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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宴飲天天有,但能囊括天下群豪的筵席,卻沒有幾個。
今夜,發生在大秦帝國這場夜宴,幾乎囊括了帝國所有的權貴和能人,這種盛大的場面,算給足了遠方客人佘慕汐面子。
嗯…,倒不如說,是大秦給足了烏孫國面子。
天狼殿上,明亮燭火之中,群臣你來我往,大家推杯換盞,一片和諧,好不熱鬧。
所有人都在向佘慕汐敬酒,所有人都盛讚佘慕汐容顏絕世傾城,不似人間之物。
眼前種種,讓佘慕汐產生了「整座天狼城都在被她傾倒」的幻想,這種幻想,在大秦群臣的阿諛奉承中愈演愈烈,最後,幾近成真了。
坐在佘慕汐對面的苻文,曲躬謙遜,從容沉雅,始終面色溫和,不言不語地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氣質儒雅。
他恬淡地看著佘慕汐,看她一點點在恭維中迷失了自我,嘴角微微上揚起一絲不屑的微笑,而後,他又悄悄地瞥了一眼坐在至尊之位上的父皇苻毅,恰在此時,苻毅也在看著苻文。
父子連心,兩人對視,對方心中所想,頓時一覽無餘。
苻文對苻毅溫和一笑,旋即收回目光,微微輕嘆:看來,父王已經洞悉佘慕汐此來目的,且並不打算答應佘慕汐任何要求,便用了這招宴飲之計,讓佘慕汐大醉一場後,失望回國。
而後,苻文心想:佘慕汐啊佘慕汐,你的城府,猶如淺灘一樣,讓人望眼可及。你這種貨色,怎能作為一國使者出使他國呢?難不成烏孫國王真的是病急亂投醫,覺得我大秦上下會被女色所迷惑不成?
在這種想法的支撐下,苻文斷定:佘慕汐此番前來邦交,必空手而歸。
姿色普通的景月見,仍如往常那般,極其安靜的陪在苻文身旁,為苻文細心片著羊肉,當片好的羊肉被景月見放在苻文桌上時,苻文回神,臉上露出了一種久違的幸福笑容。
這一幕,恰被苻毅所察覺,心中暗想:男歡女愛,人之常情,就是年紀有點小,不過,夔龍府倒是一個好幫手呢。
開懷之際,苻毅不自覺又多喝了幾碗。
此時的佘慕汐,已經半醉伶仃。
她勉強緩了緩神,側臉看著眼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融洽場景,心生羨慕,可這終究非自己來此之意,看著頭狼苻毅只顧讓自己喝酒吃肉,並無半分談事聊閒的打算,佘慕汐咬了咬嘴唇,決定孤注一擲。
她輕輕推辭了下一位前來敬酒的官員,藉著靡靡絲竹之聲,以筷敲桌,悠揚婉轉地哼起了小調,唱道,「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嘗禘郊社,尊無二上。」
在場的沒有半個傻子,僅憑這十六字的民間小調,烏孫使者此番來意,便不告自破,大賢良雷弱兒一個眼色,主管禮樂的大樂令仇騰心領神會,立即命人壓低了聲樂,眾臣一個個豎直了耳朵,聽著苻毅與佘慕汐的對話,生怕漏掉一字。看書菈
佘慕汐唱罷,苻毅撫掌大笑,「好!這一曲即興小調似白肉中的小菜,清新爽口。」
樂停!
盛讚之後,苻毅故作糊塗,他揉了揉額頭,轉而問道,「只是,不知這曲中何意啊?」
佘慕汐察言觀色,雙眸映入溫煦,唯唯諾諾地看著苻毅,小心翼翼地說道,「縱觀九大洲,王侯者不計其數,可有資格稱得上帝的,宇宙之間,僅有兩人。」
殿下朝臣都是千年的狐狸,佘慕汐撅屁股拉幾個糞蛋兒,根本逃不出他們的眼睛,佘慕汐此話一出,所有朝臣紛紛瞪大了眼睛打量著這位烏孫國使者,似乎在看一個大傻子。
原因無他,在這種場合,強行帶入主題,是邦交大忌。
可對於佘慕汐來說,強行帶入話題,既是無奈之舉,也是必
然之舉。
烏孫國東北接壤大秦,東南接壤大漢,夾在兩強之間苟延殘喘,土地貧瘠,商路不通,百姓無利,積貧漸重,度日為艱。毫不誇張的說,就連烏孫國的狗,叫起來都不夠精神,何況烏孫國的人了。
近年來,一些沒有骨氣的烏孫人,紛紛逃往他國,烏孫國的幾個主要城池,基本已經十室兩空,照此下去,烏孫國被兩國瓜分蠶食,恐不久矣!
大漢有奪土之恨,若靠臣服大漢討回失地,烏孫人的脊樑將被永遠折斷,烏孫人世世代代,就只能做人家的奴啦!
所以,縱觀天下,烏孫人只能抓住大秦這根救命稻草,期寄其能夠再發動一場曠世之戰,烏孫人作為大秦盟國同大漢參戰,趁機奪回失地,才算復國。
可不管烏孫國和北道西域諸國怎樣費盡心機,苻毅與他的大秦帝國,始終穩坐釣魚臺,對熱烈的請戰之聲一概不予理會,除了邊境小規模的碰撞,兩國基本相安無事,互不傷筋動骨。
這裡面,自有大秦國力尚不如大漢的原因,也有大漢國脈紊亂自顧不暇的原因,兩個大戶人家各有各的難處,都不想打沒有底氣的仗。
所有的道理,佘慕汐和其身後的烏孫國人,都懂。
可有些事情,明知難成,卻仍要奮不顧身地搏一搏,這種執拗,叫一代人的使命,也叫故土情懷。
苻毅面不改色,笑對佘慕汐,緩緩伸出了右手輕拂了一下,示意佘慕汐繼續說下去。
佘慕汐耀眼生花,拱出潔白柔的雙手,美情感真摯,言簡意豐地道,「陛下,周商一戰定江山,楚漢三年分勝負,三國終究歸一統,自古以來,從未有兩強鼎立天下超過一甲子。」
佘慕汐看著苻毅深邃的眼神,心中有些膽怯,但使命在肩,她還是嚥了口唾沫,繼續說道,「上次秦漢一戰後,泱泱大秦與卑漢已經對峙近五十年,早就必有一戰。秦軍威武,戰無不勝,定可助陛下封禪祭天、投鞭漲海,陛下,這是上蒼賜給陛下和大秦群臣的滔天功業啊!」
兩人對話之際,殿下群臣已經開始捂嘴議論,不過,九門九司的主事人們卻仍然安坐不動。
在他們看來,這等拙劣的說客,根本不足以打動他們的頭狼苻毅。
秦國的大策,怎會因一弱女子的三言兩語而改變?
笑話!
見苻毅不說話,只是一味的看著自己,初次出使大秦的佘慕汐一時拿捏不準君王心中意圖,她小女子般咬了咬嘴唇,索性繼續說道,「近年來,陛下順應天意,調理陰陽,大秦百姓國泰民安,國力日盛。反觀中洲,漢室失統,世族專政,以大兼小,轉相殘滅,封疆不固,百姓困苦不堪。陛下乃大德之君,當為天下計,連兵聚眾,南下伐漢,解救中洲百姓於水火啊!」
苻毅面露微笑,輕輕點了點頭。
佘慕汐自以為說服了這位大秦君主,心中大喜,她起身移步,無比妖嬈的走到苻毅身前,玉臂起酒,雙眸含情,蛇腰弓起,嫵媚地道,「自古美人愛英雄,這一碗,敬陛下旗開得勝。待陛下凱旋之日,小女願以十里紅妝,入天狼城,侍聖終身。」
這話說完,還沒等苻毅有什麼反應,苻文心中倒是一陣反胃。
佘慕汐激將法、美人計、先入為主三計連用,可就是吧,用的急了些,火候差了些,拿捏的糙了些。
再看殿下眾臣,一個個也是面露鄙夷,看佘慕汐似看風塵女子。
世上痴人復相似?痴勢難改多參差!
見苻毅仍是面露笑容的看著自己,且沒有任何反應。
此時的佘慕汐,有些像嫁不出去的寡婦,或者,是窯子裡急著攬活兒的舞女。烏孫國僅剩的那點尊嚴,在今天都他孃的給丟盡了!
過了幾息,苻文悄悄瞄著佘慕汐仍一臉認真的臉和父王那張驚奇又強忍不笑的面相,不禁心中笑嘆:到底是人性太淺,還是人間水太深啊!佘慕汐啊佘慕汐,我要是你,乾脆就裝醉,大睡一場,明日告辭!
「哈哈!貴使快快入座,地上寒涼。」
到底還是苻毅給了臺階,溫和笑道,「草原人日常放牧,時常要看老天的臉色,天色好了,馬肥牛壯,老天爺如果不開眼,自然換個顆粒無收。所謂:天不得時,日月無光,地不得時,草木不生,正是此理。大丈夫相時而動,切不可逆流而上啊。哈哈哈!來來來,飲酒,飲酒啊!」
苻毅的態度,已經表漏無疑了。
苻文轉頭看了看臺下眾臣,所有人的表情都是譏諷中帶著幾分釋然,譏諷的,或許是這女子太過不自量力,竟想嫁與天子來換取大秦發兵,釋然的,或許是他們早就料到,關於出兵伐漢這件事兒,苻毅在未來二十年內,是不會以任何理由去答應的。
佘慕汐呆愣在場,苻毅自顧自飲酒一碗,笑呵呵地對道,「貴使所陳,忠臣之道。然,公已有成議,卿萬不可苦奪朕懷。後有所見,勿得其言。」
這句話用在這樣的場所,其實已經很重了,大體的意思便是:你這二桿子說話倒是很真誠,但老子和手下兄弟們已經對這事兒開堂動議,劃出了道道,你就別在這沒屁攪合嗓子啦!以後你再說這種屁話,小心老子翻臉不認人!
佘慕汐咬了咬紅似鮮血般嘴唇,方才一番鼓動,自己不顧一國威儀和自己貞潔,拿出了僅有的籌碼,卻仍未打動苻毅,不過也對,堂堂的大秦天子,什麼時候缺過女人呢!
一遭拒絕,便不多言,佘慕汐忍住了滿眼的屈辱淚花和家國恨意,終究還是開口說了一句,「卑使見君心切,一路風塵不敢耽擱,身心俱疲,懇請陛下準卑使早退休息。」
「天色已晚,貴使自便!」苻毅面色溫和。
離身之際,佘慕汐用僅有她與苻毅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大秦歷代君主都以飲馬長江為己任,難道陛下忘卻了嗎?」
苻毅笑而不語,終是沒有中了佘慕汐粗劣的激將法。
苻文微微搖頭,淺笑飲酒。
雛鳥總想攀山,怎奈春愁不許。
殘花巧入枯木,千里難託孤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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