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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萬人閒,疏影橫斜水清淺。
繚牆重院,後舍一間偏僻的小屋外,劉懿、喬妙卿、一顯三人,就那麼光明正大地掀開了柳永下榻屋子的小窗。
三個小傢伙,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在柳永和許圓淑的驚詫之中,三人個個呲著一口小白牙,笑嘻嘻地看著屋內正脈脈不得語的柳永、許圓淑二人,一點也不覺尷尬。
容貌甚美的許圓淑,或許是因為長時間甘露,神色有些憊懶,在柳永面前完全是沒了爪牙的大貓,她一張瓜子臉轉到窗前,撇了撇嘴,薄唇輕啟,嬌嗔了一句,“滾蛋!”
劉懿嘿嘿一笑,挺起胸脯,“許大幫主,今夜,你是不速之客,我們也是不速之客,要滾蛋一起滾蛋,憑什麼只讓我們滾?”
一顯腦袋點的和撥浪鼓一般,一個勁兒連說‘對對對’!
許圓淑面露不悅之色,“貧嘴,找打!”
喬妙卿初生牛犢不怕虎,雖然剛被許圓淑拾到一番,卻仍理直氣壯地道,“一個大人,要打三個小孩子,傳出去,你許大幫主的威名,可就掃地嘍!”
許圓淑冷聲一笑,便緩步奔向窗來。
劉懿三人,已經做好了逃跑或者捱揍的準備。
恰在此時,柳永溫如春風的聲音傳了出來,“要看邊看吧,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許圓淑停下腳步,回首望去,聲音微微顫抖,“你終於開口了!”
柳永不言不語坐在案前,臉色有些蒼白,樣貌十分平庸,不過一眼望去,卻透著一股沉穩平和,在細細品味,還有一股江南男子繡羽銜花的獨特韻味。
許圓淑站在對案,那模樣,與喬妙卿被惹惱後生氣時得模樣如出一轍,她正似小女孩一般努著嘴,眼含熱淚、一臉幽怨地看著柳永。
在劉懿三人的注目下,許圓淑深思回往,種種往事湧上心頭,終於,她的淚水如水珠在荷葉滾走一般滴滴答答,最後,越來越多,接連成片。
那一刻,天地寂寥,星空璀璨,人間好像唯有一雙絕代佳人。
柳永動了動嘴唇,終於還是沒有說話。
許圓淑倔強回頭,又見小窗前的少年少女,她擦乾眼淚,強忍著眼淚喝了一句,“滾蛋。”
劉懿笑呵呵地指了指喬妙卿,“她爹是塞北黎!你可不能讓她滾。”
喬妙卿這一下反應極快,立即指了指一顯,“他師父是一禪大師,很厲害的,你也不能讓他滾。”
“他爹是!”一顯懵了,他正要指劉懿,卻發現自己說不出來啥,最後滿臉漲紅,瞪大了眼睛說了句,“他爹是教書的,你要是打了他,講理講不過他爹,所以,也不能讓他滾。”
許圓淑破涕為笑。
“二位,繼續!”劉懿無賴一笑,“讓我等後生也好好學學什麼叫郎情妾意!”
尷尬又緊張的氣氛略有緩解。
屋內沉悶了許久,就連吱吱叫的秋蟬,也識趣地不再發出聲音。
許圓淑繃著臉看向柳永,有些埋怨地道,“當年,你為何要走?”
“當年,柳幻伯母曾書信一封,告誡柳大哥要識時務,要為兩族利益,不得與許幫主成婚,柳大哥為免兩族遭血光之災,遂悄然出走。”
劉懿立刻呲牙補位,也不管悶葫蘆柳永想不想說,反正劉懿是替他說了。
小嬌娘和小緇流似乎有些明白劉懿方才的意思了。
原來,劉懿待兩人來到這裡,是做和事佬的呀!
許圓淑鬥色衣薄,聽聞之後,使勁兒揉了揉烏黑順滑的長髮,如同一隻咆哮的小獅子,對柳永吼道,“樂達,這種事情為何不與我說?難道咱倆的情分就這麼經不起考驗麼?我們可以一起浪跡天涯,甚至,可以一起回去把事情解決!你就這樣不聲不響地離開,好生糊塗啊!”
柳永如一頭不善言談的老牛,悶聲低頭在那裡自顧自撫琴,眼中似有纖蕊,卻仍然不言不語,這可急壞了劉懿。
忽然,劉懿大聲問向旁邊的喬妙卿,道,“妙卿,若因兩人情愛激起兩族之爭,血流成河,值得麼?況且,不被家人所認可的婚姻,會幸福麼?”
小嬌娘闌珊心緒,與劉懿對視,痴痴傻笑,面容比敷過胭脂還更覺秀豔,微笑似嫵媚的歌聲在耳邊震顫,道,“值得!敢愛敢恨,方為人生,與愛的人在一起,才幸福。”
劉懿瞪大了眼睛看著柳永,又急迫追問道,“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世間男女,應該都懂吧?你說呢,妙卿?”
“那也不一定,人間痴男信女多,無情無義的、懂了裝不懂的人卻更多!”小嬌娘狠狠剜了一眼柳永,撇嘴道,“為了不背罵名,忍棄愛人,這樣的事,大爺我可做不出來!”
隨後,小嬌娘直勾勾看著劉懿,“若有一天,我若面臨這樣的窘境,定會誓死相隨的。”
劉懿一臉寵溺地摸了摸喬妙卿的腦瓜兒。
“錯不在鴛鴦,鴛鴦卻因此離散,究竟是因為人心太過狠辣,還是這段情分不值得呢?如果人心太過狠辣,那麼,很辣的心敵得過情比金堅麼?如果這段感情不值得,那麼,為何還曾鴛鴦戲水呢?”
物換星移,最難忘懷的,不是過去,而是過去帶來的歡愉和忠貞啊!
劉懿偷偷嚥了口唾沫,說完,三名扒窗戶的少年少女,齊齊看向柳永。
屋內和屋外,安靜的沒有意思漣漪。
柳永藏在袖中的雙手,僅僅攥成了拳頭。
許圓淑十分了解柳永的脾氣秉性,她淡淡地看著眼前一幕,隨後感激地看向劉懿,內心卻十分感動,這招指桑罵槐,用得好啊!
柳永抬頭望窗,嘴唇微揚,終於開口說話,聲音十分沉悶,“你們三個小鬼頭,一唱一和的,玩鬧夠了?”
三人呲著一口大牙,只顧張嘴空笑,誰都不說話。
嗡!
案上的琴絃,被柳永輕輕撥動,奏時聲音清越、悠揚,如清泉在案上緩緩流淌,隱約間似有流水聲響。
當四人聚精會神、全神貫注地‘靜聽’之後,便覺琴音逐漸轉為清幽、悽清,有如天風入松之勢,悠悠之調越來越緩,當真是聲聲慢,寫滿思鄉啊!
曲終之時,柳永與許圓淑已經雙雙泣不成聲。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一直以來都處於被動的柳永終於主動了一回,他舟燃起神,繞過席案,摟住許圓淑柔弱無骨的腰肢,“明彥,我,我錯了!”
兩人相擁而泣,趴在窗前的三小隻也有些淚意滿滿。
人間吶,從來難得大圓滿。
圓滿就好!
良久,柳永慢慢推出懷中的許圓淑,輕撫著她嫩滑的臉角,荒山見舊容,這讓柳永陷入痛苦,“許妹,別時容易見時難,沒見你之前,我心中滿是家國大義,見到你之後,我滿是情愫!可若真因你我之愛而使周、許兩家成仇相殺,紛爭不止,我又於心何忍啊!於義何忍啊!”
“柳哥,隨我尋一處安逸之地,我麼會一起隱居吧!”
許圓淑嫣然一笑,聲情並茂,“天大地大,總會找到一處你我二人的藏身之所,到時粗茶淡飯、一日三餐,從此隱於塵煙,也很好!”
看來,在這段愛情裡,柳永始終是被動的,當年唯一主動一次的掛琴人去,而今看來也是一步臭棋,哎,人間有情,理便難斷吶!
柳永這軟弱性子,又開始左顧右盼、猶豫不決起來!
小嬌娘蛾眉一皺,附在劉懿的耳邊,惡狠狠地悄聲說,“小應龍,你將來要是敢像他這般娘娘腔,畏首畏尾,大爺我就把你送到宮裡閹掉,做常侍去。哼!”
劉懿聽的頭皮一陣發麻,不自覺尷尬笑了笑。
屋內的兩個長生境,自然聽得到這話,柳永麵皮兒薄,霎時臊紅了臉,許圓淑趔趄而行到窗前,對喬妙卿顰笑道,“你這小妮子也太過活脫,你爹怎放心讓你隻身遊歷!不怕遇到豺狼虎豹嗎?”
小嬌娘對剛剛寺門口許圓淑那一招還有些後怕,嬌軀往劉懿身後歪了半分,用肩拱了拱劉懿,怯生生地道,“諾!有他陪我呢!”
“他?”
許圓淑見劉懿少年書生模樣,一看便沒有境界,有些難以置信。
“在下,死士辰!”
劉懿這名號一報,連深思中的柳永都有些驚異。
斥虎十二死士個個俠肝義膽,哪裡會有廢物?眼前這少年雖無境界,必有常人所不能及之長!不可小覷。
劉懿並沒有讓小插曲兒持續太久,而是徑直進入屋內,向柳永拱了拱手,真誠道,“柳大哥,請問你叫柳永麼?”
柳永也是聰明之人,立馬反問,“小友有話直說即可,莫要兜圈子!”
“哈哈!柳大哥聰明絕頂。”
劉懿撓了撓頭,歪在小窗前,“天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哪裡會容得下你們隱居呢?其實,柳大哥也可以是蝶蛹幫客卿院首席,也可以是張三、李四、王二麻子,有時候,相愛不一定要在一起,也不一定要成親,在她身邊就夠了,不是麼?”
劉懿挑眉笑道,“當年,柳幻伯母和周家約定的,是隻許許幫主嫁給周家公子,別的,她可沒說。”
“行夫妻之實,不求夫妻之名,是麼?”
柳永目光復雜地看著許圓淑。
許圓淑一臉決絕,立即回覆,“我願意!”
柳永忽然愣住,一種家的感覺傳入腦海。
當年,她燒的菜味道果然還不錯;她蒸的饅頭很胖,擀的麵條很瘦,煮的飯也很香;她包的餃子一咬就是一口肉;她居然還真的替他洗過衣服,而且還不止洗過一次。
父母亡故後,他從來都沒有家,那段日子,卻好像有了。
這一回,柳永沒有絲毫遲疑,立即抱住許圓淑,目光堅定,“許妹,我不如你啊!”
......
不知何時,寂榮大師拎著兩壇酒走了進來。
看到兩人結局圓滿,寂榮大師面露笑意。
佛曰:緣分有因果,世事有輪迴,緣來緣去,緣起緣滅,緣聚緣散,都是天意。若是有緣人,終會在一起!
來,兄弟,今天拿你下最後一次酒!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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