“我兒覺得,當今之世,該以何法定國安邦啊?”

苻文思考一番,答道,“回稟父王,大爭之世當用霸道、兵道,強國盛世當走法道、儒道。以武治國,雖強極一時,可長久必衰,就好比你今天用拳頭奪了人家一隻羊,翌日奪、日日奪,人家早晚也會向你亮出牛刀,在你身上捅出一個窟窿。”

苻毅面無表情,繼續問道,“哦?那你覺得,當今是什麼世道?”

苻文不失時機地恭維了一句,“那要看父王想讓這天下是什麼世道!”

“哈哈!哈哈哈!賈玄碩,擬詔令!”

苻毅豪邁大笑,十分酣暢,他立刻對賈玄碩道,“四皇子苻文,聰慧機敏,著持節、都督馳援高句麗諸軍事,有敢抗命者,可行先斬後奏之權。”

苻文得了便宜,隨即假惺惺謙讓道,“父王,大哥軍中威望甚高,兒恐不及,要不,還是讓大哥掛帥吧!”

“你小子,得了便宜還賣乖,咱們秦人,可不興這套!”苻毅咧嘴笑道,“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亦行;說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亦不行,懂嗎?”

苻文沉聲拱手,“兒臣謹遵詔令!”

天狼殿上的掛帥之爭,最後,以四皇子黨完勝而告終。

......

出了皇城,苻文與賈玄碩同乘一青銅軺車打道回府。在車內,第一次執掌兵權的苻文手握詔書,心中激動難平,看向賈玄碩問道,“老師,今,今日學生,可有不妥之處?”

“十四歲能做到這樣,可稱善哉!”賈玄碩欣慰一笑,旋即敲打道,“殿下,鶴立雞群,眼中可超然無物,然入大海、觀鯤鵬,則渺然自小。世上英雄千千萬萬,殿下若想常勝不敗,還需不斷增己之能啊!”

“謝老師點播!”

賈玄碩臉色旋即由晴轉陰,“十四歲能做到這樣,雖可稱善哉,但天妒英才,你今後的路,恐怕會很難走啊!”

苻文輕笑恭維道,“有老師在,我不怕!”

賈玄碩眯起眼,“我必以性命護你!”

苻文立刻從興奮之中重歸冷靜,旋即不再說話,側臉看向窗外。

這一刻,他似乎想起了埋在薄州的師傅和奶孃。

未經清貧難成人,不遭磨難總天真。

英雄若不出煉獄,怎來富貴入凡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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