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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來不覺曉。
漢歷年的二月,大漢京畿長安城,已經暖意融融,渭水的春天,總是來得遲一些,緩一些,如一闕慢詞,在平緩的鋪陳之中一波三折,一路抖摟出無限的風光,再也不見如刀似劍的冷風。
浩浩蕩蕩的春風漫過渭河谷地,一場春風,一場飛塵,春風首先刮開了矇蔽於這片土地上的浮塵,吹盡了籠罩在人們瞳仁之上的陰霾。
生活在渭水長安的百姓們,最讓人歆羨的事莫過於早早地換下冬裝,穿上輕便的衣服,走到戶外,舒活舒活筋骨,透一透悶氣。
如果你穿的多了一些,到了晌午,光芒萬丈的太陽會異常勤快地幫你脫掉多餘的衣物。穿的少了卻也不行,日薄西天,若遇陰雨,卻又是一派“秋天漠漠向昏黑”的景象。一日之內,一地之間,乍暖還寒,稀鬆平常。更有甚者,‘渭水六月仍飛雪’,六月飛雪,是公曆的六月才有的事,農曆的六月,渭水也會撐起屬於自己的一片‘豔陽天’。
看慣了渭水的春天,再看姑娘家動不動就變臉的情緒,也就不覺得那麼變幻莫測了。
君不見,灞陵橋頭可聽潮,首陽山間宜訪古,天井美景靜幽幽……
......
龍首原上,未央宮甘泉居中,天子劉彥正手握羅浮道觀葛洪所著的一本雜書愛不釋手,隨著正午陽光緩緩照入,不知不覺之間,他昏昏睡去。
也許操勞國事過甚,
這幾天,劉彥耳鳴的十分厲害,臥睡難聽深夜雨,翁明大噪時,總覺千軍萬馬呼嘯著衝入夢來,總被驚醒。
睡眠質量極度低下,導致他終日恍恍惚惚,難以專注,分批奏摺時時常首尾不能相呼應,這讓劉彥大動肝火,原本溫和的脾氣,也變得有些暴躁。
睡眠不足,腎虛精虧,長此以往,壽必短矣!
劉彥心如明鏡,自己當前的身體狀態,並不是一個良性迴圈,但平定世族的霸業未盡,匡扶四海心願未了,與苻毅會獵北境的千秋大夢還未實現,他不允許自己就此過上恬淡生活,他必須繼續發光發熱,繼續領袖群論,繼續夙興夜寐,繼續登高不止,直到建立千古霸業,萬古流芳。
他的信念和他的野心,驅使著這位中年天子,一刻不停滴賓士在時間的軌道上,只要生命之火不熄,他便永不止步。
他,別無選擇。
丞相呂錚對劉彥的心裡動態,看的十分透徹,他自知憑藉自己根本無法勸阻天子愛惜身體,旋即心思一動,將訊息透漏給了皇太后。
皇太后郭珂聽聞此事,勃然大怒,即刻前往未央宮勸誡天子劉彥。
誰知,即使皇太后出面,也落得個鎩羽而歸。
天子心志之堅,世間已無人可撼啦!
不過,皇太后郭珂愛子心切,她一邊將長樂宮府庫的人參、鹿茸、枸杞子整車整車的運往未央宮,反覆囑託太常謝裒,令其命太醫為陛下好好調理
一番;另一方面下發招賢令,願重金禮聘江湖有能豪傑,為天子紓困解難。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沒過幾天,便有一江湖隱士扯下招賢榜,前往皇宮獻計,其曰:出長安城東微偏北,有一座符禺山,村民們賴以生存的符禺水就從這山巔發源,之後向北一直流注入渭水。這符禺山的南面出產大量的銅,山北面的鐵產量極為豐富。
山裡的草以條草為主,條草的形狀與葵菜差不多,開紅色花朵,結黃色果實,果子就像嬰兒的舌頭,人吃了就不會被幻象迷惑。山裡的野獸以蔥聾為多,這種野獸形狀像羊,長著紅色的鬣毛。山裡的鳥以鴖鳥為多,這鳥的形狀像翠鳥,有紅色的嘴巴,把它養在身邊可以預防火災。
這符禺山上,有種叫文莖的樹,它的果實像棗子,可以治療耳聾耳鳴。
這隱士所說,在皇太后郭珂看來,都是一堆廢話,就在郭珂聽的昏昏欲睡之時,一聽說文莖果可以治療耳鳴,強腎歸虛,郭珂立馬來了興致,老人家趕緊喚人前往文成館尋沈瓊查閱古籍,這一查不要緊,居然真的在一本《山海經》殘卷中找到了蛛絲馬跡。
郭珂大喜過望,當即差遣京兆尹陳弼前往尋找。
那隱士聽聞陳弼將要赴山尋果,立刻再次面見太后郭珂,加以阻止,並說‘神樹有靈,非誠者不能見’,此語用意明顯,便是要劉彥親自前往,神物方能現身。
皇太后郭珂一生浮沉望斷,見慣了大風大浪,哪裡會相信這種糊弄小孩子的騙術。
結果,陳弼真的無功而返,別說是文莖樹,就連那座符禺山都沒有尋到。
......
幾天後,劉彥站在了一座矮山山頂,舉頭西北浮雲,春風拂面,撩開了隱在黑髮中的白髮;萬里湛藍,似乎天地之間,僅僅剩他一人。
或許,只有劉彥自己和此刻站在他身邊的這位老人知道,劉彥為何徹夜難眠,也或許,徹夜難眠的真正理由,連這位老人也不知道。()()
“老師,記得朕在兒時,您常說‘智者樂水,仁者樂山’,可山與水,我為何一樣都不喜歡呢!”劉彥微眯著眼睛,言語有些苦澀。
“陛下眼中的山,可不是一般的山,乃是萬里江山,陛下眼中的水,自然也不是水,那是滔滔銀河啊!這種小山小河,怎能如您的眼呢?”
陪在劉彥身側的老人,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帝國丞相,呂錚。
劉彥哈哈大笑,“老師什麼時候也學會拍馬屁這一套了?”
呂錚呲著一口大白牙,溫聲拊循,“這怎麼能是拍馬屁呢?懷揣蒼穹者,眼中定滿是星辰;心有江山者,不拘一山一水之美景,自然不喜一山一水。”
“明年,朕便年過半百了,可回想起來,好像還是一事無成哦!”
呂錚溫聲細語,“陛下莫要妄自菲薄,您已經做得很好了!”
劉彥揹負雙手,在低矮的山頭
兒上緩緩踱了幾圈,怭怭搖頭,仰天長嘆道,“皇爺爺數十載載帷幄縱橫,滅曹魏、吞孫吳、平兩遼、清南蠻,太平天下;父皇幾十年東征西討,削藩王、拓北疆、逐嗔州、定西域,威赫神州。可朕,連一個小小的世族,都沒能平定,哎!人比人,比死人啊!哈哈。”
不得不說,劉彥的這點兒小脾氣,倒是和三千里外的劉懿相像得很,有事兒沒事兒總喜歡多愁善感、無病呻吟,直到無法自拔,而後身邊長輩出面拊循,才能平復情緒,繼續幹事創業。
這叫心裡脆弱,是一種病。
“治世不一道,便國不必法古。”呂錚雙手撫摸桃木杖,接著呲牙,“世道不同,治國之道便不同,當今天下,人心思定,以平緩之策剪除世族,是最為穩妥,也是最有利於穩固江山、囤積國力的辦法。只是,這種辦法苦了陛下了,這些年,陛下這高蹺,踩的頗不容易,陛下忍受的屈辱,老臣亦心有所感,不慎傷悲。”
劉彥低頭沉思,強顏歡笑,道,“其實,只要百姓能安生,史書上寫那幾筆,朕還真的不在乎。可是,此生不能與苻毅痛痛快快地戰上一場,老師,朕心有不甘吶!”
“一代人做不了兩代事兒!”
呂錚不知從哪裡弄了些沙果,用袖子擦拭乾淨,遞給劉彥,笑道,“您不是還有兒子呢麼!再不濟,不是還有孫子呢麼!哈哈!當年文帝、景
帝難道不想與匈奴一決高下麼?不還是等到了武帝麼?”
說完,呂錚呲牙笑道,“況且,陛下仍在盛年,誰說不能與苻毅會獵北疆啊?”
劉彥接過了沙果,咬了一口,酸得直呲牙,咧嘴道,“老師,您覺得,淮兒這孩子,心性如何?”
帝王心思最難猜,哪怕是將劉彥從小教育到大的呂錚,也做不了劉彥肚子裡的蛔蟲。
剛剛,劉彥這道題很明顯是在就劉淮是否能夠勝任大統徵詢呂錚的看法,呂錚不得不三思而後答。
老呂錚假借沙果酸澀,齜牙咧嘴,實則心中思考萬千,緩了好一陣才說道,“秧苗初茁,田水琮琤,假以時日,定成良田。”
劉彥將果核隨意扔去,撿起去年的枯草,蹭了蹭手,隨意說道,“老師,話雖如此,但淮兒這孩子整日不思進取,省身不密,見理不明,不好正業又心思純正,如此下去,怎能當得起大漢帝國的萬里疆土,您怎就這麼信任他?”
“不然呢?”呂錚憨厚一笑,道,“陛下,您之前可一直都沒有此等想法,自從您東遊華興郡,任命一位五郡平田令,後從屯兵凌源到成立平田軍,陛下的內心,可是有些波瀾呢!陛下的心思,老臣能猜到幾分,可是,陛下要知道,治理天下不是小孩子過家家,要謹權審度,可不能耍孩子氣!要知道,只有太子名正言順,才能駕馭四海。”
“老師說的對啊!”劉彥極
目遠眺,意味深長說道,“聽說,大秦大賢良雷弱兒為苻毅推演大勢,得出‘此生無望入主中原’的論斷,苻毅不甘心,又令其再算,結果又有‘後世寄情狼居胥山’。您聽聽,這是多麼可怕的寓言!”
劉彥慨然而嘆,“老師啊,苻毅有個兒子苻文,有勇有謀,竟敢身犯漢境七百里,且在平戎聽雪臺神陣之下,安然脫身,此子之能,遠超淮兒,若朕百年之後,不能找個好人來守江山,朕,不放心啊!”
“好樹都是澆灌出來的,陛下十幾歲的時候,不也是太子這副德行麼?”呂錚似乎憶到了劉彥兒時某一刻的滑稽樣兒,哈哈大笑,“有些時候,與其砍了一棵歪樹去重新種一棵,倒不如好好修剪,讓其長成參天大樹,這樣的風險,會降到最小,而歪樹歷經磨難長成後,應對起風雨,更加自如。”
呂錚貼近劉彥,怭怭拍了拍他的背,劉彥先是一愣,後又一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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