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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子在外遊歷,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也是一件很有意境的事情。
遊學在外,你需要一個人吃、一個人住、一個人生活,一個人解決所有的吃喝拉撒,還要一個人面對種種危險和無盡孤獨。
這當然是一把雙刃劍,一個人吃,你學會了起炊做飯;一個人住在荒郊野嶺,你戰勝了恐懼;一個人生活,你看清了人間百態;一個人面對的危險和孤獨,將會成為你立業功成的寶貴經驗。
而我,在公元年的春天、夏天、秋天和冬天,一直經歷著。
去年,我一人一馬,還有暗處的那位死士午,悄悄咪咪地走遍了彰武、走遍了遼西,最後,仍是一人一馬,終於停在了赤松遼西的界碑邊兒上。
我坐在界碑旁,拿出了一粒養元辟穀丹,草草充飢。
遙望天際,夏暖風熟。
夏日風燻氣暖時,萬籟靜默人正痴。
問君歸期尚需遲,踏遍山川方可知。
......
哈哈!我本以為此番寂寞獨行,平田軍的奏書會像雪花片子一般催我回去,或者江家的戰鼓匯在凌源山脈吹響把我迫回,哪知,這幫人居然連個屁都沒放出來,任由我一個人在外面自在逍遙。
看來,去年的天下,很安靜啊!
仔細一想,去年的安靜,不無道理。
當今天子在等著以靜制動,在等著天下世族繼續在他的陽謀下分崩離析,在等著江氏一族忙中出錯,急中生亂。
就曲州形勢而言,
並不算十分明朗,作為‘勢利小人’,去年的天下百族,他們在觀望、在盤恆、在算計,在想究竟要站在那一方才可掠取大利,在想到底要追隨誰才能永遠把根紮下去。
其實,在我看來,但凡是個聰明人,‘怎樣永遠紮根’這個問題的答案,都是赤裸裸擺在眼前的。
永遠紮根的途徑,目前只有一個,追隨天子!
只不過,走這條路是要付出代價的,代價便是這些世族們要交出田地、私兵,安心做天子帳下的良民和溫順的走狗,這無異於折斷了他們的脊樑,讓他們失去了作威作福的紫門,所以,他們才會反覆衡量、反覆思索,猶豫不止。
哎!歸根究底,都是貪慾惹的禍啊!
正與方谷趙氏對峙一線的江氏一族,多次強攻真定城無果,我又在薄州遊歷,尋我復仇無門,除了咬著牙挺下去,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可走,至於為何這一年來遲遲不動,我想,應是江家在謀劃著更大的陰謀,若我猜的不錯,蔣星澤應是在為江鋒尋找強援,以待一擊而破,徹徹底底解決趙家這個強鄰。
而我,則要踏踏實實走完這一年的路,除了方谷郡外,把其餘四郡的人和心,緊緊握在手中,讓他們為己所用,在關鍵時刻能夠鼎力相助。
江氏一族勢力龐大,關係網縱橫整個曲州,受過平田恩惠的遼西、彰武、赤松、華興四郡,是我將來對付江鋒的最大根基,
這是我萬萬不能失去的血脈,我想:這才是父親叫我獨自遊歷的真正目的吧!
夏風駘蕩,去年的我拍了拍賽赤兔的屁股,笑道,“走吧,老夥計,再行一千里路,我們便回家。”
已經長成駿馬的賽赤兔聽完我言,垂首偎人,眼神低沉,臀部稍微後坐。
我哈哈一笑,跨步騎了上去。
走,咱‘哥兒倆’找荀庾去!
縱觀應知、樊聽南、荀庾、謝安四位郡守,其中,謝安是太子太傅,其背後是曲州老牌八大世族中的謝氏一族,是根正苗紅的保皇黨,有他在,遼西郡自然不會有任何異動;應知曾是當今天子的小黃門,與天子情同手足,對陛下的忠心可見一斑,有他坐鎮華興郡,華興郡必然是實打實的保皇派;彰武郡郡守樊聽南,一顆為國為民之心可昭日月,再加上他是陛下的死忠,前些日子又響應平田大政,上交了私田和私兵,彰武郡的問題,也不大。
這裡面,唯一讓我深深感到憂慮並持懷疑態度的,便是始終把家族利弊放在首位的荀庾,這種人是極端的家族主義,為了家族的榮辱興衰,可以漠視他人生死、可以不顧個人榮譽,只要有復興族業的契機,荀庾絕不會輕言放棄,其人之用心是好還是壞,著實難以捉摸。
想到這裡,我不禁輕輕一嘆:曾被曹操曹孟德盛讚為‘帷幄至妙,王佐之才’的荀荀令君,居然會有這種大氣不成
、小氣難受的後人,也難怪荀氏一族會家道中落,成為二流世族。
一葉知秋,也難怪當年文烈天下、風頭無二的曲州八大世族,會落得個偏居一隅、子孫凋零的可悲下場。
一路行一路思,一路感悟,沒過多久,我便來到了赤松郡首府,扶余城。
站在扶余城前,一樁夏老大在醉酒時無意說出的小事,浮上了我的心頭。
據說,父親剛剛抱著我回到凌源城時,當晚即與爺爺交惡,離家出走北城,在爺爺故意掣肘之下,父親窮困潦倒,連個像樣的房子都沒有,只能抱著我東蹭一口、西蹭一口,恰逢新年交際,家家戶戶屠豬殺狗,聊著如何做一頓豐盛的年夜飯,可再不能吃那噎人的蠻頭。
此時,父親卻抱著我窩在破廬內,拿出了一個熱氣騰騰的蠻頭,中間夾了個雞蛋,小塊兒小塊兒地餵我,美其名曰‘大魚大肉吃慣了,倒不如來一些農傢伙食’。
那天,父親婉拒了所有鄰居的盛情邀請,抱著我在不擋風、不擋雪的破廬中守歲。
在我與父親頭兩年艱難困苦的日子裡,父親在過年的那天,從沒有走出子歸學堂。
長大以後,我也曾問過父親‘為何在往日都接受了救濟,但在新年那天卻拒絕了’,父親很坦然地對我說,“平日裡接受施捨,是為了生活。新春守歲,是禮數!”
後來我書讀得多了,便明白了一個道理:人雖窮,業雖小,志不
能短!
當然,有些人,書讀的再多,見過的風景再多,也沒有悟出幾分道理,這撫餘城中的那位郡守大人,便是其中之一。()()
因為是獨自出遊,又是喬裝打扮,扶余城的衛兵並沒有認出我來,我悠哉悠哉地進了城,在扶余城中四處閒逛。
有了太白河,今日之扶余,已經遠非昨日之扶余。
城中的老老小小、男男女女,臉上都洋溢著歡樂。
街上行人來來往往、川流不息,再沒有了往日的焦急和憂愁,小姑娘們端盆遠去,想著用太白山引下來的太白河水好生洗漱一番,小夥子們生龍活虎,一個個拎鋤抗鎬,說笑著出城而去,原本零零散散的商鋪,隨著落葉歸根的人兒,也排成了排、連成了線,一些嗅覺靈敏的商人,早已經搶佔了扶余城的‘戰場’。
我邊走邊看,同我擦肩而過的一位壯漢,正與同伴大聲暢聊,只聽他言道,“若不是夏聖人為我等開了這夏白河,恐怕兄弟我也南下遼西郡去謀生嘍!這下可妥了,不用出遠門兒,就能養活老婆孩子。”
旁邊人點頭稱是,幾人的臉上,充滿了對未來幸福生活的美好憧憬。
我低頭深思,夏白夏白,夏晴與太白,赤松人居然把太白河改了名字,叫成了夏白河,哈哈哈!
我繼續行走,來到中心廣場,不經意抬頭眺望,但見不遠處的廣場上,立著一尊石像,所塑造之人即非孔孟,也非莊老,更
非君王,赫然是我那大頭翩翩的夏老大!
雕塑雕像之人,肯定下了一番功夫,就連夏老大佩戴的白玉五銖,都刻畫的栩栩如生。
我看著看著,眼睛忽然紅了。
我的夏老大哦!當年你的恩情,今日落地生根,赤松人今後要記你千年萬年呢!
與其追求通玄永生不滅,不如但行好事留名人間!
想到此,我並沒有繼續前行去哪赤松郡郡守府,反而調轉馬頭,離城南下。
人心如此,一個荀庾,又有何懼呢?
......
我出城不遠,便有三乘馬自北快速追了上來,只見三名農戶裝扮的漢子,跟在我身後,相距十餘丈,不即不離地躡著。
我雖然心有狐疑,但此時人流正盛,官道上車水馬龍,也並沒有太過在意。
再走數里,只見官道兩側有四名騎者候在道旁,待我與先前跟隨我的三匹馬掠身過去,四乘馬便跟在我的後面,不言不語。
數里之後,又有八乘馬加入,到此,前前後後已共有一十五人。
再加上天色漸晚,我的一顆心微微有些慌神:這些人與我不認不識,如此跟隨怕是路道不正,莫非是荀庾派出來的,想找一個僻靜無人的地方將我做掉?
媽呀,這麼一想,我有看了看身後的十五名彪形大漢,一股冷風,吹進了我的心坎!
須得萬分小心在意,見事兒不好,馬上腳底抹油,開溜!
思緒掠過之時,不經意間,我的身後又多了六人,我
故作無心地瞥向身後,只見這些人打扮各不相同,有的衣飾富麗,有的卻似販夫走卒,但人人身上均未帶兵刃,有的即使帶了傢伙,也只是鋤頭、鎬頭一類的農具。
一干人隻聲不出,聽不出口音,但大都身材高壯、膚色黝黑,似乎都是土生土長的漢子。而且,最重要的一點,這些人似乎互不相識。
這就讓我納悶了。
但我並沒有停馬斥問,只管閉目養神,策馬慢行,正眼也不瞧他們一下,心中卻默默算計:到得午後,尾隨我的漢子,已經增到四十一人,乖乖,這是要幹嘛呀?
難道是半路劫財?
但我打扮寒酸,身無分文,他們怎能判定我是有錢人家?
就在我心中狐疑之際,暗處的死士午隔空傳來聲音:凌源伯莫怕,這些人不懂武藝,都是一些身強力壯的農家漢子。
聽罷,我心中頓時安然,在賽赤兔一停一頓之間轉頭回望,那群漢子看著我的眼神,竟透出了一種熱烈。
我心中隱現出一種直覺,一種興奮的、難以名狀的知覺。
這些人,莫不是來投奔我的?
思來想去,我還是決定以靜制動,可忽然之間,我見一名猛漢在人群中勒馬而出,迅速超過了我和賽赤兔,堵住了我的去路。
再看這位猛漢的相貌,額頭寬大,劍眉星目,鼻樑高挺,嘴唇厚實,一副桀驁不馴模樣,一頭短寸根根站立,好似鋼針一般屹立挺拔,淡淡的絡腮鬍襯托
著硬實的下巴,愈發顯得剛強有力。
好一個塞北壯漢!
在我打量他的同時,這猛漢正拎著一杆破爛生鏽的鐵槍,也在上下打量著我。
有幾個大膽的壯漢縱馬逼近,距我兩三丈處這才勒馬不前,他們也在直勾勾地看著我。
我似乎明白了些什麼:自古君擇臣,何況臣擇君乎?
良臣擇主而棲,看來,這群人,是在試探我啊!
我們對視良久,一向膽小怕事的我,終於鼓起勇氣,執韁回首,與人群策馬對望,鼓足中氣,朗聲喊道,“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當光明磊落,諸位何以偷偷摸摸?有話便說,我能辦便辦,如此做,成何體統!”
空氣驟然轉冷,場中霎時安靜,幾個呼吸之後,那提槍猛漢翻身下馬,對我抱拳說道,“草民候宇途,深感劉將軍仁義,此生願唯劉將軍馬首是瞻!”
其餘四十名壯士,也跟著呼呼啦啦地下馬,參差不齊地喊道,“此生願唯劉將軍馬首是瞻!”
我鼻子一酸,調轉馬頭南望,夏老大那碩大的腦袋又浮在了我的面前。
人不負人,人亦不負人啊!
感嘆過後,我馬鞭一揮,率先發力,豪邁縱馬狂奔,“走,隨我南下!”
行到太白山下,隨我者,已近千人。
至於這些人是怎麼發現喬裝打扮的我便是劉懿,已經不重要了。
或許,會有冥冥中的天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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